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你们知道陛下今日为何不上朝吗？”
“听说是宫里不见了一个皇子。”
巍峨的宫门前，几个年轻门卫窃窃私语。
“该不会是杨才人刚生的那个吧？”
“去去去！杨才人的儿子陛下宝贝得紧，怎么可能不见！”一个中年门卫加入了他们的话题，“我看呐，指定是那位不受宠的琦王！”
“琦王是哪号人物？”
“不认识。”
“说你们尽长个儿不长脑子还不信！”中年门卫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环珮公主和琬琰公主认识吧？”
“你说三皇女和四皇女？”
“我记得当年她们比璇玑公主还讨陛下喜欢。可惜啊……”
中年门卫继续引导几个年轻人：“十多年前京都那场瘟疫还记得吗？”
“我当时才两三岁，哪记得这些！”
“我记得我记得！当年感染瘟疫的人可多了，连那两位公主都没逃过！”一个叫赵嗣的年轻门卫高声答道。
“孺子可教，”中年门卫一脸欣慰地看向帮腔的赵嗣，“今儿失踪的琦王，当年也同两位公主一样染上了瘟疫。老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这三位真是灾祸连连呐！”
“瞧你这话说得！除了太子和璇玑公主，陛下哪个儿女不命薄！说不定如今这位杨才人的儿子也——”
“嘘！你不要命了！”中年门卫赶紧捂住赵嗣的嘴，做贼一般朝四周看了看，发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向宫门驶来。他立刻撇下那几个年轻人，昂首挺胸站回原处。其他门卫也被迫中止了闲话。
马车渐渐近了。此车外观朴实无华，车夫只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这不禁让众门卫心生鄙夷。
“不懂规矩吗？下车步行！”中年门卫想在其他小辈面前逞威风，气势汹汹地上前叫嚷。
年轻的车夫取下令牌递给来人，不卑不亢道：“太医令林仁甫之嫡长女入宫探望家主，劳烦放行。”
“你家少主知道这是哪儿吗？”赵嗣哈哈大笑，“一个小小太医令的女儿，竟要乘车过宫门！怎么？她比璇玑公主还想当皇帝？”
“哈哈哈……”年轻门卫皆朗声大笑。一时间，宫门口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车夫不急不恼，待他们笑完才悠悠开口道：“我倒不知，宫门卫士皆对璇玑公主不满。”
话音刚落，中年门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向带头起哄的赵嗣，“啪”地一记耳光将其扇翻在地，怒喝：“大胆狂徒赵嗣，还不跪下！”
带头起哄者不敢置信，跟随起哄者目瞪口呆，唯有车夫和车内二人淡定自若。
林汐偷偷掀开车窗帘的一角，瞄了一眼外面的情形，回头将自己的猜测告诉玉则，“那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估计是为自己已过中年仍只是个门卫而心生不平，想要讨好林家谋图高升。”
可惜还是见识浅了。士农工商，工排第三。林父名气再大也只是一介医工，手上并无半点人事调动权。
“‘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前倨后卑，人之常情。”玉则双手十指交叉，撑着前额，埋头作思考状，“倒是这车夫，说话不卑不亢，字字直戳要点；既有读书人的傲骨，又有纵横官场的城府，着实不简单。”
“他叫潮生，和伏苓一样，都是当年曲夫人离家出走后送来帮衬女儿的。林太医千方百计想从他们二人口中探出曲夫人的下落，始终没能成功。”
“林汐，潮生……潮汐……”玉则不自知地跑偏了话题，“你们这是姐弟名，还是……情侣名？”
林汐差点被这话呛到，一本正经解释说：“他名字是来林宅前就由伏苓取好的。‘海上明月共潮生’，可比我这没出处的名字好多了！”
“嗯……”玉则将头埋得更低。
林汐不明所以，刚想问点什么，却被车外中年门卫的声音夺走了注意。只见中年门卫将令牌归还潮生，对马车赔笑折腰：“赵嗣是刚被举荐来的，初来乍到，还请林元娘海涵。”
“我家少主宽仁，自不与他计较。然我大玥以礼治国——”潮生将令牌别回腰间，状似无意地对中年门卫言道，“你是个机灵的。按我朝律法，以下犯上、污蔑皇室子女有谋逆野心者，该如何处置？”
得了林家车夫夸赞，中年门卫以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愈发想要在贵人面前好好表现。他收起笑脸，扭过头去，指了指跟随起哄的门卫道：“你们几个！不想连坐的话，就快把污蔑璇玑公主的狂徒拿下！”
众门卫立于原地，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家伙。
“都聋了吗！”中年门卫见众人不听指挥，感觉自己在贵人跟前失了面子，恼羞成怒，“还是说，你们都想给他陪葬！”
“你个见风使舵的狗东西，也配教训我？”赵嗣从地上爬起。他直起身来，比中年门卫还要高一些，“老子可是太子举荐的人！”
“你！”一提到太子，中年门卫的气势明显矮了半截。
双方大眼瞪小眼，相持不下。
“你叫赵嗣是吧？”潮生开口打破僵局，“你方才说璇玑公主想当皇帝，可有凭据？”
“大玥上下人尽皆知，还要什么证据！”赵嗣理直气壮反驳。
“那就是没有证据，”潮生说话不徐不疾，像极了他的行车速度，“你无凭无据说璇玑公主有谋逆野心，是否为太子授意？”
“此事与太子无关！”
“既然不是太子授意，那你有何脸面搬出太子来减轻罪责？”该铺垫的都铺垫完了，潮生单刀直入，厉声质问赵嗣，“还是说，你在利用太子举荐的这层身份，来挑拨太子与璇玑公主之间的关系？”
“我——”
“别急。想好再说。”
话已至此，赵嗣再怎么鲁莽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要么罪在他个人，要么罪在“背后授意”的太子，孰轻孰重？
“我……”赵嗣纠结许久，最终还是收起戾气，在众门卫诧异的目光中朝马车方向跪下，“小人年少轻狂、口不择言，辜负太子知遇之恩，冒犯璇玑公主与林元娘。我……小人赵嗣愿以死谢罪！”
说完，赵嗣突然起身，手摸上腰间佩剑的剑鞘，欲拔剑自刎，却被冲上来的两个年轻门卫一左一右死死抱住，动弹不得。
“赵嗣哥！”又一个门卫上前，夺走了赵嗣的佩剑，“有人去搬救兵了，你别冲动！”
仿佛计算好的一般，门卫话音刚落，远远传来宦官的尖声：
“太子殿下到——”
循声望去，只见一鹅黄色身影从宫内走出，身边围满了宫人。
中年门卫慌了神，“扑咚”一声跪下；赵嗣放弃挣扎，双眼一闭，随其他人一起朝太子跪拜行礼。
还记得玉则说林家第三女与太子接线的事吗？林汐最早就是因着她三妹林萝的事知道了太子这号人物。
冤家路窄。
林汐自知躲不过，与玉则交换了个眼神，小心探身出去，以潮生的肩膀为支撑点，安全落地。潮生跪下朝太子行礼；林汐只拱手遥遥一拜，便算见过礼了。
“都平身吧，不必多礼！”太子个头儿不高，声音倒很洪亮。
“谢殿下！”众人依言起身。
太子来了。几家欢喜几家愁。
林汐早就对这位能把林萝迷得七荤八素、罔顾全家性命的太子心生好奇。今日得见正主，她愈发怀疑林萝脑子病得不轻。
太子长相一般，身体微微发福；脖子上戴了金、银、铜三条项圈，腰间挂了十二块形状不一的羊脂玉佩，走起路来会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林汐合理怀疑，太子送林萝的那块玉佩是随手从腰上取的。以及，但凡萧凌学学这穿戴，女鬼铁定不会喜欢上他。
不同于林汐的嫌恶，太子一眼便看中了这位身材窈窕、容光焕发的少女。他摆摆手让众宫人留在原地，只身上前，“这位就是被父皇特许乘车入宫、见王公不跪的林元娘？”
“承蒙圣上厚爱，臣女——”
“诶官话就免了！”太子挥了挥手，示意一众年轻门卫过来，帮林汐教训道，“你们几个，好歹也是本宫举荐的人，怎么这样不懂事，迟迟不让林元娘进宫？这要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宫刻薄寡恩，忘了林太医的功劳和父皇对其的嘉奖！”
“小人知错，求殿下恕罪！”年轻门卫齐刷刷朝太子跪下。
“对本宫道歉干嘛？你们耽误的是林元娘的时间！”
闻言，众门卫不情不愿起身，正要朝林汐跪下，却被林汐叫停。
“太子殿下，”差点被糊弄过去，林汐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位对手，“臣女不得进宫，是因门卫赵嗣污蔑璇玑公主有谋逆之心。”
赵嗣心如死灰跪在地上，嘴里囔囔着“完了”。
太子并没有去看赵嗣。他朝林汐走进了两步，压低声音说：“林元娘，你看你妹妹林萝与本宫交好，本宫是你未来妹夫；你心上人萧凌算本宫半个弟弟，即你是本宫未来弟妹。算来算去，咱俩都是一家人。你不妨卖本宫一个面子。”
“臣女身份低贱，不配与殿下家人相称。还望殿下自重。”
林汐的话，让太子想起了那位空有一具好皮囊、满口尧舜汤武的太子妃，也磨灭了他刚对林汐产生的一点儿好感。
“本宫不喜欢听官话。你且直说，你到底想怎样？”
注解：
①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出自《苏秦始将连横》。此句大意是，一个人贫穷的时候，亲近如父母都不把他当儿子；一个人富贵的时候，远如亲戚都畏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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