楚湉的眼睫止不住地颤,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她的脑子飞速运转着。
宋知明是何时发现的?她今日特地乔装打扮了,脸色涂了碳粉,见到他后也一直刻意低着头,避免被他撞见真容,她自认为已经十分的小心谨慎。
莫非是方才给谢太傅送水时抬起头的时候,可他若是那时便发现了,为何不立即戳穿?
还是说,他早就看出来了?
楚湉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毫无头绪可言。再装傻充楞,显然不现实。
“见过宋大人,”楚湉轻垂眼皮,小声唤了一声。
没有刻意伪装的声线带着女子天生的温软,每一个字都像是被那蜜糖浸润过一般,软糯清甜。她放低了姿态,试图用轻轻柔柔的声音唤醒眼前人的一丝良知与同情。
自古美人落难总是惹人怜惜的。
但显然,这招放在旁人身上也许还有用处,在宋知明这儿,压根行不通。
宋知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眸深邃如幽潭,仿佛笼罩上冬日里清晨最凛冽的寒霜,眼神里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来人,押她下去。”
他有意加重了这个“押”字的分量,听在楚湉的耳朵里格外刺耳。
要把她关到牢里去吗?也是,擅闯大理寺探望犯人可是大罪,楚湉小脸顿时煞白,面如死灰。
宋知明命令刚下,便有两名太监上前,粗暴地抓住了楚湉的双臂。他们的力度之大,让楚湉忍不住吃痛嘤咛了声。
“宋大人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即便我有罪,也该交由大理寺审理,你绝不能……”她秀美紧皱,原本灵动的眸子也因为痛意蒙上了层朦胧的水雾。若真如宋知明所说要把她的手去行刑,那她的手绝对会废掉,就算没有性命之忧,也会成为不折不扣的废人。
“不能怎么?”宋知明挑眉看她,问道。
“动用私刑。”楚湉硬着头皮,尝试着和他讲道理,“按照我朝律例,扰乱司法秩序,要移交大理寺视情节处理,最严重者不过是笞杖之刑。”
宋知明扯动了下唇角,“楚姑娘不愧是御史之女,这倒是背得熟练。确实该这么办才是。”
楚湉不可思议地仰起头,眼里泛起潋滟的波浪,宋知明竟这么轻易地被她说服了?
“不过,”宋知明幽幽看向那双猛地燃起希望、好似盛着繁星的眸子,拖长了尾音,“楚姑娘不知道吗?律例是律例,可管不到我的头上。”
“咱家向来只凭心情办事。”
宋知明那双狭长的眼眸微微扬起,其中透着慵懒的光,仿佛世间诸事都渺小如尘埃,尽是些无趣之物。
他不过睨了一眼身边的几个手下,立马就有人拿布条塞住了楚湉的嘴,紧跟着楚湉的眼睛也被蒙上了,世界变得黑咕隆咚的,唯有肩上的痛意能够清晰感知到。
楚湉蒙住的眼里满是愤怒,手不自觉抵成了拳。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粉色的指甲都失了颜色。
楚湉花了许久才适应眼前的黑暗,黑暗使她的听力与嗅觉变得敏锐,她不放过一丝动静,努力分辨自己正往哪儿去,以及有没有逃脱的可能性。
滴答滴答的水声在这幽闭的牢里回荡,落在她耳中愈发清晰,好似是死神在倒计时般,每一声都叩在她的心上,仿佛在预示着前路的危险。
偶然有颗冰冷的水珠溅到她身上,更是让楚湉如遭电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知是被押着走了多久,两个太监停了下来,随后终于松开了紧扣楚湉双臂的手。
又听见“吱呀”一声响。
是开门的声音。
楚湉只觉手臂阵阵酸麻,脚也倦极了,想要坐下来歇歇。却不敢再往前走一步,生怕一不小心就真入了宋知明的刑罚当中,便再也走不出去了。
太监倒是也不催她,一改之前粗暴的态度,静静地候在一旁,等着楚湉的动作。
前方只怕就是要受刑的地方,楚湉心中充满悔意,她不该贸然来这,更不该惹上宋知明这座瘟神,若真是废了手,她该怎么办?
楚湉默默地往后退了两步,试图离那门再远一些,仿佛这样就能安全些。
就在她欲哭无泪之时,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楚姑娘,到了。”宋知明提醒道。
听闻这话,楚湉的指甲不自觉嵌进了掌心,却浑然不觉疼痛。她想要把宋知明碎尸万段,怎么会像他这样动用私刑、无法无天的人,居然还敢这么嚣张。
明明是寒冷的冬日,楚湉的额头上却沁出细密的汗珠,起初薄薄的一层,最终汇聚起来顺着脸颊滑落。
她脸上涂抹的碳粉也被一点点浸湿,晕染开来,斑驳的粉末之下露出原本肌肤的颜色。
白皙娇嫩。
如同花骨朵般姣好的容貌,与身后潮湿幽暗得如同要吃人的牢笼格格不入。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短暂却格外煎熬。
宋知明开口催促道:“等了这么久,咱家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不妨这样,楚姑娘,你做个选择,往前一步还是往后走?若选对了,兴许有惊喜。”
楚湉听了这话,明白了他的意思,宋知明不知道又在耍什么心计,赌她现在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是不是挖了什么坑等她去跳。
前面不知是什么地方。
可后面她来时的路,她自然是知道的,必定是安全的。
理智告诉楚湉,她应该往后走,起码不会受刑,可是宋知明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吗?
思虑再三,最终楚湉却做出了与开始截然不同的决定,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步履坚定地往前迈了一步。
“你想好了?”宋知明薄唇微抿。
楚湉点点头,她毫无把握,只能赌。
覆盖在眼睛上的布条哗的一下被扯下,楚湉下意识的闭眼,生怕见到什么瘆人的场面。
她的肩膀被人推了下,楚湉踉跄着往前一步,不自觉睁开了迷蒙的眼睛。
刹那间,有光亮扑面而来。
并非是什么牢狱,眼前也没有望而生畏的刑具。
暗道的门静静敞开在她眼前,墙上挂着零星几盏烛火,楚湉认出来,这是一开始狱卒领她出去的路。
宋知明怎么会带她来这里,这明明……是出去的路……
楚湉回过头,不解的看向始作俑者,眼里全是不解,宋知明葫芦里到底卖的哪门子药。
“还不走?”宋知明慢悠悠地转动着手中的玉扳指,好整以暇的对上她视线。
他身子前倾,冷峻的面容被黯淡的烛火照亮半边,慢悠悠勾起楚湉散落在鬓间的一缕秀发,语气似乎是在惋惜,“再不走,我可不会给你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忽明忽暗的烛光跳跃之下,宋知明的神色莫辨。
楚湉极快地反应过来,本还有些震惊,听到他的后半句直接撒腿狂奔起来。
她的步子迈得很大,如被猎人盯上之后受惊的兔子一般,宽大的裤腿在跑动中晃出慌张的弧度,她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用尽了所有力气在跑,唯恐宋知明反悔。
“大人,就这么放她走了?还要捉楚姑娘回来吗?”来福盯着那飞快消失的背影,实在没有弄清自家主子这是何意,兜了这么一大圈,就为了同一个女子演这出戏然后放她走吗?
要知道提督大人向来不会在小事上费工夫,何况他今日又着红衣,跟着宋知明久了,他手底下的人都知道,若是提督哪日穿红衣,当日必定是要见血的。
所以当那楚姑娘的身份暴露时,他们全都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楚家的姑娘难逃此劫了。
可提督就这么轻易地让人走了?
不怪来福这么问,毕竟宋知明最擅长玩弄人心,在给人希望之后又亲手在他们面前扼杀掉,然后欣赏猎物求死不得的惨状。
这已是宋知明手下这帮人能想到的为数不多能让他愉悦心情的方式。
“嗯。”宋知明挪开视线,淡淡应了一声。
来福便准备领兵,躬身道:“是。属下这就派人把她捉拿回来。”
“……”
宋知明原本柔和的目光瞬间变得凌厉无比,眼里满是不耐,“我说放她走,听不懂人话吗?”
来福哪能想到自己揣测错了意思,慌张地连忙跪下认错,怎么也没想到这楚家姑娘竟成了多年来从未见过的例外。
幽长的密道里,蜡烛的火苗越来越小,原本拉长的影子也渐渐萎缩,最后仅存的一点光亮越来越微弱,最终“噗”的一声彻底熄灭了。
密道像是被一只巨大的黑手罩住,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眼前的所有仿佛顷刻间消失不见,四周全是令人窒息的寂静,饶是如此,楚湉依旧不敢停下来。
她伸手触摸着坚硬的石壁,摸索着前进的道路,一点一点往前走。却猝不及防踩进前面一个水坑,溅起的泥点子到处都是,楚湉差点被绊倒而摔上一跤。
她鼻子一酸,眼底的泪差点没忍住掉下来。
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走出了出口。
楚湉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大门,一束阳光便迫不及待洒到她身上,暖融融的气息把她浑身每个毛孔都抚平。
久违的温暖触感,楚湉忍不住迈了两步,大口呼吸着外面的清新空气,轻柔的风微微拂过她的脸颊,似乎是在抚慰她的心灵。
身后并没有追兵。她应该是安全了。
明明进去了的时间一个时辰都没有,楚湉竟生出些恍若隔世的感觉,劫后余生的欣喜涌上心头,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却簌簌地落了下来。
她哭得肩膀抖动,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恰似亭亭玉立的荷叶茎秆,纤细却坚韧。
……
不远处,宋知明眸光平静地看着那抹小小的身影。
不知为何,竟多停留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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