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么!”威克尔被江雨行的举动吓了一跳,紧张兮兮放下盒子,但随着屏风倒地,阻隔视线的遮挡物被移除,又是一愣。
月部落王帐内部的全貌一览无余。
王的几案和案上的器皿都在屏风倒地的过程中被掀翻,盛的汤药洒出来,弄脏了地上的厚毯。香炉也倾倒,香篆上的火星在地毯的棉绒里闪烁了两下,迅速熄灭。
帐内上空飘忽不定的烟气逐渐消散。
和想象中不同,病重之人竟没躺在床上,而是在椅子里。
他长得也不像个病重之人——只像半个,因为他不完全是个人。
这位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脸上白斑纵横,灰白的头发干枯曲卷,如同被秋风肆虐过的杂草。
他也真的变成了一颗杂草模样的东西。人类的身体上生长出了密密麻麻树木气生根似的根须,一些穿破地毯扎进地里,一些垂吊在外面,还生长出了叶子、开出了花朵。
不过花叶都皱巴巴的,尖还发黄发黑了。
也就是威克尔多年身居高位,习惯了当体面人,没有当场“卧槽”出声。
王身旁的侍者刷啦一声拔出刀来,刀上掠过寒芒,冷冷冰冰对准江雨行。
倒是被冒犯的王本人,虽然有气无力,但神情波澜不惊:“这就是、上任先知、所预言的,此物开启,必起干戈么……”
他轻叹着,然后平静地把刚才的话说了下去:“我希望、我希望诸位能以此物……带领族人们走向光明与灿烂。”
“为什么。”江雨行漠然注视着他。
“为什么?”王偏了偏头,话语里流露出疑惑。
闻炤在一旁体贴地做起扩句:“为什么凭借这个,就能带领月部落走向光明灿烂。”
王浑浊的眼睛里放出光芒。他似乎想抬起双手,但身体太过虚弱,即使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无法完成,只能抖了抖那些垂坠在身体外的根须,用神往和尊敬的语气说:“因为这是,母神的指引。”
江雨行又问:“从哪里来的。”
王回答:“自然是、母神的赐予。”
“哪个母神。”
“当然是、当然是我们伟大的母亲,祂是至高至伟,是世界之始,是万物之初,是……”
纵使是一具生命力低下的病体,月部落的王在介绍自己信仰的神明时,也依然虔诚有力。
但这不是江雨行想要的答案。
他想要的,是一个确切的指向,一个能够被诵念出口、被记下的名字。
他低头看起手里的漆黑绒羽,指尖捻着羽柄,轻轻旋转来旋转去。
“你掉的羽毛?”闻炤上半身歪向江雨行,低声问道。
江雨行纠正:“这是心羽。”
听见他的话,闻炤不由挑起眉:“你的心羽不是在我这里?”
“又不止一根。”江雨行道。
他的心羽都是这样的绒羽,紧贴胸膛生长,柔软地护住心脏。和覆于体表其他地方、两翼、尾部会随着季节变换脱落的羽毛不同,心羽除非被外力拔下,否则会从破壳出生,陪伴到他死亡之时。
他很确定,他只丢失了一根心羽。
但奇怪的是,他和这一根绒羽之间,存在强烈的感应。
——它就是他的。
“你的心羽到底能做什么?”闻炤好奇问。
江雨行的目光挪向他,摆出一副“你不聪明”的表情,反问:“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没感觉出来?”
那根羽毛可是在我这里待了10年。
闻炤又是一挑眉,他当然感觉得到它的作用,但万一不死鸟心羽的作用不只那一种呢?
一旁的威克尔瞪着眼睛:“你们在说什么?心羽?这是你的羽毛?江雨行,你……难怪你……也难怪隗……”
心念电转间,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同时也有别的疑惑浮上心头:“你的羽毛为什么会掉在这里?”
面前这人其实不是人类的事情之后再说,但既然确定了江雨行是这根羽毛的主人,他便不再相信“母神赐予”的说辞,可看来看去,江雨行都不像曾经来过这里的样子。
江雨行没理会威克尔,视线回到那根漆黑绒羽上,片刻后看向座椅上的月部落之王,手指一松,让羽毛落到掌心里,向内一攥。
心羽非常柔韧。江雨行眉头一皱,手心里升起一团比绒羽更加深黑的、水雾似的能量,将它整个儿包裹。
然后消融。
然后吞没。
不管这根羽毛曾经有什么作用,现在它都不能做了。
威克尔看着这一幕,懵了。
月部落的王也懵了,甚至有些被吓到,根须上的花掉落了两朵。下一刻,他勃然大怒:“竟敢损毁圣物!扎扎,把他们抓起来!”
拔出刀的侍者立马走向江雨行,余光扫过威克尔,问:“那先知呢?”
“先知……”
王的话还没说完,一阵急促的奔跑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高声长喊:“报——急报——”
“王,我们安排在夸——”
一个青年掀开帐帘疾步走进帐中,但眼前的景象让话生生一顿。
王不耐烦地扫向他:“说。”
青年:“夸父部落的王死在了一刻钟前!”
“什么?”月部落的王大惊。
青年继续道:“夸父部落认为是我们下毒害死了他们的王!那边丧钟已经鸣过,壮行的擂鼓正敲响,全员进入战时状态,整装待发。”
“王,我们这边也一样,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便可出发!”帐外响起高昂的声音,是先前那个带领部落族人在王帐外请求立即开战的人。
王明显地犹豫了:“但此刻正是夜晚……”
“我建议你下令。”江雨行开口。
月部落的王怒眼扫向他:“你这对母神不敬的邪徒!扎扎,还不把他关去地牢!”
与此同时,闻炤拔刀。
“……原来月空了。”威克尔忽有感应,抬起头,隔着王帐帐顶仰望天空。
“月空之时,又逢火星与冥王相合,又是下弦之月,果然一片混乱啊……”
神棍一般让人完全听不懂的感慨。
感慨完,威克尔挡到江雨行和闻炤身前,试图阻止这两个接下来可能的行动。他们之中有个家伙不是人类,许多想法和人类迥异,实在是太危险了!
威克尔看着王帐正前方座椅上,那位已经半植物化的王,诚恳至极:“尊敬的王,不如让我设坛,征询伟大母亲的意见吧!”
他当然不会去连接那种鬼都不知道是谁的存在!那是学徒都不可能犯的错误!
但语气愈发恭谦,说着几乎要涕零:“即使您真打算对我也做出处决,也请在我为部落出完最后一份力之后!”
*
夸父部落。
这个部落的聚居地位于广袤的原野上,共有三条河流再次交汇,共同哺育出宽阔的草场。
远山在黑夜里只剩下依稀的轮廓线。聚落中处处染着火把,赤红的火焰几乎要烧到天上的月。
道路上人如潮涌,向着营地入口流奔。
一个长着张娃娃脸的现境升华者站在不远处的小土丘,目视远方,手提重剑。
“要出发了啊。”说话的是娃娃脸身旁的少年,要倒不倒地坐着,背后背一把黑红配色的大镰刀。
他是高塔的人,名字叫言小姚,今年才十三岁,刚升初中,去雾都游园会是为了逃避补习班和训练,没想到一脚踩中地雷。
这人才是真正的娃娃,却耷拉着眼角嘴角,一脸丧和倦,说完话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这些人不找死吗?就算死了部落首领,也没必要这么着急打仗吧?”
娃娃脸很不理解,“这个部落全民皆兵,但又不是全民皆升华者。现在外面全是污染,真这会儿出去,到遇上对方的时候,能剩下一半的人都算不错。”
言小姚语调平平:“反正战争是要死人的,反正人都是要死的,死在污染里,和死在真正的战场上,区别很大么?”
“……?”娃娃脸无语地看着他。
“郗玉年,你为什么要逃婚?”言小姚直接换了话题,“你家给你安排的对象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要能力有能力,哪里不好了?”
和他一起待在这个土丘上的正是郗玉年。
“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郗玉年不假思索回答。
“所以你打算找男人?”言小姚眼神都亮了一下。
郗玉年:“……”
郗玉年:“男的女的都不找!”
他跳下土丘。
被分到夸父部落的现境升华者里有不少他认识的人:社保局执行部的孟德华、研究部门的姜临,圣堂教会那个牵着三条狗的幻师……
郗玉年和他们都打了个招呼,忽然看见程满意蹲在河边上。
当然,那里不只程满意一个人,还有个一看就是这里本地人的小孩。
小孩拿着铲子挖泥巴,程满意看他挖泥巴。
郗玉年想了想,抬脚走过去。
走近了,听见程满意问:“别人都在为战斗做准备,你为什么在这里挖泥巴?你已经有了武器,就不怕因为武器不饮血,身体变得虚弱?”
这个小孩看起来和言小姚差不多大——但这是食物资源匮乏的古代,实际年龄大概比言小姚更大。
这里的人同样背负着“战争一旦开启,若手中武器不饮鲜血,主人将迅速衰弱”的命运。
部落里比他更小的小孩都穿上了护甲,准备着跟随大部队出发,偏偏他,还是一身足够御寒却不足以御敌的袄子。
他一铲又一铲地将土从地里铲起来,堆成一个冒尖的小土堆,无比认真,仿佛世上只有这样一件事。
过了很久,就在郗玉年以为他是哑巴、说不出话,想喊程满意走了的时候,他开了口:“战斗?没有,意义。”
他的语调很奇怪,像是不经常开口说话的人对别人话语的模仿,句子的停顿也不正常。
接下来所说的话语,更是不同寻常:“这里的人,都深陷,在,一个轮回里,斗争,无用,挣扎,更无用。”
郗玉年皱起眉:“什么意思?”
小孩又是铲了很久的土,才停下来开口:“外,乡人,快点寻找到,路,离开吧。你们,不在轮回,之内,死了,就,真的是,死了。”
这话让程满意也是一惊。
微微一抿唇,她坚定地对小孩说:“我们也是夸父部落的人。”
这一次,小孩的回应是实时的。
他抬起头,看看程满意,又看看站在程满意身后的郗玉年,摇头否认:“你们,不是。”
郗玉年:“我们怎么就不是了?”
小孩还是摇头:“不是。”
程满意和郗玉年对视一眼,问他:“那你知道,离开的路在哪里么?”
小孩继续铲土。
等了很久,他们都没有等来答案。
这孩子像个人机,只对设置好的关键词有反应。
或者说——
“他是这个人造游戏的bug?”郗玉年转头看着程满意。
“走吧,去和其他人汇合。”程满意站起来。
两个人迅速走远。
小孩还在铲土,一铲又一铲,一铲又一铲,直到挖出一个深坑,扔掉铲子,跳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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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XX(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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