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如墨，星辰寥若。
月光透过半掩的纱帘，映照在落地窗前的女人身上。
客厅里的灯早已熄灭。
陆西坐在轮椅上，眼睛一瞬不眨的平视着前方。脸上表情看不出喜怒，安安静静的好似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丝纹不动的坐在那里。
‘啪’的一声，客厅内的大灯被人打开，屋子里瞬时变得明亮起来。
陆西不太适应的眨了下眼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作。
池也视线略过落地窗前的那道背影，略微愣了下，扫眼墙上的挂钟，还差几分钟，就要到十二点了。
但夫人似乎还没有回来。
池也如此思索着，站在原地两秒，遂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白开水，踱步过去递给陆西。
陆西觑了眼，没接。
她一手攥紧手机，一手握紧了轮椅扶手，喉口发涩，眸底闪过一丝挣扎。
几秒过后，她仰起头，看着池也的眼睛，因许久没开过口的缘故，那声音像是含了一把沙砾，又沉又哑：“池也，你实话说，我是不是很废物？”
池也怔了怔，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蹲下了身子，坚定又认真的回答：“不是！”
陆西轻抿唇，摇头苦笑了声，偏过脑袋，未再言语。
池也看着她侧脸轮廓，嘴巴张张合合，看似想安慰她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开了一点缝隙的窗户窜进几缕冷风，吹醒了陆西的神智，她吸了口气，垂下眼帘，对池也道：“很晚了，你回房睡吧。”
池也不知道陆西究竟是怎么了，从梨香苑出来后，情绪一直很低落。
问她，她也只是沉默，什么都不说。
池也静然片刻，心里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是，因为夫人吗？”
陆西指节微蜷，垂着眼没搭腔，但在池也看来，这就是默认的态度。，
时间退回几个小时前。
约莫下午三点左右，陆西在书房处理完工作，让池也帮忙准备好食材，亲自下厨煮了盅雪梨汤给宿清歌送去。
可是当她来到宿清歌休息室门前，抬起手准备敲门时，却好巧不巧的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清清，你是因为对陆西有愧，所以才选择跟她结婚的吧。我知道的，你根本就不爱她，否则，你也不会天天住在休息室了，对不对？”
女人声线很轻，软软腻腻，听起来就像是有一只小猫在心口抓挠。
休息室的门是木质门，略微开了一条缝隙，从陆西这个角度看去，里面的两人似乎是‘抱’在一起的。
陆西下意识屏住呼吸，瞳孔不觉放大，抬起的手像瞬间失了力气，软塌塌的落了下去。
霎那间，整个人如坠冰窟。
心像是被人生生插了一刀，刺骨的疼，耳朵嗡嗡作响，就连身体也止不住发颤。
她没有勇气再去听接下来的话，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慌乱的转动轮椅，仓皇逃离。
轮子因滚动地面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声接一声，急促而清晰。
怀里的保温桶早已不知掉在了何处，陆西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女人说的那几句话。
离开长长的走廊，陆西在前面的拐角处停了下来，单手捂住胸口，心上仿佛落了一块巨石，压的她喘不上气。
她长发凌乱，眼角微微泛红，双颊红润似血，嘴唇却很是苍白，样子看起来格外狼狈。
缓了片刻，陆西深呼吸两口，待冷静下来后，独自转着轮椅出去。
见到等候在外的池也，她勉强提了下嘴角，拨了拨头发，遮住自己的脸，哑声吩咐池也回家。
池也心里纳闷，陆小姐这才进去多久，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不过看到陆西平淡的神色，还有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只当是把雪梨汤交给夫人后就出来了，故此便没有多嘴。
回来之后，陆西神情一如往常，吃过晚饭便回了房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又在落地窗前坐了多久。
“回去睡。”陆西启唇，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
池也没动，眼里担忧明显。
正想着要不要给夫人打个电话，问问她今晚还回不回来时，陆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启唇疾言厉声的警告：“池也，做好你的本职就够了，不该管的别管。”
池也闻言，瞬间绷紧了神经。
看到她沉冷下来的脸色，默然片晌，只得应了声是，把水杯放到她脚边，起身回了房。
眨眼间，客厅内又恢复到了针落可闻的安静样。
陆西听到关门声，低眼转了转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唇畔勾起自嘲的弧度。
原来这么多年的情感，到头来不过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那女人对自己，没有爱，只有愧！
墙上的石英钟发出沉闷的一道声响，陆西摁亮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四个零，低叹喃喃：“十二点了。”
直到天光大亮，宿清歌都没有回来。
信息页面上停留的几条消息，还是前阵子陆西发给宿清歌的，内容是：‘老婆，最近天气冷，记得多穿两件衣服，别感冒了。’
不知宿清歌有没有看到，反正她没回。
手机电量所剩不多，陆西关了手机，抬头看着东方高高升起的朝阳，颤了颤眼皮，将所有情绪都敛进眸底。半晌，叹息声，默默在心里做好了一个决定。
早上六点，池也从房间里出来，陆西转了下轮椅，侧对她，冲着池也招了招手。池也会意，走过来推着她回房。
简单的洗漱过后，陆西换了一身衣服，黑色针织衫配搭浅蓝色牛仔裤，脸上化了精致的妆容，似欲掩住面上的疲惫。
换好衣服后，陆西转到书房，打开桌面上的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上停顿片晌，终是输下了第一行字。
池也无意看到了电脑屏幕界面上方的几个宋体黑字，心下大惊，结结巴巴地问：“您，您要跟夫人离婚吗？”
陆西面色无波，手下动作未停，只是答非所问道：“再帮我收拾一下行李吧，麻烦你了。”
池也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转念想到陆小姐为等夫人又是一夜没合眼，眼下的乌青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陆小姐每次等到最后，等来的都是夫人简简单单一句不回来的短信息，甚至有时候夫人连条消息都吝啬告知。
池也默然，顿时咽下了涌到嘴边的话语，抬脚出门去帮陆西收拾行李。
陆西打好离婚协议，盯着看了半晌，眸底情绪晦暗不明。
她深吸口气，在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力道大到几乎要将纸张穿透。
签完，陆西拿着协议，推动着轮椅出了书房。
打开冰箱，拿出几道食材，做好早餐摆到餐桌上。
恰好这时，玄关处传来门开的声响，陆西勾了下耳侧的秀发，视线循声望过去，看到是宿清歌，她扬起唇角：“回来了？”
宿清歌换好拖鞋，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似有若无的嗯了声。
陆西被她冷淡的态度刺到，心如针扎，默默吐出口气，滚动轮椅，与她面对面，轻笑道：“吃饭没有？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西式早点，过来吃点。”
宿清歌看向餐桌方向，早点美味，摆盘精致，一看就是花心思做的，但她只是扫了一眼，旋即收回，淡淡道：“我吃过了。”
陆西唇畔扬起的弧度抿平了去，眼里本就不显的光芒也随之消失不见。
宿清歌揉捏着后颈，绕过她准备回房。
陆西突然勾住她小拇指，在她看过来的瞬间，递上打印好的离婚协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平静深邃：“宿清歌，我们离婚吧。”
宿清歌大脑迟钝一瞬，回过神后，轻抿了下唇，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道：“你想好了？”
陆西迎上她目光，倏尔笑了，这一笑如沐春风，温柔之中又略带苦涩：“嗯，想的很清楚。”
这样于你，于我，都是一种解脱，陆西在心里默默补上后半句。随之把签字笔塞到宿清歌手里，摘下左手的婚戒，缓缓放在玻璃茶几上。
宿清歌捏着笔，看到甲方那一栏里她签好的名字，踌躇半晌，迟迟没有落笔：“不再考虑考虑？”
陆西敛了笑，黑长睫毛掩盖住她眸底的情绪，声音轻而哑：“不必了，离婚，是你我之间最好的选择。”也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尊严。
宿清歌眉心微动，心头像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下。她直直望进陆西那双遂不见底的眼睛里，两人对视半晌，见陆西态度坚定，宿清歌抿住唇边一角，协议内容看都没看，就在乙方那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两份离婚协议，双方各执一份。
陆西折叠好自己的这份放进包里，轮椅旋转的那一刻，她眼睛里骤然起了一层迷雾。陆西用力眨了下眼睛，努力将泪憋回去，用手滚动轮椅，转之消失在了客厅门口。
池也拖着行李出来时，陆西已然不见踪影。
宿清歌瞥到她手里的行李箱，没有说话，手指不自觉捏紧了纸张边缘。
池也看到宿清歌愣怔了一秒，目光在客厅逡巡一圈，没有看到陆西，不禁蹙了下眉头：“夫人，陆小姐呢？”
宿清歌抬眸，声线微哑：“走了。”
池也大惊，陆西腿脚不便，平时出行大部分都是依靠池也来推，这会儿突然一个人离开，她能去哪里？
池也向来寡淡的脸上浮现几分焦急：“走了？去哪儿了？”
宿清歌动了动唇，没说话。
池也看她一眼，步履匆匆，急忙出门去追，走到门口，她忽而停住脚步，转了转头，说：“夫人，我知道我身为一个保镖，本不应该多言，但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近来您演出颇多，经常东奔西走，陆小姐担心您嗓子会不舒服，知道你回来，昨天下午便煮了一盅雪梨汤，去梨香苑找你了，回来后基本没吃什么东西，就坐在窗前等了你整整一夜。”
“请容我说句实话，您真的很对不起她这么多年的付出，她把她本身仅有的温柔都给了你，最终换来的却是这种结局，虽然我是您聘请来的人，但我还是想说一句，您对她，真的过于残忍了。”
言毕，池也拉着行李追了出去。
宿清歌眼看着门开了又合，全身像被点了穴一般，脚步挪不动分毫。
叮咚，叮咚。
门铃声突兀响起。
宿清歌以为是池也折而复返，收拾了下杂乱的心情，伸手打开了门。
然而，门开后，映入眼帘的人不是池也，而是一位长相俊秀的小哥，他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鲜花：“您好，请问这儿是陆西陆女士的家吗？”
宿清歌愣了愣，点头应声：“是。”
“我是XX花店的派送员，这是您订的花，请您签收。”
宿清歌迟疑的接过花束，在派送员小哥递来的单子上签好字，顺手关了门。
玫瑰花香扑满鼻翼，宿清歌靠在门板上，忍不住低头闻了闻，余光瞥见里面夹着的银白色卡片，她伸手拿出来，上面是陆西亲手写给她的寄语：‘老婆，情人节快乐。’
宿清歌怔了片刻，捏着卡片的手微微颤抖，眼眶倏地浮起一层薄泪，渐渐模糊了双眼。
＊
陆西离开别墅后，双手滚动着轮椅，漫无目的在街上游荡。她只身陷在人群中，一时之间，竟有些迷茫。
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与形形色色的路人，内心说不出的空旷。
天地之大，她竟找不到一间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
五年婚姻，掏心掏肺的付出到最后，终究不过是场笑话。
那个女人从未爱过自己，结婚，只是为了感恩自己当初奋不顾身的舍命相救。
仅此而已。
陆西嘴角浮起嘲讽的弧度，昨晚没吃多少东西，早上又滴水未进，胃部隐隐约约有些不适，她低头干呕了几声，什么都没吐出来。
许是心情不好，外加身体不适的缘故，她没有注意到旁边径直冲撞而来的车辆。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陆西反应不及，黑色轿车径直撞进街角的一家咖啡店里，头顶的广告牌直挺挺掉落下来，砸中了陆西的脑袋，陆西瞬时掉下轮椅，摔在了地面上。
陆西顿感头痛欲裂，疼的像是快要撕裂开，在意识彻底沉下去之前，她忽然想起，今天是2.14情人节，在不确定宿清歌到底回不回来的情况下，她还是在花店里订了一束卡罗拉，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家了吧？
周围行人逐渐聚集起来，议论声连绵不绝，有好心人打电话叫救护车，也有人打110报警。
陆西感觉眼皮越来越重，意识越来越昏沉，最后还是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倦意，合眼睡了过去，眼尾溢出一滴欲落未落的清泪。
等警察和救护车赶到时，陆西已然没了呼吸。
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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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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