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华灯初上，朦胧的光从大厦的玻璃幕墙中逐渐映射出来，给虞都这座冰冷的钢铁森林添了些暖意。
林立的高楼下总有些躲在城市缝隙中的小巷，杏林巷就是其中一条。
它藏在虞都教育区中间，里面经营着些不正规的小生意，为教育区里的学生提供几家娱乐场所，供其在繁忙学业之中喘息。
巷子深处一家不起眼的网吧里，一个身影坐在最角落的机位前，头上罩的卫衣帽子挡住了大片面容，只能看见一截高挺的鼻梁和几缕被耳机压得翘起的碎发。
左霄紧紧握着鼠标，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上的游戏界面，手边的烟灰缸里攒了一堆小山样的烟头。
“我靠，胜率百分之九十八！哥，你这是专业的吧！”旁边的一个黄毛青年探头看见了左霄的屏幕，不由得赞叹道。
左霄如释重负地一把推开面前的键盘，顺手扯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少年气很重的张扬脸庞，下垂的眼角让这张帅脸莫名地透出些清纯，眼神里的意气又给他增加了些攻击性，在网吧暗紫色的氛围灯下，他鼻梁山根处的那道浅浅的疤痕尤为明显。
他站起来重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冲黄毛扯起嘴角笑了下，把软包烟盒里最后一支烟散给他，拍了拍黄毛的肩道：“过奖兄弟，先走了。”
他一边给游戏代练老板发消息一边往门口走，这老板夸他上分速度快，昨天接的单子今天就打完了，高兴地给他多发了小费。
走到门口左霄掏兜准备扫码结网费，结果发现递到面前的并不是收款码。
一只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捏着一张印着好友二维码的纸，挡着前台的收款码出现在了他的手机镜头里。
左霄抬眼，面前的前台小妹冲他暧昧地眨眨眼，把手上的二维码又朝前递了递：“帅哥加一个嘛，以后你来店里我给你免费送水。”
“哈哈。”左霄干笑了两声，没答应也没当场拒绝，他拿手机假装扫了一下，然后迅速结完网费溜之大吉，趁前台小妹还没反应过来，转头弯腰钻进了隔壁的便利店。
“拿包烟。”
便利店老板是个四十多的秃头话唠大叔，左霄有烟瘾，常来他这儿买烟，回回俩人都要打趣两句，大叔知道他常买什么烟，自然地从货架上拿了包最便宜的递给他。
左霄皱眉看着手机上的消费记录，感叹虞都的网费真是不一般的贵，抬头就看见大叔神秘兮兮的好像有话要和他说，便配合地朝大叔俯了俯身子。
“我跟你说啊小子，就咱这巷口的台球厅说要找点好看的年轻小哥当助教，一个月给好几万块呢！你说你长这么张脸，真可以去试试，到时候就不用抽这七块一包的便宜烟咯！”
“哎哎，这活我可干不了。”左霄哭笑不得地朝大叔摆摆手，开玩笑道：“叔啊，我看你也挺年轻，男人四十一枝花，你也去试试呗。”
大叔爽朗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还真别说，我要再年轻十几岁，好歹得去试试！”
左霄低头揉着太阳穴，挺无语地走出便利店，心里想着这一天天都是些什么事，他是缺钱，但他又不是傻叉，一月给好几万能是什么正经助教，他还没到活不下去要出卖色相的地步。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几乎已经全黑，隐隐伴着乌云滚滚之势。
按理说今天是周天，学校会在今晚安排晚自习让学生提前归校，不过左霄为了多做一份兼职，一般都会旷掉这天晚上的自习课。
因为左霄成绩特别优异，老师也只当是他有别的学习计划，并不过多干涉。
杏林巷里还有一间酒吧，店面不算很大，但因为是学区的唯一一家，所以生意格外的火爆。
之前左霄来这里找兼职时，酒吧老板看见他眼前一亮，当场就要将他纳入麾下。惊得左霄连连和他解释，自己应聘的其实是每周一次的理货工作，主要负责在周天晚上给店里新送来的酒水进行搬运和整理。
酒吧老板惋惜地感叹他不会赚钱，陪陪酒就能赚的钱非要卖苦力，后来每次左霄来理货的时候都在他耳边念叨，弄得左霄烦不胜烦，打算干完这个季度就赶紧走人。
今天左霄照例推着小推车一箱箱地卸酒水，酒吧门口意外地喧闹，好像是因为停了一辆什么罕见的顶级跑车。
不过左霄没精力在意这些，他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躲到门口去抽根烟摸摸鱼，在网吧打了一天的单子让他此刻有些头昏脑胀。
左霄单手拉着那辆小推车在门口找了个角落站定，他的角度正好对着门口那辆跑车的车尾。
跑车上的人挺低调，在路过者的纷纷侧目下淡定地坐在车里，隔着防窥膜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驾驶座和副驾上各有一个人影。
左霄松开推车把手，在兜里翻出刚买的烟，低头从里面叼了一根出来。
还没来得及打火，就听见身边突然发生一阵阵惊呼，瞬间好似有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角落里的他身上，伴随着嘈杂的议论声。
“嚯，这小子闯了个大祸…”
“这得赔多少哇…”
他顿感不妙，一抬眼果然发现原本好好停在他面前的推车，不知道什么时候顺着店面前的斜坡自己滑了下去，好巧不巧，正好撞上了面前的跑车尾。
左霄把叼着的烟从嘴上取下来，恨不得穿回几秒前抽自己两耳光，好端端的非要抽那根死烟，这下好了，让他本就窘迫的经济状况雪上加霜。
跑车驾驶座上的人没动，副驾上下来一个穿着暗纹灰西装的年轻高挑身影。
那人弯腰看了眼车上被剐蹭的位置，然后偏过头看了左霄一眼，又回到车窗处弯腰和驾驶座上的人说了两句什么。
他也迎上去看了看，虽然只是一道浅浅的划痕，但想必放在这辆车上也是一笔不小的维修费。
左霄在灰西装开口前率先报上了自己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他认错态度端正，也不抱什么侥幸心理。
他从小到大倒霉惯了，什么事都是一个人担着过来的，早就过了遇见挫折就想死的阶段。虽然是无心之失，但事情已经发生，他能做的只有坦然面对。
灰西装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在左霄诚恳的目光中在手机上记下了联系方式，象征性地说了句后续需要他赔偿的时候会联系他，就转身回了副驾。
“这小子还想着赔呢。”潭阅川坐回副驾，转头对着驾驶座上的柯锦禹笑道。
柯锦禹收回放在后视镜上的视线，镜子里是一道穿着工作服的瘦高身影。他懒散地支起原本后仰的上半身，瞥了一眼潭阅川手机上记的名字，左霄。
他骨节分明的手重新握上方向盘，上面带了好几个花里胡哨的戒指，手背下透出几条蜿蜒着的淡色青筋，开口道：“要不是汤煦让咱俩在这个路口等他，被人围着跟看猴戏一样看了这么久，还能出这档子事？”
谭阅川赞同地点点头：“回头保险理赔的运输费让他付。”
跑车只有两个座，柯锦禹边说边打火启动：“先回去换一辆车，万一汤煦没轻重喝酒了没法开车，一会就只能在中控台上趴着了。”潭阅川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忍不住牵动嘴角。
布加迪迅速起步，伴着它低沉的轰鸣声驶离了杏林巷。
左霄推着闯祸的推车回到店里，正在前台坐着的酒吧老板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大半个亿的车你说蹭就蹭，怎么样，这下是不是得决定转岗啦。”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他早看这个清高的小子不爽了。
左霄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丢下一句辞职转头就走了。
凭他的能力可以赚钱的工作多了去了，之前选择这里不过是因为距离近罢了，现在实在没必要继续留在这膈应人的地方。
杏林巷离虞都一中的东门挺近，左霄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心中感慨真是世事无常，他刚刚还信誓旦旦地想自己没有沦落到要出卖色相，老天就给了他重重一击，简直是天有绝人之路啊。
他正准备死性不改地伸手摸打火机点根烟时，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了起来。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联系人，迅速接通了电话。
“霄哥，我被人打了…腿上特别痛…起不来…”电话那边传来抽抽噎噎的女声，伴随着阵阵的倒抽气，听起来像是痛极了。
左霄原本困乏的精神高度紧张起来，脚下立刻不自觉地加快了步伐，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他一边朝学校方向奔跑，一边向对面询问细节。
“你现在在哪里，在原地别动等我过去找你，除了腿还伤到哪儿了？”
“我在学校实验楼后门口…好像…好像还有头，头特别晕…我脸上还有血。”
杨知薇的声音沙哑且颤抖，虽然很害怕但仍然强撑着镇定。
左霄进了校门便大步朝实验楼奔去，不消几分钟就看到了那个伏在门口草坪上的瘦弱身影，她蜷缩着一条明显筋骨错位的腿，尽力用手肘支撑着上半身。
他的胸口由于快速奔跑而剧烈上下起伏，蹲下身查看女孩的伤势时，探出的指尖由于紧张而不断颤抖。
他拨开杨知薇前额的刘海，那发丝被流下的血凝结成一缕缕的，湿答答地贴在脸侧。
附近没有路灯一片昏暗，左霄看不清伤口，但看杨知薇的状态初步判断应该不会太严重。
他松了口气，扶着人的胳膊架到自己肩上直接朝校门口走去，准备打车去最近的医院。
杨知薇见到左霄，身体抖动幅度明显小了许多。
左霄总能给人这种靠谱且安心的感觉。她放下大半的心，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上一阵阴冷，开始努力回忆起昏过去前残留的记忆。
“当时特别黑，我从老师办公室送完资料回来...有个卷发的男的凑过来搭我肩膀，我特别害怕就赶紧甩开他......”
她还没在极度的恐惧中缓过来，回忆起来忍不住又开始抽噎，说话带着哭腔断断续续的，有些语无伦次。
“然后他一脚把我踹进草地里...也没看清脸......他拿着一个棍子...我当时昏过去了，醒了才给你打电话......”
左霄知道她害怕，现在并不是仔细盘问的好时机，所以他只是沉默地听着，大脑里迅速筛选着学校里卷毛的可疑人物。
学校里追求时髦烫卷发的男生不少，但是左霄的搜索范围却不大。
虞都一中是本地成绩最卓越的公立学校，甚至把周围小地方的顶尖学生也一并纳入，但凡是凭实力进入的一中，就算是末流学生往往最后毕业也能进入双一流高校。
原本应是个比较严肃的求学之地，可惜这里是虞都，联邦内陆区域第一大经济中心，是命脉城市的同时也是最大的销金窟。
在这里，没有地方可以完全保持纯净不受钱权侵染。
敢在校内堂而皇之地打人，可以确定此人家里有点背景，不过显而易见，行事风格如此低劣，背景也不会太深厚。
有些事刚从小地方进虞都求学的杨知薇不懂，在这里已经摸爬滚打混了一年的左霄却是门儿清。
思索一番一个人名在他脑海里浮现，这人恰好在他隔壁班，且不论是外貌脾性，还是作风背景都高度相似，叫靳雷。
杨知薇比他小一岁，和左霄一样都是阳城人，也是他小学班主任杨姨的女儿。
左霄幼时丧母，父亲又是个不管事的混子，所以他自小就受了杨姨许多照顾，说是干妈也不过分。
小学时候晚上放学父亲喝醉了不给他开门，他便常常宿在班主任家里，和杨知薇也算是一起长大亲如兄妹。
他深知杨知薇虽然是单亲家庭长大，但性格开朗成绩优异，从小便人缘不错，高一刚开学就遭此横祸，定然是因为得罪了小人。
靳雷刚好就是这样的小人，之前就有过类似追求女生被拒恼羞成怒的前科，平日里顶着一头泰迪样的卷毛在学校里横行霸道，就连左霄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也有所听闻。
他在心里不动声色地琢磨了一番，打算等杨知薇从恐惧中脱离之后再详细问问。
虞都一中离中心繁华商区挺近，晚上附近业务多所以司机来的也快，左霄搀着人刚走出校门，打的车就到了。
他扶着杨知薇钻进后排，车子一路朝中心医院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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