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域大陆。
已经是后半夜,雨声潇潇,打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上。宽阔平整的大道被水迹漫过,在灯光下反着亮堂堂的白光。
中域最中间的地方,就是人皇后裔的居所——乾坤城。
如今乾坤城已经忙碌了起来,现任城主羲和逢春是羲和一脉的外徒,与羲和昭华并无血缘关系。两人名义上是师兄弟,但从小一同长大,情谊深厚,比之亲兄弟也不遑多让。
羲和昭华死的时候,羲和逢春正在外出降魔,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一口血呕出来,悲痛欲绝,差点走火入魔。
如今羲和逢春拖着病体操办羲和昭华的葬礼,宴请了五洲四海的仙家宗门,全城缟素,一眼望过去尽是浩浩荡荡的白。
只有一条道路是不一样的,自乾坤城门至凤凰台,一路都铺上了繁复漂亮的大红喜毯。雨水落下来,在半空中凭空消散,这条喜毯干干净净,透着种格格不入的诡异。
羲和昭华死后,羲和昭华连日水米不进,形销骨立,在师弟的棺材前枯坐三天。再次打开门的时候,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眸子,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的火光。
“昭华不应该走得这么寂寞。”
羲和逢春如是说。
“他羲和昭华,生前是人皇后裔,是这乾坤城最尊贵的人,死后,也决不能落魄寒酸!他要风风光光地走,要有最盛大的仪仗,要有……要有配得上他的人,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我要让他到寂灭轮回塔中也不孤单,我要……”
“……我要他此生圆满。”
于是乾坤城中铺上了一条红毯,从城门口一路延伸到凤凰台。这是为亡者准备的喜庆,也是为亡者铺设的冥途。
羲和逢春要为羲和昭华找一个阴间的新娘。
此事在乾坤城暗处传得沸沸扬扬,无人不盛赞羲和逢春的仁义无双,叹一句好一段感天动地的兄弟情义。
……
“凤凰台——你是进不去的。”
夜雨中,货郎举着油纸伞,照旧背着那个大箱子,脚步却很轻。他在前面走着,时不时看一眼后面。
谢玉灯连走路都是软绵绵的,踢踢踏踏,脸上的疲惫潮水一样涌上来。听到货郎的话之后,他微微“唔”了一声,歪了歪头,等着他的下文。
货郎觉得好笑:“你辛辛苦苦把海市搅了个天翻地覆,结果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去见老情人?”
谢玉灯也忽然笑了起来:“……我在等你给我送上的办法。”
“小道已经把你送到乾坤城了,照理来说,剩下的不是应该靠你自己努力吗。”货郎脸上的笑说不出是讥诮还是轻蔑:“……但有时候小道在想,你这种恬不知耻的打蛇随杆上是天性使然,还是在放荡的过程中得到了实惠,不管对象是谁都这样吗?”
——垃圾。
谢玉灯心情颇好地想,一个又当又立的垃圾。
货郎的狐狸眼珠一转:“但是小道确实有一个方法,你想听听吗?”
谢玉灯脚步不停,懒洋洋的,有点漫不经心:“什么办法?”
“……小道做生意向来是有来有回的,我帮你解决这个问题,你拿什么谢我?”
走到一个狭窄的、亮着两盏惨白灯光的巷口,谢玉灯站住了脚步,目光平静地望着货郎,慢慢笑了一下。
那巷口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下马陵。
下马陵看上去普普通通,仿佛与乾坤城其他的小路别无二致。
但是谢玉灯就停在了这里,认认真真地说:“……听说下马陵住着一群妖修,以□□为尊,靠吸食人的情绪为生。正因此,下马陵的□□几乎包揽了整个乾坤城的喜事和丧事,牵线做媒、婚丧嫁娶、哭坟号丧,无一不精。”
“以前都只是道听途说,今天倒是头一次见到。”
货郎的瞳仁忽然不受控制地跳动了一下,他眯起眼睛,脸上素来的调笑表情消失了。他面无表情,头一次认认真真地看谢玉灯。
“你——”
“看来你的算计与我的办法殊途同归。”
谢玉灯那张漂亮的脸被幽暗的灯光切割成两份,上半张脸隐在黑暗中,下半张脸像是刷上了一层冷釉,嘴唇抿出一个冷淡的弧度。
借着月色的掩盖,谢玉灯深深地看着货郎,像是要把他看到心底里去。
“……有时候我会想,你这种三姓家奴的作风,是商人共通的行为准则,还是你这个人本就是个不要脸的贱货?”
——竟是将之前骂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还了回去。
“羲和昭华年纪轻轻离世,羲和逢春为求他轮回圆满,因此央了下马陵的□□来配阴婚。这事儿我早就知道。”谢玉灯好整以暇:“凤凰台我这种人进不去,这我也知道。”
谢玉灯露出一个笑,牙齿尖尖的,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语调也似玩味:“只是不知道是谁跟你做的交易,让我来做羲和昭华的阴婚对象,陪着他去死?”
货郎这下是真真正正觉得面前这个小孩好玩了,他脸上裂开大大的笑:“噢——原来打蛇随杆上是你的试探,有趣,有趣。可小道可是真心想帮你呢,你这样胡乱猜测,小道的心都被你伤透了哦。”
谢玉灯讥诮道:“噢——原来确实是羲和逢春。”
“说是找一个八字相合的,其实从定下这桩事开始,羲和逢春就已经盯上我了。无论活的死的,总要送上下马陵的花轿……”
“也是,毕竟在他眼里我跟羲和昭华确实……”
谢玉灯话锋一转。
“但我不在乎这个,也不在乎你们的盘算。甚至于你多番侮辱我……”谢玉灯咬着牙,面上挤出一丝阴冷的笑:“我也……不、在、乎。”
“……这是最后一次了,做完你我的生意,咱们两个便桥归桥,路归路。如果你再敢妨碍我……”
谢玉灯冷冷地盯着货郎,将剩下半句话咽回肚中。
——那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了。
其实这是一副有些可笑的场面,一个连筑基都没有的修士,在言语辱骂威胁另一个能够定海平雷的大能。更加荒谬的是,这个大能竟好似被震慑住了。
货郎半晌没说话,他依旧含着笑,就那么看着谢玉灯:“你倒是真的很聪明。”
“你应该猜出来了吧?羲和逢春可是特意叮嘱我,不能伤到你,要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上花轿。你难道不好奇?配个阴婚罢了,死了不是更省心?难道羲和逢春对你这个弟媳妇厌恶至极,非要亲手杀了你?”
“害得小道紧赶慢赶,生怕还没找到你,你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谢玉灯这下是真正警惕起来了,他心中波涛翻涌,面上仍能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先回了货郎的后半句话:“依我看,你可不着急。”
“海市上的海雾难道不是你弄的?引力一改变,无论我的目的地是哪里,都只能闯进海市里。而你只需要好整以暇,等我自投罗网。”
“至于羲和逢春非要活的……”谢玉灯慢慢地笑了起来。
他这个笑跟先前的讥诮、讽刺、厌恶完全不一样,那是一个轻飘飘的,花一样的弧度,目光柔软得像是云,声音如铃响:“……源博雅为了得到我,不惜在龙舟上制造事故,只为顺其自然地把我锁起来,永远不见天日。”
“……那羲和逢春呢?”
货郎只觉得自己仿佛被这个笑刺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都僵了片刻。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在心中却对谢玉灯改观不少,只觉得这个活在修士口中的凡人倒也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目光短浅之人。更是不知为何觉得有几分挫败——
——明明他才是这此交易中的最大赢家,但是一番交谈下来,谢玉灯句句试探,字字讥讽,顺着他的盘算入下马陵,倒是让他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既急躁又恼怒,只能吐出一句:“——那么,小道等会儿可要好好观赏一下这场混乱的红白喜事了。”
谢玉灯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小巷。
隐隐约约的□□叫声传来,窄道尽头,站着一个小孩。那个小孩静悄悄的,戴着淌血的□□头套,裸露的皮肤上遍布粗糙的疙瘩。他拿着柔软的皮纸,仔细核对了一遍:“尾号为:癸4甲上,的,‘嫁了吗’客户,桃源乡谢玉灯,今年十七岁,请确认信息。”
谢玉灯确认:“是我。”
“请,随本呱来。”
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片很大的露天场地,被折叠在空间之中。山林俊秀,屋舍俨然,浅水漫过一条条河谷。无数□□呱呱地在水中叫着,穿行其中的人都戴着各种各样的□□头套,一见到谢玉灯,登时你来我往地“呱”了起来。
无数殷红的纸铜钱漫天飞舞。
“今日大单,唯一一单!”
“——乾坤城人皇娶亲,桃花源新娘出嫁,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呱!”
“新娘子来啰!喜□□,哭□□,轿□□,所有部门统统启动启动启动,还有——这个!!我们的口号是——”
“——谁说癞蛤蟆不能吃天鹅肉?”
“金蟾受祜,亿万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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