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你知道阿迪莱吗?”金发青年拿着仿轮岛涂的漆器碗碟给他盛了一些浇了酱汁的培育肉。全是速食的,但不像上世纪快餐,没有肥胖等一系列副作用。
“我认识她母亲。一个贝都因女人。”优素福拨弄着叉子在盘子上发出小声刮擦。他现在的状况改进了些,不必被捆住手脚但依旧有重重门禁,“她们早年生活比较...嗯,朴素。但阿迪莱是这个时代罕见的头脑清醒的人——至少比我清醒。她靠难民救济金完成基础学业考上了分离陆最好的公立大学,奖学金拿到手软却放弃深造校招去了最强大的软件公司。至于此后她具体做什么工作,我就不清楚了。大公司的岗位工种比机械表零件多多了,你知道的。
“阿迪莱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找到父亲,一个听说和paradoxy有点关系的人。似乎父亲可以让她上升到社会顶层——至少公司管理层.....抱歉我没有贬低她的意思,我们有相似的出生,我们都受够了。此外,对“耶路撒冷”和撒冷派她持中立或者怀疑的态度。其实我认为她有着更高的追求,只不过我看不透。”
“嗯,如果不是某人说你家就在附近我也不会这么早就去探底。”鲍德温悄悄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同时往咖啡里倒了很多善品糖(完全超量了),拿勺子搅拌着竟没漏出一声敲击,末了又加了一点牛乳,“好了!代糖玛奇朵隆重登场!”
优素福捂脸哀叫:“玛奇朵是牛奶比咖啡7:3,你完全反了!”
“可是作为抵充我加了很多糖啊。”对方不以为然道(仿佛这样就可以解释配比错误,在他的粗浅理解内玛奇朵就是不那么苦的咖啡),把杯子推到他面前,“还有,听了刚才关于阿迪莱的信息,我要向你介绍一个人。”
说完他转身进房间,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看上去普通的黑盒子。阿拉伯青年好奇地接过来回摆弄,在按下某个按钮后它底部亮了一下,荧光绿的透明屏幕闪烁着灰色的网状物,像一个个桥节点连接起的数据节点和加密节点,节点之间又仿若被σ键连接可以在空间内转动.....被按钮触发后它们不再静止,而是随时明灭闪烁,桥节点被interface激活,时而与其他节点相连,时而又孤立或与另一批节点相连,其上掠过一阵电火花似的浅蓝光芒。
“这是....”优素福思索着,“这好像神经元突触之间的联结....”
“不错,这就是经过网络模拟后的神经元重构,”鲍德温道,“不过你看到的只不过是经过放大的冰山一角。我们的记忆就在这些电流穿梭于神经结点的间隙间产生。这是通过扫描一个刚刚脑死亡的患者的大脑皮层获取的数据。”
“The Living Tombstone*?”他猝然抬起头,双眼一亮,“储存死者记忆的垄断技术,你从亡者之桥拿来的?”
“只是副本。想要见到他还要靠你自己出力。”鲍德温把思想盒从他手里拿走像家长抢走小孩的玩具,“你不是全息投影大师吗?我想让你换一种方法让死人活过来(准确来说是“高强度运作”)。最好能节省耗能并实现多人同频交流。”
“哦,哦,好的。”优素福愣愣的,“我能回家一趟吗?至少取点设备.....不取也不是不行....”声音越来越小。
“一起?”金发青年扯了外套挎在肩上,向他迈出一步。
然而打开的不是门
----他们身侧的窗帘突然自动拉开了。
落地窗外的空阔处,每英亩强制配备的一块硕大的全息投影开始播放。其实平时它是无形的,完全不妨碍市容。全息投影设备在广场的地上,像一排普通地灯,操作端有两个,一个在帕特农山的国会议事厅,一个在“耶路撒冷”。
“哦,准是出什么要紧事了。”鲍德温不无嘲讽意味地说,把外套放下来搭在椅背上。其实,在一年前他自己也曾愚蠢地在这全城公放的大屏上出现过。但还好,走在马路上依旧没人能认出他。所以没人真正关心全息投影屏上播放什么,也没人在乎你曾经是谁。
(*有个乐队叫这个名字,活墓碑,歌很好听。)
出现在公屏上的是“耶路撒冷”的继承人西比拉和她的丈夫的脸。
“相信大家都已听闻,在这两天有人高强度黑进七十多家中小型企业窃取信息,”居伊.雅法(管他之前姓什么)神色严峻地迎接记者采访俨然一位专家,而真正的女主人则交叉双臂抱胸站在后方沉默着,“....他在广撒网试验的同时也是为了让我们估错目标。就在刚才Paradoxy的两名特工在抓捕该黑客时遇袭,他声东击西击破了Jerusalem的黑冰。万幸的是他还来不及在有限步数内对我们的内网进一步破坏。”
优素福看向身侧的年轻人,鲍德温面色如常,手指却不由得扣紧了椅背。根据那个男特工的话康拉德原本是要把继承者的版权转让给Paradoxy,当然他自己手里也有备份,但不排除他将其买给其他人的可能,所以他无法准确判断使用继承者黑进Jerusalem的具体是何人。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那个人知道他行动的准确时间(譬如紧紧盯着自己的暗网),且Paradoxy和Jerusalem在他离开后也保留了合作关系——至少居伊认为那是合作。
康拉德....他想,他可以请巴里安帮忙确认雇佣Paradoxy两名特工的人是康拉德吗?抑或者.....
他突然想到那天暗网上询问垂直基因传递时的秒回信息。难道自始自终都....
“你怎么了?苍白得像粉笔?”被强行请来的客人凑到身前,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次自己不是一个人。
“没什么。”鲍德温推开优素福想要搀扶的手,顺势按了按太阳穴,“我竟然怀疑多年的好友背叛了自己。”
可不是嘛,连认为是亲兄弟姐妹的人都会敌对,他早就变得多疑冷漠,如今能直白地告诉眼前这个不过数面之缘的陌生人倒真是奇迹。
“背叛再普遍不过。没有两个人的观念会完全契合,”阿拉伯青年说,“但有时背叛的本意并不是伤害,只是没有其他选择罢了。”
清晨的模拟阳光照过那人稍显干枯的发梢,对方冷不防抬眼看着他:“那么,你会背叛我吗?”
“除非你希望得到我的背叛。”他不闪不避望进那双蓝眸,“否则我将永远遵循你的意愿,不论那是什么。”
“做好准备,”不知鲍德温有没有听进去,因为他目光坚定中有些烦躁不安,“除我之外,可能已经有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
21
仪器播报着供体皮肤已准备就绪。
苍白的无影灯照射在那块烤得熟烂的皮肉上。
在没有经过起搏的情况下躺在手术台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浑身上下差不多只有这片虹膜还是最初的模样。只是一瞬,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唯有麻醉剂通过与手术台相连的微型注射针从颈椎注入。
“.....毫无疑问他会和之前截然不同。”
“...工作证上的照片要换换....”
“那也总比感染和毁容好。”
“....虹膜解锁的统统不用换,也算节省一笔开销。”
“希望脑子没烧坏....”
…
22
“你说一个人,或者随便什么存在的生物,有什么东西是永生不变、长久存在的?”
优素福坐在后座,额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它很久没擦过,被五花八门的厂房飘出的微粒经年累月地打磨,没磨成镜子倒是成了灰色的磨砂玻璃。他们正下方又是一家医疗试剂回收厂。现在除了回收有经济价值的已经很少注重环保,就像胰腺癌晚期直接安乐死一样。
“循环,循环,无尽的循环.....”鲍德温懒洋洋地咕哝着,把整辆车留给系统操控,“普里莫.莱维还说鸡和蛇的粪便里能分离出一种口红添加物....说不定哪天你在接吻时吃了一嘴鸡粪产物....碳每隔两百年从无机环境里进入生物体内循环一次....所以我们要在别处找自己的遗留物,如果那就是你说的永生不变的东西。”
接着它自动关闭了声悬浮,在地上慢吞吞地爬。
“那我们岂不也是他者的遗留物?我不是这个意思。”黑发青年浏览着下方的道路和楼房,已经认得出名字,说明快到了,“心脏。肺。眼球。听小骨和虹膜。乃至脸.....很少有人会死于疾病或自卑于容貌。越来越多的人更换义体。他们几乎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记忆也可以通过激光照射海马体擦除。我们之所以为我们,除DNA外还有别的证据吗?”
对方打趣道:“其实,若某个人经历切连科夫死亡蓝光照射后还能活下来,连DNA都会改变。哦,我们到了。好一座温馨的小宅。”
他定睛一看,哈兰街,1186号。二楼窗台上爬满了婆婆纳和随风摇曳的矢车菊,当然都是全息投影。
鲍德温下了车,关门时对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之所以为我是为什么。我们无时无刻不在改变,正如同忒修斯之船。说起来我也很想了解你提到的那个....据说是我的人。”
“会有机会的。”
他们一起向优素福名下的房子走去。
金发青年直接抬腕用手表去扫密码锁,一下就开了,顺势潇洒地手肘顶门入内仿佛他才是这房子的主人。优素福在一旁看得神色复杂。粗看屋内还是两个世纪前的一般中产装修,点缀着些许怀旧的中东风情纪念品(正如同那家酒吧一样),空阔的厅堂一片静谧,唯有开门时的微风卷起四面雪白的窗帘。恍若隔世。
“我第一次来就想问你为什么要把这里弄得鬼气森森的……”
阿拉伯青年刚想回答,裤侧袋里一块透明的聚乙炔树脂混合薄板亮了起来,是他的便携投影式手机。电话是法医部打来的,他前些天托安插在那里的撒冷派帮忙打听一件事。
“不要接!”
已经踩上一半楼梯的鲍德温突然扭头对他吼道。
然而手指一划,已经晚了。他差不多能看到眼前的年轻人紧绷着背,紧张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就像一只炸毛的缅因猫),而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我们找到康拉德的尸体了,DNA能匹配上....”
一阵忙音。
通讯被猝然截断。
鲍德温以他那种状态下惊人的敏捷从没扶手的楼梯上跳下,把他扑倒在地。两个人顺势团身从门廊滚了出去,有粗粝物刮擦过手背脖颈和脸颊,伴随着爆炸的灼热气浪与催生出耳鸣的巨响。优素福后背硌得生疼,透过间隙只见疑似磷弹的白烟犹如坠入沸水迅速凝结的蛋清,又如僧帽水母鬼魅般的触手从前方探来。他仿佛听见不属于本世纪的歌声从虚无错乱的时间间隙中传来。
而那人几乎完全将后背暴露给了透骨的危险。
聚乙炔导电。鸡粪提取阿脲。
最近霉得快赶上男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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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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