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轮滚滚而行,一路颠簸。
白煜身心俱疲,他拉开马车窗帷帘,向外探去,只见其外树竹翁郁,已然入了京郊。他对京城不甚熟悉,京郊更是不甚清楚,但对于他要行的路大抵还是识得一二的。
显然,这不是他指明的路。
他,已经愈行愈偏了。
“辇夫,此非我所言之路罢?”白煜手指微蜷,开口道。言罢,疾驰的马车不知又颠到了什么道中坚石,车身狠狠摇晃。白煜显然不适,身体随之晃动,胃里翻江倒海,竟是生出了一身薄汗。他道:“可否慢些?在下……恐有不适。”
“确实非君所言之路。这山林小道实然颠簸,但胜在行程短小,比公子您说的那条路近了不止一丁半点。”辇夫一边说,一边手上鞭策马匹的手劲分毫未松,“前面很快路就宽敞了,我赶快些,走过了这段便好,到时也不必这般难行了。”
“是吗?”只听得白煜气息不稳,透不出什么情绪道。
“既你对这地形此般了如指掌,想来是京城人吧?”
“对。”辇夫只顾着赶脚程,也没细致听他问了什么,未及思量便回道。
闻言,白煜扶着窗沿的手一紧,他的手心像是被什么有些尖端的东西刺了一下,他微阖眼帘,压下不适,吐出一口浊气,良久,才抬了眼眸。
奇异的是窗沿边并没有什物是尖锐物品。他伸手去摸了摸窗沿,竟是能将窗边的纸给撕下来。
很显然,这并非是马车的内壁,而是糊上去的纸。
而纸下才真正是马车内壁的光景。
辇夫听见车帘拉开的声音,余光瞥见车里人探出,心下大惊,手上赶车的力度也松懈下来,见其脚下虚浮,才稍稍安心:“公子怎么……”后话未及说出,就被白煜手起一落,重物就狠狠砸在了他脑门,他眼神涣散,迷迷糊糊间分辨出那重物是个木制盒子,他尚在猜想此是个什么非同寻常的盒子,就又被白煜补了一盒子,彻底昏了过去。
马车无主,受了惊吓,开始声嘶力竭地啼叫,像发了疯愈发疾行。白煜尚不通驾马之术,牵起缰绳企图控制失控的马,奈何也力不从心,未能如愿。
这马还挺认主,他一面在心里嘲弄道,一面还生出了把马也敲晕的荒谬想法。无奈,他将马绳尽数解开,车马分离,失了束缚重获自由的马更显亢奋,一往无前。
车在急驰中骤然停下,在地面滑停,白煜筋骨如散架。及停下,他勉强振作,往车里走。
辇夫既这般急不可耐带他往那边走,想来也是有人在那边与他会应。嘶鸣的马必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放走的马可以误导他们,但毕竟只是缓兵之计,必须……
白煜气力散尽,神智开始混沌。
……必须拿好行囊赶紧走。
……走。
他终是耐不住,腿一软,身形一倒便向前栽去。
此时枝桠间停着的鸟惊飞了,鸣叫着飞上天际。
白煜缓缓睁开眼,对着头顶梁上的木桩子聚焦了两次,才慢半拍感到手上触感柔软——是被子。
这两三秒间忽忆起晕前时的场景,他应当是在马车里——不,只剩车了。
他即刻翻身下床,看到床头四四方方的桌上摆着些茶水,床对面靠窗之地还摆着面铜镜,显然,这是一家客栈的屋子。
他是如何到这儿来的?谁带他来这儿的?为什么要带他来这儿?
他顾不得混沌的脑子和沉重的身子,跑出屋子,拦下一位小二。
“此处为何处?”白煜问道。
小二见他一副焦灼模样,忙不迭将客栈名报了上去。是在京都边上十里路,看来他已然折返回去了。
“这位客官是出了什么要事吗?”白煜风尘仆仆,一脸疲惫不堪重负的样子,平日里平整的青衫当下却凌乱不堪,小二不免担忧,道,“这般劳顿,公子还是多加休息为好。”
“无妨。”白煜飞快回道,“你知道是谁送我至此处吗?”
白煜一眨不眨地盯着小二,见其一副无措的样子,便已然知晓,“罢了。麻烦叫你们掌柜的来见我。”
掌柜吭哧吭哧过来时,白煜已然理好了衣裳,未及他走近,白煜便开口见山:“掌柜的,可否将送我至此处之人告知于在下?”
“可以可以。”掌柜的是个憨厚的,爽快说,“我记着是一位穿蓝黑衣的人,衣服布料看着是上等的,估计是哪家的有钱公子吧……对了,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像是侍卫什么的。”白煜敏锐地捕捉到“蓝黑衣”字眼,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一人的身影,但几率又不太大,百姓会认不出位高权重的吏部尚书大人吗?“你看见他面貌了吗?他是否说了些什么?”白煜追问。
“不曾见到。来时你正昏迷着,被抱在他怀里 。他只匆匆将你放下便走了。那侍卫交了银两,督促我好生照料你,便也走了。其他的便不知了。”掌柜的回忆道。
白煜规矩道了声谢,便要往外走。小二劝他多加休息,他说自己只出去转转,才勉强同意。
谁料刚一推开客栈大门,便见一青年抱剑垂首而立。白煜识得他,昨日桃花宴便是他立于马车旁等江燃上车。
白煜倒吸一口气,竟潜意识里认定那人必是江燃,且未走远。那么,此时他又身在何处?
江万看出他心中所想,抱着剑的手未松,不闻情绪:“我家大人日理万机,未尝有空久滞于此。”
久滞,那便当真是他了?未及他再多想,就看见梁檐转角处透出一抹蓝黑色的衣角,似是听见了玉叮当作响之声,下一瞬便见其上闪着莹润烁光。
不知为何,他方才混沌的神思有了一丝清明,像是有一根羽毛极轻极轻地拂过心尖,心上才有了实感。
“江万,不可无礼。”江燃道。
江万噤了声。
江燃近前来,眉眼间有些许倦意,他一笑,才显出些许精气神来:“可否请我进去坐坐?”
白煜才从其间缓过来,拉开门,将江万也一并请了进去。
里间。三人聚在桌旁。
“此人江万,是我的贴身侍卫。“江燃一边捯饬茶水,一边似漫不经心道,“方才,他不是存心刁难你。”
“那是自然,我知道。”白煜浑不在意。
之后是一阵沉默。
似乎谁都难以提及白煜晕倒在京郊而江燃出现在京郊并营救了白煜这一事。
良久,江燃道:“江万说得也不算错,我也确实忙。几柱香后便要返京。”
“几柱香后?竟这般快?”白煜震惊,“现下已酉时了,大人难道不可明日再行?”
“明日还要上早朝。”江燃回,转而又缓了语气,“况且我还要为你们新科进士安排官职。”
闻言,白煜低头默然两秒,旋即抬头,眼神坚定地看着江燃:“那我有话和你说。”
“行。”江燃屏退了江万。
“我们之间是有什么连你的贴身侍卫都不能听的事要谈吗?”白煜问。
“不曾有过。”江燃举着茶杯,“但我怕他待这屋烦闷,叫他出去透透气。”
“说吧,有什么秘密要同我说?”
白煜也没顾得上纠正他“秘密”的说法,眼底平静无波澜,像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话:“愿成为大人的衣襟袖。”
“你说什么?”江燃喝水的动作一滞,他将茶盏搁在桌案上,稍坐直了些,又探过身去,直靠近白煜,即使被茶润过,他的嗓音也微哑,低沉而盅惑,透着股危险,“白煜,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白煜回视他,他的眼睛澄亮,坦坦荡荡。
看来,也本是不必让江万走的。
“不知可否告诉我,为何你要去京郊吗?”江燃状似随意地问。
“尚书大人还须问我?”白煜随意一笑,“你难道不知道吗?”
闻言,江燃笑得肆意,肩膀也随之抖动:“你果然知道。”
“本是不知的,但细想来便也能晓一二了吧。”白煜半分锋芒未让。
“也非是全都知晓。”江燃笑完了,“总也要留点私人空间的。”
“夫子病重,我得去看望他。”白煜简单回答。
“你就不好奇为何我会出现在京郊吗?”
“猜得到些。”白煜看他一眼,顿了一会终是开口道。
“那你还愿成为我的手下?”这回江燃是真奇了。
“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白煜盯着窗外日渐昏黄的光出神,[1]“你不照样会死缠烂打?你派人跟踪我也好,救我也罢,所求无非皆为此?况且不仅是探花筵上的官员,其他官员也认为我是你的党羽了吧?你的敌党亦是如此。那么,我与是你的党羽也别无二差了。大人的手下亦跟了我一路,见到那略带吴越口音的辇夫便也应是知道其人是谁了吧。我既已受到了大人敌党之威胁,倒不如乖乖顺从于大人,也好过腹背皆是敌。”
“白煜,你好样的。其中利害几成你是一清二楚。不愧是弱冠又年就考上探花的人。聪明得很!”江燃乐不起来了,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他三两步走至门边,复又停下,头也未转道:“因不知你去往何处,所以帮你找了处客栈休息,让你折返了回去是我之过。我会派人一路护送你至夫子处的,不会再受到我的敌党之牵连了。此外,我极少出没于此方地段,你暂且不必担忧我的影响,倘若不信你亦大可找掌柜的佐证。”言罢,就从方才打开的门大步离去,不曾留恋回首。
白煜看着江燃离去的背影,直至最后一抹亮眼的蓝黑色从眼里隐去,他才叹了口气,只一瞬间,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桌案边上。
他也不太知晓自己为何要说出那番话,还说得那般明晰犀利,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刃,直捅进人的心窝。捅的是谁的心窝呢?他一时之间竟分不太清。
己之言语,非为害人,唯警己也。
感谢支持。
[1]应该不会有人看不出来这是在催江燃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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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3㈢【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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