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里奇汗毛直立。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在他说话之前，就仿佛不曾存在一般。可发现之后，却又觉得他一直在那里，好奇而又认真的旁听着他和喻渡之间的谈话。
而最离谱的是，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散发出的魔能，不论怎么判断，里奇的大脑都在告诉他，别看了，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平平无奇的高阶法师。你再继续感知下去，他也不会凭空变成禁咒法师的。
我可去你娘个腿儿的高阶法师。
要这个人真的是高阶法师，里奇当场扛着音响绕东方明珠塔裸奔十圈。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和眼前的男人素未谋面，但里奇莫名其妙觉得此人有一种朦胧的熟悉感。而一个恍神，自己的上司兼保护对象就被对方一把勾住了脖子。莫凡笑嘻嘻的用力拍了拍喻渡的肩膀，在令里奇都感到牙酸的噼啪声里，喻渡一成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哟，老喻来大夏出差了？我当你人还在迪拜呢。”莫凡另一只手摩挲着下巴的胡茬，对着里奇啧啧称奇，意味深长：
“嗨呀，这是换了个新保镖？这后生看着年纪轻轻就年纪轻轻的……想来也是魔法协会未来的栋梁之材啊！”
“请不要再调戏我的助理了，阁下。好不容易才有人愿意来当我的长期助理。”脖子都快断掉的喻渡面无表情道：
“里奇，这位是大夏的莫凡阁下；阁下，这位是我的新助理，美洲魔法协会的里奇·奥奈达。向您问好。”
“新助理啊？”
于是，莫凡闪亮的眼神转移到了里奇身上。忽地，他对着里奇，邪魅一笑，松开了喻渡，转而一把搂住了浑身都写满拒绝的里奇。
如同发现了新玩具的熊孩子那样，忍不住咧开了嘴，兴奋的微笑。
见猎心喜。
里奇僵着脖子，来自魔法协会的训练让他下意识的想要反抗和挣脱这名陌生的法师，并在第一时间实施反制。可这个想法刚刚冒出，就立刻被本能否决掉了。
无尽的恶寒之间，只剩下一个念头像无头苍蝇那样，在大脑里哭叫着逃窜：
——反抗的话，会死。
和自己之前在魔法协会见到的那些禁咒法师都不一样。眼前的男人，毫无疑问是个纯粹的怪物。
冷汗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后颈与额角，浑身的细胞都在尖叫，像是在后悔为什么要跟着他这个倒霉玩意儿一起出生。莫凡低头，仔细端详着僵硬的里奇，爬行类妖魔特有的瞬膜出现在了他的双瞳之中，投下了冷酷戏谑的视线。
“小老弟，别害怕，我不是什么坏人。”莫凡柔声安慰道：“前辈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而已，你愿不愿意呀？”
在他的身后，男人的影子头生犄角，浮现狞笑。里奇艰难的吞了口唾沫，强行挤出了一个笑脸：“愿意……当然愿意。”
说话间，他拼命地看向一旁的喻渡，只希望自己的上司可以立刻远离这个危险的禁咒。然而，喻渡只是推了推眼镜，然后……掏出了手机。
咔嚓一声。
“不错的表情，里奇。比起平常礼貌性的疏远态度，我倒是更喜欢这样的表情。”
里奇呆滞的看着自己的上司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拍了张照片，像是没看见他的求救一样，淡然发到了亚洲魔法协会的工作群里。就连搂着他的莫凡也探着脑袋，眉开眼笑道：
“哎呀，这张合照不错，快快快，给我也发一份……”
眨眼之间，黑暗不再。男人又变回了人畜无害的高阶法师，里奇攥紧了掌心的冷汗，忍不住打量着眼前的莫凡。
不论怎么看，都是见鬼的平平无奇。
除了那一道自脖颈蜿蜒至下颌的狰狞疤痕外，就好像随处可见的居家大叔一样，随意的穿着运动服，只是在老婆的督促下才不情不愿的套了件潮牌外套出来见人。而在外套侧后方的下摆上，还粘着几枚小兔子和彩虹小马的卡通贴纸。
可爱又甜美。
违和得好像加进甜豆腐脑里的香菜和辣椒油一样。
“哦？小老弟你很在意这个吗？”意识到里奇木然的盯着那些贴纸，莫凡得意一笑，炫耀道：
“我两个女儿小时候趁我午睡时贴的，没想到那贴纸质量恁好，愣是洗不掉，干脆就留着了。是不是特别可爱？我还有个儿子，这件外套就是他给我买的。哎呀，小小年纪硬要装得跟个小大人似的，逗起来可好玩儿了……”
莫凡正打算兴致勃勃的掏出手机，想让小老弟也体验一波云当爹的感觉，可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却席卷了整个轿厢。
在震动中，电梯内的灯光奋力闪烁了两下，啪地一声熄灭了。三秒后，伴随着越发剧烈的震动，灯光再度亮起。而拿着手机的莫凡却已经无影无踪，就仿佛融化在了刚才的黑暗当中。
里奇默然，好半晌，才道：“空间系禁咒……？”
“不全是。这位的背景说起来很复杂，所以我干脆不说了。”喻渡平静道：“想来他是要去煞渊的吧，跟着我们进了通往他界之都的快车，不过是搭个顺风车而已。可能他刚刚已经找到了合适的空间裂隙，向目的地移动了吧。”
说着，他瞥了眼电梯上显示楼层的液晶屏。原本好端端的数字不知何时起变成了一堆乱码，拉丁文、甲骨文、楔形文字、阿拉伯数字，还有更多不知所谓的奇怪符号……在液晶屏上乱七八糟的厮打成一团。
从他们进来开始，电梯已经下降了整整十五分钟。
仿佛与世隔绝一般，要直达地狱之底。
“啊，终于好了。”
在喻渡如释重负的不耐叹息中，液晶屏上的乱码像是理清了头绪，只剩下两个篆体大字浮现其上。
【蓬莱】。
他界之都·蓬莱，即将到站。
…………
飞鸟市，仁济医院，一楼。
从医院的小卖部里出来后，莫凕夹着冰水和碳酸饮料，在一个角落的挂号机旁找到了叶南眠。
如果不是专门过来，恐怕难以察觉这里还藏了个人。他背对着莫凕，靠着挂号机席地而坐，两腿蜷起，环抱膝盖，脸深深埋进了膝盖之间。
莫凕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搜肠刮肚后，他悲哀的发现，在经历了无数次的险情之后，他的大脑里如今剩下的尽是些理智又冷酷的分析。
——他又怎么能站在第三者的角度，去表示自己和当事人感同身受呢？
莫凕撑着膝盖，单膝跪下。他只是默默摁着叶南眠的肩膀，刚鼓起勇气，想要开口，就听到了一点古怪的动静。
……哪里来的音乐声？
莫凕探出身子，凑近了叶南眠。只见叶南眠看似环抱双腿的双手实则穿过了膝弯，抓着手机。屏幕上绚丽多彩的特效照亮了他双膝之间通红的面孔，伴随着慷慨激昂的 BGM，他瞪大眼睛，不住的小声呐喊：
“SSR、SSR、SSR！开！……草！！！又没出，老子的 648 啊！”
看着自己又一次开出了清一色的已拥有角色，叶南眠眼圈一红，刚打算关掉手机，彻底卸载掉这个伤透了自己心的垃圾游戏……活动界面的弹窗，却恰到好处的弹了出来。
宣传图上，手持冰弓的银发男性冷酷的俯瞰屏幕外呆滞的玩家，似是蔑视于他浅薄的决心。叶南眠的手指颤抖着，最终，只是关掉了手机，抱着膝盖，无声哽咽。
默默咽下了辛酸的眼泪。
你妈的……为什么……
第一次有了这么喜欢的游戏，第一次遇到了决定单推一生的角色，明明应该是两倍的快乐，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第五十三次发誓自己再也不给赵氏的垃圾游戏氪金后，叶南眠又一次在著名氪金肝游《全职法师》里血本无归。看着本次【利维坦讨伐战】副本限定的【苍潮挽歌】夏活皮肤【鸣光重潮】，整个人都变成了流泪眠眠头的形状。
《全职法师》里当之无愧的人气 No.1，依靠精美的立绘、出彩的人设、丰富的剧情、还有对新手友好对老手更友好的战斗机制，让大量玩家和云玩家成为了【苍潮挽歌】的狂热粉丝。相比之下，他的官配【赤魔姬】在游戏中的地位则相当尴尬。
因为上限极高、下限极低的双形态机制，口碑出现了严重的两极分化。强不强另说，但至少这个角色不论到了谁的手里，都会被开发出船新的粪流派。在自己吃屎的同时，确保让队友和对手都能雨露均沾的吃到屎。
堪称铁打的版本毒瘤。
看看手机上【苍潮挽歌】的立绘，又看了看眼前的莫凕，叶南眠摸了摸下巴。
总觉得，二者有种微妙的即视感。
虽然莫凕兄矮了一点、稚嫩了一点，但如果穿上COS 服，不完全就是【苍潮挽歌】Lily 版嘛！
嗯，尤其是这种仿佛看见了垃圾一般的嫌恶眼神，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但是，莫凕兄为什么要用这种鄙视的眼神看着我呢？
百思不得其解的叶南眠陷入了沉思，半天也没得出结论来。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莫凕手中快被捏爆的碳酸饮料上，才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那什么……莫凕兄，谢谢你帮我买饮料？”
“拿去。”莫凕面无表情的把碳酸饮料塞到了叶南眠怀里，拍了拍裤子，一脸冷酷的站了起来，和叶南眠迅速拉开了距离。
信任的小船就这么漏水了。
一想到自己刚刚那番细腻的心理活动，再看看叶南眠那没心没肺的样子，莫凕就气打不出一处来。他双手抱胸，冷眼瞅着叶南眠尴尬又讨好地蹭了过来：
“别生气啊，莫凕兄，我知道刚刚害你担心了。我刚才那状态，你让我说点啥，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干脆做点别的，冷静一下……”
莫凕上下打量了叶南眠一番，冷不丁的问道：“结果如何？”
“……效果拔群。”叶南眠两眼空洞，面无表情：“十发 648 下来，我的心中再无悲喜。”
噗嗤。
莫凕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嘴角的笑意憋了回去。叶南眠也笑了起来，可在那片刻宁静的欢乐之后，两人又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看向彼此。
都在等对方说出那个他们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我真的没有想到，失眠兄你讲得鬼故事原来都是真的。”莫凕低下头，端详着手腕上纤细的暗石手环：“关于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什么别的细节吗。”
“不……都过去这么久了，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我唯一肯定的是，那一定是苏苏姐……的样子。”叶南眠摇摇头：“但是，莫凕兄，你见到苏苏姐后，明明也有反应——方便说一下是为什么吗？”
“之前我偶然间目睹了一个案件，我不敢确定她和犯罪嫌疑人之间的联系。”莫凕揉了揉太阳穴，感到有些头疼。
对法师来说，梦境在魔法的神秘学意义上确实可以映照现实，而某些精于此道的法师甚至能够做出准确的“预知梦”。
问题是莫凕从未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
关于“苏苏就是犯人”这个信息是他在梦境里得出的，但这究竟是否准确也不得而知。可说成是巧合，也有点太过牵强。要以此作为调查的切入点，恐怕现在焦头烂额的南熙山审判会也未必分得开神，去追踪这一点点微不可查的蛛丝马迹。
想起“苏苏”和那个医生，莫凕就感到一阵头皮发麻。比起仁济医院是个人才辈出的风水宝地这一可能，他更宁愿相信在他们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那玩意儿到底是不是苏苏都不好说，说不准只是个披着他人皮囊的妖魔。
如今贸然举证说不定反而会打草惊蛇。
莫凕垂下眼睑，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我刚刚联系了熟悉的长辈，已经买好了去博城的机票，出发时间就在今晚。失眠兄，你和我一块走吧。”
“这么着急？”叶南眠愣了愣，有些不敢置信：“可是，不是早上才提过一嘴吗？怎么现在就……”
“当断则断，早下决定。”莫凕双手抱胸：“总之，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吧。来不及收拾行李也没关系，等我们离开飞鸟市再做决定。时间紧迫，还是先上车再谈。”
叶南眠摸着下巴的动作一顿，他眯了眯眼睛，快步跟上了已经迈步离去的莫凕。二人在应急通道里找了个无人问津的电梯。片刻后，电梯抵达一楼，里面站着一名身穿深蓝色制服的维修工，提着沾满油污的工具箱。看着门外面面相觑的二人，他摆了下手，无所谓道：“进来吧，我刚刚才修好电梯，现在只是顺路到停车场。”
电梯门关闭。
一分钟后，电梯上方出现了“正在检修”的字样。
又过了一分钟，一名带着口罩的清洁工笑眯眯的推着装满清洁工具的推车，来到了应急通道，无比娴熟的掏出了封条和电梯停运的告诫书，贴在了门上。然后，温柔的合上了应急通道的大门，在门前摆上了“正在清洁中”的黄色告示牌。
咔哒一声，贴心的扣上了门栓上的U 型锁。
清洁工推着推车离去，与一路上遇见的医生和护士打着招呼，又在护工急吼吼的呼喊里，为匆匆经过的病床让开了道路。
不远处，年轻的夫妇依偎在一起，拿着诊断书默默垂泪；手术室外，身着制服的审判员起身，拥抱着轮椅上笑容爽朗的战友，忍不住泪流满面；而在另一间手术室里，刚诞生不久的婴儿发出了人生第一声嘹亮的啼哭，像是还没准备好迎接这个充满苦痛的世界。
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个世界依旧在照常运转。
没有人注意到，一只黑色的蓝牙耳机，从那扇被封闭的大门下，咕噜咕噜的滚了出来。
微不足道。
…………
“我靠，我另一个蓝牙耳机呢？！”
在电梯里，叶南眠目瞪口呆的翻着自己的口袋，然后不信邪的掏出了耳机盒，反复打开又关上，就好像只要打开的方式正确，他的另一只耳机就会因为神奇的量子力学突然出现。
刚刚明明就在口袋里的，他还特意摸了一下！
莫凕生无可恋的看了叶南眠一眼，又盯着半跪在电梯门口检修电路的维修师傅。
谁他娘的想得到，这破电梯竟然又在半途坏掉了。
才修完电梯的师傅就像是挂不住面子一样，一边重新检修，一边用江州方言不停的嘟囔着这个破电梯早该停运了之类的话。尴尬得两兄弟一个看天一个看地，就好像在感慨“这天花板可真天花板啊”之类的屁话。
叶南眠这倒霉玩意儿还不知道哪根筋抽了，问了一句“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成功收获了师傅看神经病的眼神一枚。
而在莫凕差点用脚趾扣出一个故宫廷之前，打算刷短视频的叶南眠就发现自己丢了一只蓝牙耳机。他翻找书包弄出的动静倒多少冲散了电梯里浓重的尴尬气氛。
莫凕则打开了自己手机的聊天软件，看着“当前网络信号差”的提示，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解开了自己的暗石手环。
叶南眠可能听不懂江州方言，但他听懂了。
——这个维修师傅，就好像在背台词一样。他已经一字不差的把他说过的话语重复了两遍了。
求评论！（发出求评论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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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好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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