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镇的日落，似乎也要比别的慢。
橙红色布满整片天空，云层翻滚着变化出不同的形状，像是被热烈的火焰燃烧起来，柳碎碎坐在堂屋檐下，捧着脸仰着脑袋去看，脸颊旁的碎发被傍晚的风撩起，有几分写意的自在。
许竹枝抓着一小串青提过来，分一半儿递给她：“喏。”
夏天成熟的水果水分饱满，个头也很漂亮，圆滚滚的像是打磨好的青色翡翠珠子，冰镇过后多了几分沁人的凉意，微微的果香靠近了就能闻见。
柳碎碎伸手去捧，问她：“甜吗？”
许竹枝看她一眼，不答，席地和她坐在粗糙的水泥地上，说起了别的话：“一会儿我陪你去退房，把行李拿过来。”
柳碎碎住她家就不必再去住临江小楼了，趁着天黑之前去退房能少给一天房费。
“好，”柳碎碎眯着眼睛去看天，毫无防备地扯了一颗青提塞进嘴里，脸被酸得皱成一团，“好酸！”
“哈哈哈哈哈哈”
许竹枝恶作剧得逞，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得意洋洋地教训人：“不是个头儿大就一定甜，这是你一开始挑的那串。”
柳碎碎被酸的怀疑人生，吐又不能吐，感觉腮帮子都变得酸涩麻木了，眼泪汪汪地瞪着许竹枝。
她爱哭的毛病又有些忍不住，黑亮的眼睛浸在泪水中，睫毛润湿一片，好像眨眨眼睛就要掉眼泪了。许竹枝有点怕她哭，又不服气，这也太好哭了吧。
不解风情的直女性格占了上风，她疑惑道：“你不会要哭了吧？真的有那么酸吗？”
这话听上去挑衅极了。柳碎碎吸了吸鼻子，捏起一颗青提突然往她嘴里塞，看着大明星被酸的失去表情控制的脸破涕而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串长得太漂亮的青提着实太酸了，许竹枝捂着脸没收了柳碎碎手上的，振振有词：“拿去晒成果干吧，等回去的时候送给陈洛。”
柳碎碎：“……”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
麻雀落在房檐上，竹风铃轻轻作响，小镇人家晚饭都吃的早，用过饭之后许竹枝和柳碎碎一起收拾了碗筷，决定出门去退房，顺便逛逛。
走在一条细长巷子里，柳碎碎从牛仔裙口袋里摸出手机，低着头看朋友圈跳出来的小红点消息。
【钟磬：火烧云！好看！碎碎去旅游了吗？】
【万姝婷：[爱心][爱心][爱心]】
半个小时之前，柳碎碎发了朋友圈动态，一张天空，一张青提葡萄，这会儿评论的人很多，要么夸夸要么问她在哪里，她依次回了，看着剩下几个回复得很长又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留言有点为难。
【上善若水：老同学不上节目了吗？下周高中聚会来一起玩玩儿呗。】
【苏格拉底羊：比以前漂亮好多咯，碎碎能帮我要一张枝枝的亲笔签名吗？】
……
这几个id她甚至都没有印象，也没有聊过天，但是留言却很熟络的样子。
“和我出来玩儿还一直看手机？”许竹枝走在旁边，本想和柳碎碎介绍一下青镇的建筑历史，一偏头就看见对方皱着眉很苦恼的样子，心里顿觉得有些不悦。
柳碎碎被她说得有点惭愧，因为朋友圈的留言本来就变得有点差的心情低落下去，马上摁灭了手机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们现在要去看什么吗？”
下意识的，柳碎碎不想让许竹枝知道自己刚刚在看什么。
她一点也没有听进去许竹枝刚刚说的话，小小声低着头说对不起的样子有点懊恼，却带来点儿委屈的情态。
这模样不是冲许竹枝来的，倒像是冲着她自己。
许竹枝静静看她，然后偏头左右看了看身前身后，这会儿天色渐深，橙红的云层被屋檐遮挡，细巷安静，没有人走动，也没人会看见她们在这里做什么。
“给我吧。”许竹枝很直接地伸手，脸上坦坦荡荡，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柳碎碎手里的东西。
“啊？”柳碎碎握紧了手机，兔子挂坠荡了荡，她没觉得冒犯，只觉得心虚，“我，我不会玩手机啦，会乖乖和你逛镇子的。”
许竹枝不理，她想知道柳碎碎看见了什么露出那样苦恼又委屈的样子。
她都不曾给过柳碎碎脸色看，难道是网上又有了什么不好的流言蜚语？她明明已经叫陈洛控制网络舆论了。
想着想着，许竹枝就觉得有点心烦，讨要不成就走几步把柳碎碎逼到墙壁上，笑着哄她：“是不能让我看的东西吗？让你出来玩儿都放不下心。”
她脸色应该不是很好看，戴了口罩后露出的眉眼有些冷意，又强势又温和的姿态，柳碎碎有点慌张，又觉得委屈。
连正常的人际交往都处理不好，真的显得自己很没用啊，许竹枝为什么非要看呢？
一股莫名而来的羞愤和气恼涌上心头，柳碎碎抿着嘴唇，打定注意不会把朋友圈给许竹枝看：“嗯，就是不能让你看。”
“那你哭什么？”许竹枝气笑了，她靠近了几分，伸手擦过柳碎碎的眼角，指腹上顿时染上一点湿润。
在注意力集中的时候，这样的动作无疑会更显得明显，柳碎碎一愣，眼尾又多了一点极浅淡的红，像是被人用手指重重擦过，又像是哭过的痕迹。
许是感觉到了柳碎碎的抗拒，许竹枝没有再逼问她，只是低垂着长睫，语气也是淡淡的：“还不说？”
明明是一个Omega，但是却没有半点柔弱可欺的可能性，柳碎碎努力眨眨眼睛把泪水逼退回去，想到了刚和许竹枝结婚的那几天自己在网上看见的那些言论。
身为公众人物，又是流量很大的大明星，许竹枝一路走来受到的非议和流言数不胜数，偏偏她又是一副“不惯着所有人”的火爆性格，在刚刚踏入娱乐圈那几年简直就是黑子千千万。
哪怕是这样，许竹枝也学不会“妥协”两个字，她只会让别人“闭嘴。”
如果没有才华和实力，是不能让人闭上嘴的，柳碎碎突然就觉得很羡慕，还感觉到了一点点窃喜。
因为许竹枝的强势和粗糙的安慰，她竟然会生出几分高兴，这对Alpha来说应该会觉得有些羞耻的，但是柳碎碎确实感到自己很高兴。
有一种被同学欺负以后可以大喊一声“我喊小伙伴来揍你”的雀跃。
“她们说话怪怪的，我不知道怎么回。”
许竹枝拿过手机，神情很平静地看着柳碎碎朋友圈下的留言，除了在节目上认识的钟磬等人，其余的留言80%含量都是柳碎碎的家人，除此之外还有零星几条含茶量过高的留言。
“这些都是你同学？”许竹枝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你是怎么做到交那么多傻逼的？他们要么是要请你吃饭要么是拜托你带签名照，没一个注意你发了什么。”
柳碎碎摸了摸鼻子，为自己的眼光狡辩了一下：“他们都是以前的同学或者是一起上过补习班的同学而已，其实没怎么说过话。”
她学的是画画，高中之前上的还是普通的示范性高中，但是因为偏科成绩不算好，又因为性格怯弱一直都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这些人在柳碎碎的眼中，只是长得不同的id而已，所以在突然遭到大家格外热情的回复后她觉得十分的无所适从。
“好了，”许竹枝很快把手机还给她，“我帮你回复完了，以后如果有人说话让人不舒服了你就照我回复的那样发。”
柳碎碎好奇她回了什么，低头一看，哑口无言。
许竹枝给所有人回复的都是一样的。
一串笑脸，整整齐齐六个笑脸，谁也不多谁也不少，非常公平公正，一碗水端平。
柳碎碎看着这一连串下来格外具有嘲讽性的黄色笑脸，心想从今以后大概这些老同学都不会找自己说话了。
哭笑不得，但是又觉得莫名很爽，不用费劲去想要怎么维持和别人的社交，也不用自卑于自己的社恐和心理压力。
柳碎碎忍不住问：“要是发了他们还是邀请我出去怎么办？”
“那就把他们都删了，给他们惯的。”许竹枝满脸不在乎，她大概从来也不在意这些小事儿，张扬又不委屈自己的劲头让人看了也觉得意气风发。
柳碎碎弯了弯眼睛，很听话地把几个自己早就看不顺眼的人从列表里删除了。
“我们去喝凉茶好不好，你不是说镇子上有一家凉茶铺子很好喝？”
许竹枝不满她的用完就扔，语气有些危险：“我给你帮了那么大的忙，不用道谢的吗？”
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给人帮忙的。
柳碎碎愣了一下，有点呆：“那你要我谢你什么？”
她是应该要给人道谢的，不仅仅是因为许竹枝帮自己回了一串儿笑脸，连住宿的地方也是许竹枝提供的，包吃包住包玩儿，不表达点谢意说不过去了。
“你，说点好听的。”没真的想要谢礼的许竹枝犹豫了一下，随口说了一句。
麻雀落在檐上，发出“啾啾”的清脆叫声。
柳碎碎看着眼前满脸写着“别想着敷衍我”的大明星，想了想慢吞吞地张口，学着那檐上的小鸟说了句。
“啾啾？”
许竹枝一怔，白皙的脸上蔓上微红，幸好被口罩遮住了看不见，心里那股子因为柳碎碎没搭理自己来得奇怪的不高兴又飞快地消失了，重新恢复了好心情。
她心跳得极快，偏偏又要嘴硬：“难听！快走吧你不是要喝凉茶吗？”
她说完就走，留下总是慢一步的柳碎碎疑惑。
她叫的不可爱吗？
卖凉茶的阿婆几十年如一日将摊子支在桥边，自许竹枝记事的时候她便日日在那座小桥旁卖茶。
茶水用大大的瓷碗装着，有的碗边会有点儿小小的豁口，阿婆佝偻着腰，穿着深青色的褂子长裤，从茶桶中舀出茶水倒入碗中，浅褐色的清茶微微荡漾，是小镇人许多年也忘不掉的回忆。
“小心点碗边。”许竹枝将一碗推到柳碎碎面前，两个人就围着一张小桌子坐下，捧着茶碗慢慢喝。
此时天色愈晚，小桥上的行人来去匆匆，江边停着一艘摇蓬船，远处寂寥的渔光渐熄，咿呀响起几声胡琴，在风中散去。
细小的茶叶梗沉到碗底，柳碎碎喝了一小口，是有点苦涩但是回味清甜的茶香，不算什么好茶叶，但是来往的人总要讨上那么一碗，阿婆总是笑眯眯的，也不要钱。
她有点儿明白许竹枝说的好喝是什么意思了。
临走前，柳碎碎还有些舍不得：“等我们离开的时候，再来一次好不好？”
许竹枝很爽快答应她：“好啊。”
她在碗底留下了一点零钱，和柳碎碎沿着小路往临江小楼走，却听见柳碎碎突然问：“节目组说给大家放四天假，拍摄的地方还没有选出来吗？”
算算时间，最多到明天，她们就要离开青镇了，短短不过一日，柳碎碎竟生出几分想要在这里多待久点的冲动。
她喜爱这里缓慢又祥和的生活节奏，喜欢小镇清晨薄雾蒙蒙的江面，喜欢枝头悄悄探头的紫丁香，喜欢许竹枝家里的那个小院子。
按照节目组的说法，他们会在明天早上提前通知所有人拍摄的地点，以便于大家准备行李和安排行程。《在夏天喜欢的人2》现在热度正高，侯正一定会抓紧时间拍摄。
许竹枝是有内幕消息的，为了打好关系节目组也会适当地给艺人们透露一些消息，看着柳碎碎有些兴致不高的样子，她隐晦地说了一句：“可能会是什么水上乐园之类的吧。”
夏天总也离不开阳光和水，上次拍摄因为台风被迫中止，其实准备好的很多内容还没有被拍摄出来，重新选在水上乐园大概也是为了方便。
“这样啊。”
柳碎碎还是有点失落，她异想天开地想：“如果来青镇拍就好了。”
“你说什么？”许竹枝有些听不清楚。
柳碎碎：“没什么，我们去找老板娘退房吧。”
喜欢拿着细长烟斗的漂亮老板娘居住柳碎碎第一天来青镇时去过的那个有着低矮檐角的小巷子，她们到时，柜台后坐着老板娘的女儿阿秀。
阿秀人如其名，是个清秀姑娘，穿着粉格子的衬衫，头发编成辫子正在柜台后面打算盘，看见柳碎碎两个人走进来有些惊讶又有些不敢确认：“枝枝姐？是你吗？”
在青镇大晚上会戴口罩的游客几乎没有，阿秀下意识就想到了认识的人。
柳碎碎惊讶。
“你们认识吗？”
从听到柳碎碎说住的地方许竹枝就知道会有这样一遭，她摘下口罩，露出那张漂亮的脸，很熟稔地阿秀打招呼：“前两天回来的，你妈呢？”
“阿妈去打麻将喏，你家前几天一直没人阿妈还担心白老师呢。”阿秀从柜台后跑出来，说着几日前的事，眼睛好奇地在许竹枝和柳碎碎身上打量。
“姐，这是你在外头找的媳妇儿么？长得好看喏。”
阿秀盯着柳碎碎看了会儿，语出惊人，许竹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咳咳……别胡说，她是来退房的。”
柳碎碎茫然又震惊，完全没看出长得秀秀气气的小姑娘说话那么豪放，把她吓了一跳。
“阿秀和她阿妈是我在镇子上的熟人，我不在的时候都是她们经常去看望外婆。”许竹枝被闹得脸热，连忙把阿秀一家和自己的关系说清楚。
她幼年时在青镇生活过几年，阿秀的妈妈是她外婆曾经教过的学生，许竹枝小时候还被寄养在阿秀家一阵儿，所以关系处的很不错。许竹枝成了大明星以后经常很忙，白寄真又不愿意离开镇子，所以她就托了阿秀一家经常去看望外婆，有什么事儿的话也能及时通知自己。
大概明白这几个人的关系的柳碎碎默默点头，因为阿秀刚才的话她也不敢乱说什么，只按着要求退了房间，跟着许竹枝返回临江小楼去拿行李。
“枝枝姐钥匙你拿着就行了，我明天去你家里拿。”阿秀要留下看房子，抽不出空和她们一起，反正都是熟人，就做主让许竹枝自己走之前把小楼锁好。
风吹过小巷，低矮的房檐落下一片叶子，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
柳碎碎跟在许竹枝身后，踩着对方的影子，好奇：“阿秀看着比你小很多，她怎么对你很熟悉的样子？”
“小时候我在她家住过几回，抱过她。”
许竹枝三岁回来青镇，在这里长到了十岁，因为生母白嫱意外早逝她就被接回了许家，很少能离开海城，有过几次她偷偷跑回来便躲在阿秀家里，那时候阿秀还很小，是个团子样儿。
她抱过几回逗过几回，小姑娘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记住她了。
许竹枝轻轻笑着说起幼年的事儿，其中省略了很多不愉快的分量，只挑了好的快活的记忆说给柳碎碎听。
走到临江小楼的时候，柳碎碎还惦记着她说过的阿秀家里吃过的红糖糍粑。
“那个是不是很好吃啊？”柳碎碎咽了咽口水，眼巴巴地问。
红糖糍粑只会在过年的时候才做，这会儿想吃也是吃不到的。许竹枝有些无奈，敢情她说了那么多对方就只记住了吃的。
她站在临江小楼前，因为昏暗的灯光显得神情格外温柔：“等过年了我带你去阿秀家吃。”
柳碎碎：“好。”
12点前有二更，唔，很快又要开始恋综情节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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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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