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涯登时打了个寒颤,刚才新林围场之事,又重回脑海上来,便强笑着说道:“我与许妹妹开个玩笑耍子罢了,二皇子不必这样紧张吧。”
姜原轻笑了一声,单手捏起鸬鹚杓,遥遥敬道:“既然玩得开心,何不饮一杯尽尽兴。”
说罢,饮了一盏,徐有涯不敢推辞,陪了一盏,谢琨见状,也尽了一杯,许群玉还不待发作,事已化解,心下对这冷脸的二皇子生出好感来,也跟着啜了半杯。
如此,席间竟只剩下姜舜不曾用酒,但姜原并无问罪之意,只是眼神一瞥,侍立在侧的赵子略一颔首,领命去传菜了。
姜舜将一切看入眼中,心下只想,若他不是冯皇后之子,岂能支使地动赵子这样人物,为他传菜,真是明珠暗投,宝剑藏锋,殊为可惜了。
他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姜原探身向他问道:“舜弟,怎么似有心事。”
姜舜霎时汗毛陡立,便觉似有什么猛虎凝视,大难临头,但他多年谨小慎微,早已练就面不改色,此刻还能笑着回道:“不是,只是在想,这亭台水榭如此仙境,往日我竟从没来过此地,可见宴宾楼不厚道了。”
谢琨听了此言,接话道:“三皇子你可别怨怪,这地方自宴宾楼建成以来,便是殿下宴客之所,从来不迎外客……”
话说到这儿,谢琨方回过神来,他本意是想宽慰姜舜不要介怀,但他现下这番解释,却是明指姜原从不曾宴请三皇子这位兄弟,已经算得上离间之语,一时脸色由红转白,后头的话也噎在喉咙里。
姜舜犹带笑意,似未听出未尽之意,徐有涯却已经连连怒目,瞪着大放厥词的谢琨,姜原听得好笑,更不阻拦谢琨难得一次失礼之言,宴席上一时冷了下来。
就在此际,许群玉笑吟吟道:“殿下久居宫中,本来也不怎么宴客,想必今日,我与谢哥哥,还是占了三皇子殿下的福气。群玉在此,多谢二位殿下了。”
谢琨如蒙大赦,忙道:“是的,是的。殿下宴客次数甚少。”
“哦?可是今日,不是你请这一席吗,难道你要本殿下付酒钱?”姜原似笑非笑,眉间微挑,满眼戏谑之态,看得谢琨直咬牙道:“自然不用,今日所有酒菜之资,都挂在我头上,殿下,你多喝两杯。”
谢琨并非愚钝之人,早在失语时,看出姜原有意借他下姜舜的脸面,他是不知道姜原发生了什么烦心之事,怎么今日这样怒火连篇,先是箭指徐有涯,后又逼酒姜舜,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像姜原行事,可偏偏做了,就禁不住谢琨担忧,恐怕是有什么隐情,他被瞒在鼓里。
姜原依旧饮酒,间或仰起头来,未几,一壶酒水就被他喝了个罄尽,徐有涯只顾与侍女调笑,姜舜又时时沉思,惟有许群玉劝道:“殿下,饮酒伤身。”
话音才落,姜原横眼斜来,看得许群玉心头一跳,只听他若嘲若讽道:“许家将门虎女,今日见了,方知盛名无虚。”
“殿下谬赞了,群玉也只是规行矩步,不敢堕了父辈名声。”许群玉被姜原这样刺了一句,心中哪会不气,只心想着,劝你的偏偏不听,不如喝死了才好。
这样一想,她便也不说话了,又不多时,外头人绰彩袖,春笋纤长,一个个罗列徐进,擎玉盏,托金盘,只见得果品香浓,有龙眼、金桔、柰李一类,又有龙缠斗糖、狮仙糖、圆板栗、鲜糖枣儿,一气儿地上罢了甜品。
后头又跟着一长串儿的仆从小介,带着清一色的胡桃结巾,穿着湛绿色衣衫,袖口甚长,手指都藏在里头,免叫贵人得见,如今都捧着蒸饼、山药、黄精、鹅鸭炙、野猪鮓、白岁羹、鳘鱼干鲙,叫人看不尽味美色香,佳肴蒸酥。
还有今日宴会的重中之重,便是姜原亲手射杀的梅花鹿,此刻整只斩成段,摆在大金盘上,撒了各色香辛料,十分诱人。
连素来奢侈成性的徐有涯,对着宴上菜品,也是赞不绝口,放下了色心肠,专心享用。
许群玉看见了那鹿,惊喜非常,心道,他果然真打了鹿来,箭术真是不错,不知比起我爹爹又如何,就拉着身侧的如意,两人大快朵颐起来。
旁人见一个奴婢,竟可与主人家一同进食,都纷纷侧目,但许群玉视若无睹,如意虽有些面红,也终究没停下手来。
而姜舜、姜原二人,因在宫中见惯了风味,不多动容,但他两人坐的近些,菜品一到,姜原就拖着姜舜饮酒,一杯接一杯,一碗接一碗,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姜舜喝得有些迷瞪,看人也晕晕乎乎,忙道:“阿兄,喝不得了,实在喝不得了,我得离席方便一下。”
姜原扬声笑道:“舜弟这样酒量,可不好,还得再练练罢。”
言毕,赵子扶着姜舜出席,往门外走去,徐有涯余光瞥见,忙提着下袍跟上,他也是吃到了苦头,惟恐姜舜一走,姜原就拿他开涮,便片刻不肯远离了姜舜。
而宴上,谢琨只是搛了几筷子素菜,不曾饮酒,他心里还挂念着姜原今日反常之事,见外人都已走了,许群玉坐的又远,只与婢女说说笑笑,吃些菜肴,旁若无人,他便向姜原问道:“今日行事大为反常,是不是皇后娘娘……”
一语未尽,只听‘当啷’玉碎之声,满室寂静,原来是姜原掷碎了手中玉盏。
“好听吗?”
倚靠在姜原身侧,柔弱无骨的黄衣侍女附和道:“好听极了。”
谢琨一时不语,许群玉转头看来,不多时,谢琨才道:“群玉妹妹,殿下今日饮醉了,说话有甚么不妥之处,我向你赔罪。”
“不……不必赔罪,没什么关系的,还要多谢殿下打到了鹿,才令我吃上这样美味。”
“天色渐晚,我请人护送你回府吧。”
许群玉多么聪颖,闻弦音而知雅意,忙道:“那群玉就领受了。谢哥哥与殿下也早些歇息吧。”
说罢,她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谢琨还了一礼,把她送至宴宾楼外,才匆忙赶回虎丘亭。
亭内,众侍人都已散了,姜原独身坐于高位,姜舜站在正前方,谢琨来得正巧,听得一句尾声。
那是姜舜所言,说的是:“阿兄,何必听之任之。”
听得是什么?
任得,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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