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马耳他32型。”金发青年扶着墙慢慢直起腰,挥手驱散呛人的烟尘,“算是C4的一种变体。像口香糖一样到处黏,且连上了电磁波接收端。”
“对不起,接电话是因为有人告诉了我重要情报。这是阿萨辛常用的炸药之一....”优素福见他走得吃力想要扶一把,却被挡下,“我不应该置你于险境中。鲍德温,那时你最好先顾及自己。”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说?”他被气笑了,语气满不在乎,“我这么做是有把握的,救你算是顺便。我们什么关系?你究竟在怕什么?”
“怕你死啊!”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优素福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虽一向热络风趣,却把感情看得很淡,而且他们也才认识了没几天。他在鲍德温眼中看到一丝错愕,可是一股胸口涌上喉头的热流让他无法闭嘴 ,记忆翻涌如黄石的硫磺喷泉,两辈子的理智在那一瞬烟消云散,“磷可是会烧穿大多数防护服一直烧到骨头的,你却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就随意地处置自己,仿佛生死只是很简单的事....你是个很自私的人,从来不考虑他人情感。”
这家伙真能折腾自己,只为了达成目标。他胸口有些闷,心情复杂。所以活不到三十岁也是在所难免的。
但这次优素福——萨拉丁特别、特别希望他能好好活着,哪怕....
这时一个拥抱堵住了他的话。
至少在当下,填入空荡荡胸膛的身躯是暖的,还算得上坚实挺拔。
“缓缓,老兄,你快哭出来了。听着,我不知道之前给了你什么错觉....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倘若我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意识,绝不会做出疯狂的选择。倘若求死,那必然是求生的获益太低。
“你说对了一点,我很自私。比方说刚才爆炸时我挡在你与磷弹之间只是把你当缓冲肉垫。既然你觉得腰背磕在地上的滋味并不好受,那我才是得利的那个。我并非情感充沛的良善之人,只为能效与目的所驱动,所以不必为我悲伤。”
“那时你快死了,却强硬地回绝了我。”优素福比他矮将近1英寸,半张脸被挤压在他肩膀上,所以此刻声音有点闷,不合时宜地有些像哽咽,“我没能见到你最后一面。”
“看来你相信轮回....照理说一个人死前应该谁也不见。那样子真是,毫无尊严。”金发青年轻嗤道,语气竟有些贱兮兮的,“你曾说那时我们是对手,怎么现在又说得像恋人一样。哇哦,看来我也曾是个万人迷。”
“炸弹是谁装的?”
闻言对方一脸严肃地推开他,“上次来这里时有人跟踪了你。会不会和入侵Jerusalem主机的人是一伙的?”
“唔....阿迪莱....”他皱眉思索着断断续续道,低头用空握的拳头抵在唇上,错开对方跟上的目光,“她说认识你。让我来这里躲一躲。有人跟着我一路跟到这里?”
“这也说的通。”阿拉伯青年低声道,浓长的睫毛遮住眼底情绪,“黑进Jerusalem冰墙的人知道你的具体行动,跟踪你的人也知道。可是为什么...”
优素福感到一阵失神,蓦地想起他们来之前讨论的话题,以及不带什么温度的阳光下对方突然看向自己的目光。既然什么都是假的.....你是否还能接受背叛?这是什么暗示?
“对了,”鲍德温突然打断了沉寂,“你刚才说有人打电话告诉你重要情报,是什么?”
“哦,”他回过神来平静地说,“他们说康拉德的确死了。至少可以明确肉/体已经死亡。”
这是一个谁也不曾料想过的结局。优素福一开始就怀疑康拉德的死亡,所以雇鲍德温调查这件事,并希望借此深挖下去与卡拉克堡案产生联系。
可是他竟然真的被谋杀了,这条线也就断了。
不过也是,阿萨辛出手鲜少失败,只不过近年来这些人已很少在暗网与通缉单上露面。
接着他听见对方惊讶的声音:“啊?既然肉/体已经死亡,那么破坏继承者现存结构的又是谁?”
有一种说法,分离陆这一端闭上一双眼,另一端就会睁开一双眼.....是被脑桥检测器异常驱动的预设程序吗?譬如湿件死亡,与软件之间的联结中断,自毁便被驱动。以及暗中与他们博弈的人是谁?巴里安?康拉德真的这样轻易地死了吗?他大胆了这么多年照样活得好好的.....而且就连Paradoxy的人都不知道他死了。
“抑或者,”优素福想了想道,“康拉德的死只是便于隐身?湿件超人不可能真正死亡。”
“是的,”鲍德温点点头,“他将在赛博空间内得到永生,正如同那些将身体永久让渡出去的人。”
AI与模拟出的大脑皮层活动、乃至上传到设备终端的人类思维差异会不会无限缩小?占据了亨德里克身体的究竟是一个AI还是另一个人的思维,或者说灵魂?
他突然想起让渡技术被开发时曾有人抗议,并称之为possessed,着魔附身的巫毒邪术。
如果一个人可以舍弃自己的肉/体,还有什么可以拦得住他呢?
“康拉德舍弃肉/体仅仅是为了方便转移与操纵吗?”阿拉伯青年看起来有些迷茫,向原先楼梯存在的地方走去,“那么他舍弃的又岂止是肉/体....这太多了....太多了.....”
“不如说他是.....挣脱了某种禁锢?我接下来要去查一个人。”对方猜测,他想到了亡者之桥的那些赛博幽魂,这是潜在的值得开发的资源,比方说他亲爱的老师,“抑或者这只是一个开端,或者说,诱导。”
正如同铀核吞噬一个中子只是链式反应的开端,没人知道这个能烧穿大气层的反应将在哪一步终止。
但总有人要冒着毁灭世界的危险去试一试。
“啊,优素福,你最好没把设备放在二楼。”鲍德温有些苦恼地把手指插进凌乱的头发里,因为二楼已经不是二楼了,“以及,把想带的都带走吧。”这里不再安全了。
与此同时,一片狼藉的房间里原本半跪在炸断的一堵墙前的另一个年轻人站起来,手指蹭过地上一处燃尽弹药的痕迹。这里距离他在爆炸时的站立处还有三英尺。
他希望那是个情急之下的误判。
“没,我的家什应该都好好的。”他平静地回答,“再说其实也不难修。我了解湿件就像你们擅长软件或硬件。”
…
24
三个人看起来没什么不同,没有谁处于半透明状态,但两个人戴着电极。一个黑发中年男子坐在他们对过,隔着虚拟炉火。这是间上上世纪风格的怀旧房间,有些局促,他们仿佛置身于瑞士的登山小木屋。
鲍德温把优素福介绍给雷蒙德,但不劳介绍雷蒙德,阿拉伯青年已表示久仰大名。雷蒙德夸赞他的技术,无需任何显示器械他就能出现在那里,像个活生生的人一样,优素福谦逊地表示只是玩了个汉尼拔的催眠小花招,在绝对的技术实力面前不值一提。
“互相恭维到此为止,”鲍德温打断了他们,他不知道优素福还有什么瞒着自己,“雷蒙德,我记得你有一个女儿,是吧?”
“是的,”对方满脸诧异,交叉起手指抵着下巴,“她应该还在保留地,我保证她们的生活在当地是最优渥的....等等,她来到了分离陆?”
对面的年轻人向后靠坐在椅背上,缓缓点头。“你们对彼此有多少了解?”他说,“她要寻找关于她父亲的信息,你能猜想到她的目的吗?”
雷蒙德望着那难辨真假的炉火,陷入了沉思。
当时他稀里糊涂地死了。很讽刺的一件事,一个被认为在学术界最有作为的人,搞不懂自己为什么突然死了,是事故还是谋杀,抑或者既是事故又是谋杀。
“让我们回到最初....哦,还记得那个改造大脑的东南亚女孩吗?”他说,用那种平淡中略带讽刺的声音,“她其实挺幸运的,你父亲就没那么幸运。不过也有可能是她内心深处的渴望更强烈,像那群移民不成功便成仁的次大陆种人。”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由父母正常完成有性生殖的,剩下的也不全是克隆体。他们的最大区别在于,有无生理父母。早期的研究员将能够明确效用的基因全部录入,然后按效益最大化进行组合(就像定向培育的农作物),一共有五组,构成五大职业工会,五大阶层。
他们经过编辑的基因决定他们在自己的领域内是一流的,比方说当A群体负责通下水道或定向清除不受程序控制的机械蜘蛛、机械狗,包括生殖人在内的其他群体在清洁行业都难望项背,C群体负责改进阻尼器与承重构造,其他人在建筑行业都干不过他们。为了便于雇佣者区分雇员,这群人都长得不同,这可能是同一职业工会中最有个人特色的基因组成。
但他们付出的代价是,命运在出生前就已写下,做一件事就必须热爱着它做到老死,强迫这一类人接受“匠人精神”,否则算尝试着去做其他职业,面对他们的也只有失败。而毫无希望的失败,有时往往比劝诫与惩罚更有效。而且为维护稳定,所有来自婴儿工厂的人不被允许具备生育能力,他们只在个别领域优质却单调的基因不值得被流传下来,也很少有生殖人会和一个来自婴儿工厂的职员成婚。所以这些批量产物无时无刻不想着反叛,取回他们声称应得的权利,雷蒙德所在的生殖人精英阶层也在试着解决这个问题。
“我原本试图强化那些基因重组人作为受体的排异反应,防止那种的事的发生,可阿马里克却说他看到了某种希望.....在你的劝说下,他决定亲自尝试。”
在婴儿工厂的产物羡慕着正常生殖人的同时,有些人也在羡慕着他们。阿马里克离婚又娶了一个阿尔法级的基因组合人为妻,她是威斯特法伦大道的首席精算师,毕业于联邦S.C理学院。但是当他希望她的阿尔法级优秀基因传递下来、生一个高IQ继承人时,医生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
“他....他从来没有提起过母亲不是正常生殖人.....只说她车祸去世了,”鲍德温怔怔地说,“他一直在欺骗我,不曾告知我来自婴儿工厂的事实。直到那天西比拉告诉我....”
那天他回想起自己确实在某些领域有显著缺陷,怀疑自己不过是个毫无新意的重组体,然后去求证并得到肯定回答。那是他痛苦的开始。
“在你正式成为我的学生之前,我固执地认为阿马里克在犯错,在最初就劝止他娶阿格尼丝为妻。”阿格尼丝是鲍德温名义上母亲的名字,“我承认你改变了我对基因重组者的看法,但没有想到阿马里克会疯狂到这种地步,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亲自尝试这种实验。”
多年前,人们发现一条涡虫被“腰斩”后能生出健全的两条,两只栉状水母被剖开身体后能愈合到一起,就连断掉的神经也融合到一起,刺激一只水母另一只也会产生搔扒反射。他们拿一个脑缺氧患者做实验,在他被破坏的神经元上注入了这种生物提取剂,谁知神经元竟然再生恢复了,突触也增多了,那个人的信息处理能力也得到了质的飞跃。
所谓突触增加术就建立在这种神奇的原理之上,在濒毁的原件上爆发出更胜以往的生命力。那个东南亚女孩正是在缺氧濒死的条件下完成了这项手术。鲍德温支持阿马里克的想法,请以雷蒙德为首的几位研究员改进了手术,由靶向药剂遥控的光刀触发手术条件,从三期临床分析致死率已经降低,等轮到阿马里克却还是出了事,脑死亡无法唤醒。
当时人们认为,这起事故最大的诱因是“耶路撒冷”的技术核心雷蒙德突然死于车祸,接手的鲍德温经验不足,或是早有异心。在这之后,雷蒙德的学生巴里安离开学术圈,进军Paradoxy,继承了他的部分技术。不久,康拉德也离开“耶路撒冷”转投Paradoxy。
“我现在很确定我是被谋杀的,但死前的一些琐事我都记不清了,”雷蒙德喝了一口臆想中的马黛茶,“我的死,只是一个诱因。如果我亲爱的女儿想调查什么,她必须像条鳟鱼一样溯流而上,回归到我的死。告诉阿迪莱我欢迎她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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