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退回今天早晨,明珠塔审判会。
满脸倦怠的审判员打着哈欠,他伸手,敲了敲门口登记台的桌面。坐在老旧台式电脑前的登记员头也不抬,聚精会神的玩着系统自带的连连看小游戏:
“注册表在第二个抽屉里,自己拿吧。”
于是,在连连看的卡通音效里便混杂上笔尖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专属代码后,审判员放下笔,揉着酸涩的眼睛,又打了个哈欠:
“我这里有份文件需要抄送……发送电子版就好。”
游戏失败的低沉音乐恰到好处的响起。没在时限内消除完所有图案的登记员重重靠在办公椅上,沮丧的俯下身,在桌面散乱的外卖盒间找出了缠满胶带的圆珠笔,一边摁出笔尖,一边从审判员手中接过文件和 U 盘:
“发到哪里?”
“文件编号 HIFB8364。A 版发给最高审判会、故宫廷、东海魔法协会,还有监察委员会。B 版上传到审判会的网络公共节点,和所有已注册审判长的邮箱。”审判员盯着手中的 A4 纸,说道:
“署名人,南熙山审判会的慕泽。”
登记员擦了擦手,艰涩的敲打着被糖浆与积灰填满的键盘。漫长的时间里,只剩下老旧的电脑主机如垂死挣扎一般刺耳的散热声。
在完成了最繁琐的身份验证后,登记员松了一口气,重新松弛了下来,瘫在座椅上:
“我记得快到你轮休了吧。等到了假期一起去喝点酒,怎么样?我家门口开了家新的清吧,驻唱歌手很不错,莫吉托堪称一绝。他们的调酒师是个植物系法师,薄荷和柠檬都是现种现摘……”
“免了,我最近在戒酒。”
过了很久,审判员飘渺又疲惫的声音才响起。他的脑袋一点一点,整个人几乎要站着蜷缩成一团:“再说了,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就算有轮休,也轮不到我了……”
登记员歪着脑袋想了想,手上打字的动作不停:“那等这段时间过去了,要不一起去吃个饭?”
“嗯……听上去不错……”审判员努力撑开了眼皮:“你想吃什么?”
敲下了最后一个回车键,登记员托着下巴,认真的思考着:“要不……吃酸菜鱼吧?天太热,最近嘴里吃啥都没味道,想吃点酸辣口的东西。到时候,咱俩多点几个菜……”
二人的交谈声逐渐淹没在电梯运转的轰鸣声里。
总数为二十六的漆黑甬道中,不断起落的沉重铁匣往返于东方明珠塔地底深处的十八层建筑之间。地面之下的讯息跨过街道,穿越被霓虹浸染成酒紫色的云层,如种子破开泥土那般劈开云海。
然后,势如破竹的笔直下坠。
眨眼间,没入了庞大的网络,溅起了微不足道的涟漪。
这不曾存在的细碎动静却惊醒了那个戴着呼吸机的苍老男人。
半倚在床头,耷拉着眼皮。明明连呼吸都虚弱到微不可察,可当他偶尔抬眼的时候,漆黑的眼瞳就让人感到幻痛一般彻骨的寒意。
直到戴着眼镜的男性踉跄而狼狈的闯入病房,套着一身臃肿的蓝色无尘服,匆忙推开了那些面露不快之色的医护人员,在病床边俯下身,神情凝重的聆听着男人浑浊而黏稠的低语。
五分钟后,再度匆匆离去。
在他走后,一群身着防护服的法师迅速封锁了走廊,雾化的消毒液如雨弥漫。法师们护送着推车上钢铁的方正容器,快步走入了与手术室仅隔两条走廊的实验室。
当沉重的铁门闭合时,手术室门口的灯牌恰好亮起了“手术中”的翠绿光辉。
与此同时,在故宫廷,老旧的打印机刚吐出五张尚带有余温的 A4纸,就立刻被人扯走。清脆的敲击声响起,文件的封面与末尾被人盖上了鲜红的印章。
得到了太常卿的首肯,一份全新的文件就此被签发。在其背后,成百上千封早已预备好的文书,开始有条不紊的下放到故宫廷的各个机构。
而在飞鸟市的一条小巷里,多日未眠的林迪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满脸呆滞的吸溜走了碗底的最后一根面。看了眼手机上来自老师慕泽的消息,他深吸一口气,生无可恋的踏上了前往仁济医院的道路。
在他顺手删除手机后台的时候,数个新闻弹窗在指尖下一闪而逝。
研司会发布了海妖红色预警,大批海妖将随着洋流迁徙至东海一带,亚细亚洲东部魔法协会将与故宫廷联合组织多场紧急避险演习。如果发现生态与特征异常的妖魔,属正常现象,按照常规流程上报审判会即可;各国沿海地区的犯罪率都在节节攀升,东瀛以及希腊已经启用了临时宵禁法案;东方明珠塔审判会因为安全隐患的问题,紧急查封了七个轮渡口;国外发生了多起法师伤人事件,犯罪嫌疑人无一例外全是异生症候群的患者……
林迪呼唤出翼魔具,信手拧开了路上随便买的矿泉水,一饮而尽。伴随着咕嘟咕嘟上涌的气泡,清澈的水流旋转着沉降,与之相伴的是某个洗脸池中的清水被一双手所捧起,扑在了某张满是倦意的脸上。刚刚起床的赵满延用毛巾擦了擦手,拿起了手机。在魔都魔法协会的顶楼,一只更为苍白瘦削的手则握着与其品牌相同的手机,指节戳击着一枚枚字母。
“你在问大夏的穆白阁下吗?我记得他。”
在电梯门前,身着灰色西装的男人头也不抬的回应着自己助理的问题,除了肤色苍白到病态的程度,他平平无奇到似乎一不小心就会融化在人海里:
“几年前在迪拜法师塔和他有过一面之缘,我记得他当时是来参加一个会议。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给人的感觉不像是一名禁咒法师,更像是一名学者。”
“不……但这……”
刚从美洲地区调来亚洲魔法协会没多久的里奇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貌似和迪拜魔法协会里那些前辈们的描述有所出入啊。”
亚洲魔法协会的秘书长喻渡推了下自己的眼镜,饶有兴致道:“那他们是怎么描述穆白阁下的?杀人如麻?冷酷无情?还是那种连人类的基本情感都无法理解的黑暗生物?”
“嗯,这个嘛……”
看到里奇开始眼神飘忽,喻渡淡定的点点头:
“其实他们都没说错……不要这样看着我,这些品质和我的描述也不完全冲突,不是吗。”面对助理那略显麻木的神色,喻渡耸了耸肩,语调平静:
“不如说,这些品质才是他最难能可贵的地方。仁爱可无法感怀连骨髓都发烂发臭的蛆虫,唯有残忍和暴力才能维护法律的神圣性,不是吗?”
面对新上司那轻描淡写的语气,里奇的眼角一阵抽搐。
无从辨别是同行之间惺惺相惜的商业互吹,还是他在真心实意的这么觉得。
如果说亚细亚地区的禁咒们还愿意怀着恐惧与敬意提起“那位”的名号,那么欧罗巴的禁咒法师们,则连提起这个名字的勇气都没有。
就好像,一但说出这个名字会立刻招致天灾与绝罚。但身为与穆白同一时期的法师,里奇完全能理解这是为什么。
在二十年前,这位就已经是世界上最为“臭名昭著”的法师之一。
据说他出卖了灵魂,自黑暗位面的亘古黑暗之中二度死而复生。从雅典一路杀到圣城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生怕杀得不够干净一样,还回过头来又杀了一遍。纵观圣城历史,也称得上异端里的异端,绑在火刑架上烧个十天十夜可能都不带够。
堪称一代冉冉升起的杀人狂魔。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大夏的议长深感此子定非池中之物,大手一挥,直接把他调往了在监察委员会担任首席执行人。
——在隐秘战争前夕,于大夏成立的最为臭名昭著的暴力机构。以残忍的手段捍卫着故宫廷内部的纯洁性和议长的权威。
议长的耳目与走狗、食腐鸟、刽子手……那些因恐惧和忌惮而创造的蔑称不在少数。这个直属于大议长的暴力机关拥有可以随时随地处决叛徒的权利,一旦被其内部的执行人打上“审查”的标签,迎接既得利益者们的就只有无休止的盘问、监视和调查。就算不在审问室因心脏病被迫去世,出来后也得脱层皮。
哪怕在这种以冷血和高效而著称的审判机关里,穆白也是其中的佼佼者。
在他担任监察委员会的首席执行人后,短短五天内,整个故宫廷乃至大夏的所有世家被血洗一遍。不论地位如何,不论修为如何,但凡被怀疑有异己之心,下场就只有拖出去,就地处决。
包括骂“黑教廷的野种”骂得最凶的穆氏,当天被这位执行人揪出来了四位族中长辈和数不胜数的族内子弟。在送进了审判会的单程车后,去喝了杯茶,从此再也没有出来过。
胆敢反抗的人的尸体都被他挂在了审判会的门口。
可想而知,这位在大夏内的名声究竟妖魔化到了何种地步。
再怎么桀骜不驯、性格顽劣的世家子弟,哪怕只是被他路过扫一眼,都会自动变成这个世界上最知书达理的五好青年。就算被他当面扇了两巴掌,也得腆着脸说,您刮人耳光的样子真是气度非凡,实在令在下刮目相看。
可能是刽子手之间的惺惺相惜,喻渡像是被这个话题勾起了谈性一般,兴致勃勃道:“就我个人而言,至少穆白阁下将自己的本职工作完成的很好,他也是一位公私分明的法师,所以我很敬重他。
不过,我倒是才知道里奇你竟然对大夏的禁咒法师这么有兴趣。你还想了解一下其他的几位吗?我和穆女士很有共同话题,想要签名的话,也——”
“不,那倒不必。只是我想起了学生时代的一些小事罢了。”里奇赶忙道:“我大学的时候,有位老师和这位阁下一个姓氏……但是都过去那么久了,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这样啊。”喻渡点了点头,问道:“大学学业怎么样,繁重吗?”
“还好吧,虽然在最后一学年和某些同学发生了一些小的摩擦,不得不转学。但总归还是在常春藤盟校顺利读完了大学。”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里奇有些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
“说起来,您和大夏的禁咒法师很熟的样子?我听说大夏的禁咒都不怎么离开自己的辖区,他们也不太愿意和其他的禁咒法师交流……”
“其实禁咒们都这样,喜欢宅在一个地方不动。但大夏的禁咒法师很少出远门,多半也是因为实在抽不开身。”喻渡罕见的流露出了一丝名为遗憾的情绪:
“就算大夏是最早从隐秘战争后的‘大衰落’里恢复元气的国家,但作为对抗【亚特兰蒂斯】的主战场之一,大夏所面对的处境,恐怕比你我想象的更要艰辛。哪怕现在被称为‘黄金的二十年’,但那些陨落的禁咒法师们所达到的高度,并不是短短二十年就能轻易就能轻易弥补的东西。如穆宁雪、穆白、莫凡这样强大的新生代禁咒,终究是少数……”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沉重。
自二十年前席卷世界的“隐秘战争”落下帷幕,人类便进入了高速发展的“黄金时代”。
第四次工业革命已然徐徐展开。融合魔法的民用化和普及化彻底颠覆了传统魔法的架构,技术大爆炸带来的生产力解放使市场快速繁荣,人造觉醒石的技术则大大降低了法师觉醒的成本……
而在隐秘战争里,帕特农神庙、圣城等古老势力的衰落则让魔法协会彻底挣脱了以往的桎梏与束缚,真正成为了一个世界性的法师组织。各国从未如此紧密的联合在一起,在新纪元里共同探索着魔法的边界。
那些传奇禁咒的余晖依旧荫蔽着新生代的法师,被称作“黄金一代”的年轻人们正行进在一条康庄大道上,满怀希冀的踏往通向未来的道途。
这便是“黄金的二十年”。
一个连河流里都好像流淌着奶与蜜、人与人之间的隔阂都不复存在的“黄金时代”。
然而,人们似乎下意识忽略了,在“黄金时代”之前究竟涌现了多少已经铸就辉煌的法师们。
其中,最早可追溯至圣城的“活圣人”乌列,独自一人在南极洲孤独的镇守了九十年,以一己之力压制了【铸名者·苍潮】的寒流侵蚀将近一个世纪。而稍微晚他一辈的,担任大夏西南军部军首的泰山府君·钟山岚一直以来都在最前线抵御着昆仑妖国的扩张,在她严苛的教导下,才有了如今大夏军部的煌煌威名。
在这之后,天才们更是如井喷一般出现:历史上第一位守密人,改革了魔法协会体系基础的“战争女士”茱莉·钟;哪怕放眼圣城历史也堪称天赋绝伦、将末日祭牲·贝希摩斯的遗骸重新封印的第七任米迦勒;未动一兵一卒,仅凭语言便化干戈为玉锦,成功阻止了欧罗巴与亚美利加地区的九场小规模战争的“圣子”文泰·佐帕尼迪斯;所有公开对局未尝败绩,多次以一己之力猎杀帝王级妖魔的太一·华展鸿……
距离现在的时代更近一点的,还有平息了二十一年前的帕特农之乱,同时作为希腊代表而签订了《水都条约》的“荆棘圣女”叶心夏;大不列颠联合王国的威斯敏斯特公爵,当代圆桌骑士团的兰斯洛特,哲罗·格罗夫纳;举世闻名、甚至在传闻中一窥冰系魔法本源的“苍弦”穆宁雪……
那是一个传奇与英杰们多得宛若繁星一般的时代。
讽刺的是,在真正的战争到来之前,禁咒们就因为有限的资源而展开了针对彼此的攻伐。
正直高尚如文泰、强大无私如乌列这般的圣人都死于自己深爱的世界。像亚洲魔法协会苏鹿那样的狂人也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审判,可这份迟到的正义却激化了鸽派与鹰派法师之间日益尖锐的冲突。而因为信仰彻底步入疯狂的米迦勒,则被埋葬在了南极洲的无垠深寒之下。
即便是最早度过了战后“大衰落”时期的大夏,也是因为先行者们在前线的英勇牺牲,连华展鸿和季喰这样引领了一代人的天骄都陨落在了海岸线。他们的同辈之中,也只剩下“白帝”和“句芒”还在苦苦坚守。
昔日强盛的大夏军部硬生生以打空了一代人为代价,换来了下一代的繁荣昌盛,才让大夏在黄金时代的发展遥遥领先。若不是在年轻一代中还有着像艾江图、张小侯这样优秀的法师来继承前辈们的衣钵,恐怕大夏军部就要陷入漫长的静默期。
那些耀眼的星星终究还是熄灭在寒冷的漫漫长夜之中。
直到电梯到来的提示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跟在喻渡身后的里奇这才谨慎地询问道:
“阁下,您说的这几位前辈我都有所耳闻。唯独这位名为‘莫凡’的前辈……”里奇顿了顿,等他再次开口的时候,神色就变得疑惑又茫然:
“亚洲魔法协会的禁咒名录里真的有这么个人吗?恕我直言,我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可我实在不记得在亚洲地区有这么一位禁咒,能够和穆女士相提并论……”
“啊,无需在意。如果觉得耳熟的话也实属正常,因为这个名字在大夏非常常见。”喻渡走入电梯,边说边撇了眼那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站在他和里奇身后的男人:
“您说是吧,这位先生?”
“啊对对对,这个名字在我们大夏可太常见了。”
跟着二人挤进电梯的莫凡双手插兜,笑嘻嘻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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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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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群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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