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呱。
呱呱呱。
□□跳跃在乾坤城的阴暗角落,阴暗的夜晚还残留着浓重的雾气。自城门至凤凰台的大道上,红色灯笼逐一亮起,每隔三米远便烧着两个火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进火里,像是溅上了细碎的香油,瞬间激起一串噼里啪啦的金红火花。
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偶尔有几声犬吠,但是很快就消弭下去,万物俱寂。
只有□□在叫。
西南源家是凌晨才抵达的乾坤城,源家少主源博雅以及三位大长老亲至凤凰台吊唁。上完香之后,源博雅打量四周,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对着乾坤城城主羲和逢春道:“城主节哀,羲和昭华大人神魂犹在,定能早入轮回。”
羲和逢春足有三百来岁,面上看却仍是一副儒雅青年长相,威严不足,宽和有余。
他脸色不好看,浑身素白,长叹道:“昭华身负人皇大人最后一丝血脉,师父临死之际将昭华托付给我,我却没有照看好师弟……连人皇血脉也未能延绵下去……”
“城主万勿悲痛太过,过不一会儿,昭华大人的新娘就来了,到时候还得您来操持。”一直站在旁边的黑衣女子忽然上前一步,稳稳地托住了羲和逢春的手臂。
源博雅眼皮一跳,一直被他有意无意忽视的场景骤然浮现在脑海——比如大殿门口那条精致瑰丽的红毯,比如这里处处贴着的白色“囍”字,比如城里到处回响的□□叫声。
下马陵金蟾集,最出名的生意就是红白事,尤其擅长操办死人的婚事。
自上古时期三皇五帝相继陨落,大地竖起五座通天塔,镇守地底的轮回巨轮,称为“寂灭轮回塔”。
五座寂灭轮回塔,由五大洲的名门正派接管。
传说轮回巨轮分为六部分,分别是三善道:天、人、阿修罗,以及三恶道:地狱、恶鬼、畜生。只有三魂七魄俱全的灵魂,才能重新投胎到三善道。
羲和昭华命带华盖,六亲无依,是注定孤独的命格。羲和逢春对这个师弟向来疼爱,在守灵的时候,望着师弟孤零零一个人,忽然悲从心来。
——羲和昭华一生富贵,修炼顺遂,唯有情之一字不可解,到离世也念念不忘。
因此羲和逢春才找来下马陵金蟾,让他们找一个八字纯阴的早夭之人,由喜轿接入凤凰台,作为羲和昭华的妻子,共同送入寂灭轮回塔。
源博雅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他绷紧一张脸,在那黑衣女子落座的时候,忽然问道:“……打扰,不知今日的新娘,是谁家的小姐?”
黑衣女长了一张雪白的脸,眼瞳极黑。她慢条斯理地打量了源博雅一遍,笑了起来:“可不是谁家的小姐,昭华大人不喜欢女子,源少主不知道吗?”
源博雅半晌笑了:“……我当然知道,羲和昭华跟谢玉灯的事,西南‘天驭三家’也是略有耳闻的。”
那黑衣女子微微点了点头:“昭华大人同那个谢玉灯鹣鲽情深,听说谢玉灯也要赶来参加昭华大人的葬礼,跟源少主乘的同一趟龙舟。怎么,他没有同源少主一起来吗?”
源博雅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刚一转身,脸色就“唰”地冷了下来。
这时源家礼部长老凑上来,轻声道:“那女子是‘乌合会’的副会长,叫灵垚。乌合会行事本就诡谲,灵垚本身修为不济,靠着一肚子阴谋诡计才坐上这个位置,少主与她打交道还是小心为上。”
源博雅说:“我可没心思跟她打交道。”
礼部长老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才恍若不经意一般嘱咐第二件事:“……乾坤城毕竟是中域人皇后裔的居所,也是整个大陆凡人聚集的地方,羲和逢春的修为已是元婴大圆满,但据说乾坤城还有三位化神期的神秘大能……”
“长老想说什么?”源博雅冷冷地打断他。
礼部长老露出了一个像是讨好一般的笑容:“……人人都知道,羲和昭华曾经对谢玉灯十分着迷。倘若谢玉灯真的前来祭奠旧情人……就算少主您生气他从龙舟上偷跑,但是在这种场合……”
“谢玉灯来不了。”源博雅嘴角崩出一个说不上是笑的弧度,他盯着大堂上贴着的一张白色囍字,又重复了一遍:“谢玉灯来不了。”
正此时,源博雅食指上戴着的琉璃戒指忽然闪了一下,他轻轻一抹,取出一枚玉简,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
——南海域雷电劫,金丹以下尽数死亡。
刹那间,源博雅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攥着那枚玉简,脑海中的画面瞬息万变,最终定格在谢玉灯头也不回地离开的背影上。
源博雅简直不忍再回忆当时的心情,他本就是要利用空间虫洞的乱流来作为一个契机,就说谢玉灯死于这场危机中,从而顺理成章地将他囚禁……谢玉灯风流浪荡,他得狠狠惩罚这个小贱人,让他从此之后只能依靠自己生活……
事实上他把谢玉灯推进密室的时候就已经跟他撕破脸了。源博雅虽心虚,却也坚定,谢玉灯不愿意那他就慢慢哄,闹脾气就关一阵子,总会有办法的。不过现在……
源博雅忽然打了个寒颤。
他知道谢玉灯是个怎样的人。
谢玉灯从来极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只要让他从那间密室里离开,谢玉灯就不会回头。
更何况,为了留住谢玉灯,源博雅还给了他一掌,直接把他打落在中域南海。他本来想紧跟其后进通道捞人,但是那根该死的海人烛竟然被这个妖精迷惑,眼巴巴地跟着谢玉灯跑了,烛内道路直接被堵死。
于是本来要修理三天的虫洞缺口,只用了两个时辰就竣工了。刚一到中域,源博雅就直接启用少主令——一炷香之内整合源家在中域的所有势力,全力奔赴南海域救人。
而他自己,则是随着源家的礼宾团队前往凤凰台。
只要谢玉灯醒过来,就会不顾一切来见羲和昭华。
但是现在、现在……
源博雅心乱如麻。小灯那乱七八糟的修为,还受了重伤,他会不会已经……
“——喜轿已入凤凰台,还请诸位宾客回避观礼!”
浑厚的钟声混杂着尖利的人声响起,源博雅像是被重重地敲了一下,冷漠僵硬的脸好像瞬间活了过来。
他随着众人站起,又快走几步,站在凤凰台外面的风檐之下,目光犹如阴冷的蛇,蜿蜒扭曲地缠绕到那支送嫁队上。
“少主——”
礼部长老小步跟上,重声提醒:“少主,成婚与并棺不能为外人所见,这种场合我源家可不能失礼…… ”
源博雅没有说话。
他只是看着中间的那个红色的花轿。
浓雾,火盆,冷雨,花轿,囍棺。
七八个纸人抬着一具刺目的红色棺材。它们戴着瓜皮小帽,腮颊涂着两团僵硬的坨红,动作却异常灵活。那材质远非寻常纸扎,更像是某种细腻苍白的皮料,肌理在微光下流转,透着下马陵手艺独有的邪异精妙。紧随其后的十来个双丫髻纸仆,眉眼弯弯,红唇带笑,无声地穿行在雨雾里。
队伍前方,两个孩童模样的引路人各骑一匹纸马,手中魂幡在风雨中飘摇。竹篮里的红色纸钱被不断抛洒,甫一离手便被冷雨打湿,沉重地跌落,与泥泞的红毯融为一体。
最中间的,是一顶孤零零的轿子。
抬轿人的头上都套着形态各异的□□头套,湿漉漉地反着幽光。风雨肆虐,不断卷起轿帘一角。帘隙之间,小半张惨白的脸庞若隐若现。
“源少主看什么呢?”
一道上扬的声调响起,源博雅循声望去,只见那是一个背着大箱子的奇怪男人。这人走了两步,看清长街上的场景,脸上慢慢浮现出深深的、诡异的笑:“……原来是在看新娘。”
源博雅只一眼就确认了他的身份。
“货郎大人。”他拱了拱手。
没人知道这个人究竟姓甚名谁,只知道此人行事低调,足迹遍布五洲四海,手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货物。听说修为天赋很高,已经到了出窍境,但没人见他出过手。这人行踪诡异,如今出现在羲和昭华的葬仪上也不奇怪。
中域宗门林立,实力高强者不胜凡几,金丹中期的修为根本不算什么。源博雅不欲与面前的人纠缠,只道:“檐下景色确实不错,货郎大人可继续观赏,在下就先……”
“别急着走。”货郎打断他,食指凭空点了点下面的棺材:“……是去调查新娘的身份?问小道也是一样的。”
源博雅没动,货郎脸上的笑意更重了:“毕竟这位狡猾又漂亮的新娘,还是乾坤城主委托小道去找的。小道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人从南海带回来。”
“——是谢玉灯。”
源博雅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让谢玉灯,去当死了的羲和昭华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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