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说,啊。”
一字一顿。
李念从季亭桉身后蹿出来,双手扣住老太太肩部,这下力气奇大,竟一时把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季亭桉没有制止。
她笑意更盛,镜片后的眸色却愈发森冷。
李念陡然拉近了和何杏芬的距离,逼视着对方,目光如同冷兵器上反射出来的寒光,尖锐凛冽。
“说啊,怎么不说了,我听着呢,二,十,万!”
何杏芬刚被激得口不择言,这会脑子勉强回来了一点,但也不多,两眼心虚地往旁边一撇:“我说什么了,这都是被你气的,我不跟你在这说,我,我要回去了。”
“是吗?”
此时的李念展现出了十足的强势,一把拽住她手腕,扭头看向态度尚不明朗的季亭桉,咄咄逼人:
“警官,你也听见了,你要包庇她吗。”
会和「他」一样吗?
后者沉沉回望,下一秒,从少女手中抽走了尚在录音的手机。
“可以了,李念。”
他说。
……
最后季亭桉叫的大队其他外勤赶到,删了一圈录像,维持了一波秩序,两人也都被带回了局里。
“坐。”
季亭桉领着李念进了自己办公室,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许久都没有说话,是根本不搭理她,电脑开机照常处理自己余下的文书工作。
办公室的设施有些陈旧,属于季亭桉的个人物品也不多,但里里外外边边角角都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一看就是时常打理的。
李念无意识抠着纸杯的边缘,整个人坐姿内收,如果按行为心理学上来看是防御感很重,并不信任当前的环境和人,她也不率先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峙了一会。
结果是显然的——
到底年轻,论耐性,李念当然无法和七年从警、极擅做猎手的季亭桉相比。
她终是有些沉不住气,捏着纸杯的手紧了又紧:
“你是要包庇她吗?”
她又重复了一遍。
“谁?”
季亭桉没抬头,手还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鼻梁上刚架上去的防蓝光镜滑下来了一点。
李念着恼于他的轻慢,眼睛里带着“果然如此”的怒火和讥讽,“刷”一下站起来,语速加快了:“能有谁?何杏芬!付胜阳!那二十万怎么回事、买的是谁的命你们不准备去查一下吗?还是因为那个姓蒋的早就打好招呼了?!你们怎么能这样!”
下一步估计就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们官官相护、蛇鼠一窝了。
火候,还不够。
季亭桉依旧不拿正眼看她,有些敷衍,模仿起经典的爹味说教口吻教训起人来:“你闹这一出干什么,是你该管的事吗?你这个年纪正是该好好读书的时候,不要为了博人眼球学着搞什么舆论,要负法律责任的知道吧,还好那些视频都已经删了,没有进一步造成什么恶劣影响,以后做事要想清后果。”
“法律责任?”
李念怒急反笑:“那您倒是说说,我该付什么样的法律责任,我付得起,但是在这之前——他付胜阳一家子给我姐付法律责任了吗?!”
少女像一棵暴雪里的青松,立得笔直,孤勇而执拗。
季亭桉连人带椅子转过去了,上半身靠在椅背上,却依旧板正,故而并不因此显得懒散放松:
“监控拍到了她跳下去的全过程,和尸检的死因及推测死亡时间完全吻合、现场没有第二人痕迹,付胜阳、何杏芬都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电子设备提取的数据表明曾多次表露轻生意向,亲属,也就是你爸妈对死因无异议,没有漏洞,没有疑点。”
他还是十分冷静,甚至到了冷酷的地步,匀速平声,简要论述完了全部,然后下了最终结论:
“李念,李招娣她是自杀。”
自杀……
“念念,你说的对,我下定决心了。”
“念念,你要好好读书。”
“念念,姐只有你了。”
“念念,我觉得他这次不一样了,他这次,也许会改的,我再相信他最后一次,就一次。”
“念念,姐害怕。”
“念念,等你回来。”
“念念……”
扣住桌子的指甲由于过于用力而直接断裂。
尚且青涩的脸庞上带着隐忍的痛意,划裂了少年老成的面具。
“……不是。”
李念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不是。”
她声音有些哑,逐渐加快了语速:“我姐死的那天是周五凌晨,她知道我每周五晚上会从学校回来,周四她都准备好了要做给我的菜需要的食材,而且那周五我们有个约定,等我回去她会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但我猜,大概是想和付胜阳离婚。”
李念摇摇头,镜片后眼圈慢慢红了,有一种倔强的破碎感:“她出事前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我的,只响了三秒,我……没有接到,我睡着了,我竟然睡着了,我为什么睡着了……”
她错过了最后可能会救下姐姐的、唯一的机会。
“要是……就好了”的悔恨日夜拷打,砭骨刮髓,李念实在无法面对这个事实,更无法原谅当时的自己。
“付胜阳多次殴打虐待她,过后又会下跪、道歉、扇自己耳光,保证下次再也不会,然后周而复始甚至越发过分,真可笑,狗怎么会改得了吃屎呢,又怎么会相信他会改,他长期pua我姐,否定她的价值、贬损她的意识,试图从精神上完全驯化她,我不相信她的死和付胜阳没有关系。”
顿了顿,她又道:“最重要的是,我姐出事后何杏芬给了我爸妈二十万,这我也是最近才知道,警官,你说要是他们没有鬼,这二十万是为什么?”
季亭桉:“如果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的话,李念,我有必要告诉你,逼迫或诱骗他人自杀要想构成故意杀人罪,那么需要证明付胜阳确实有刻意追求李招娣死亡的故意,并且确定其行为在特定环境下足以导致她实施自杀的行为,两者缺一不可,说实话,这证明难度很高。”
李念:“我知道。”
“但是,”
季亭桉话风一转:“我们会尽全力查的,你放心。”
“你不信任警察,想造势引舆论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起码给我们一个时间,会还你一个交代。”
“我可以相信你吗?”
季亭桉不闪不避迎上她的目光,沉静如渊:“可以。”
像是许下的诺言。
.
季亭桉等人先后或传唤或走访询问了何杏芬、张秀娟、李念的父亲李强、付胜阳的姐姐付明月和他现在的妻子许婷。
不同的场景和人脸快速切换。
何杏芬:“是,我们家是给了那20万又怎么样,那丧门星分明是自己跳河死的,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家暴?什么家暴,这话说的,两口子哪有不打架的,两天她不就又跟我儿子腻到一起了?又立什么牌坊,当时那遭瘟的一家扯着我们跟吸血一样不松口,是他们敲诈。”
又薄又皱的一张皮笼在骨上,局部随着说话一动一动,像是鬼故事里的画皮,一双倒三白眼浑浊而刻薄,能生出尖针似的。
张秀娟:“我没想收,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但是我没办法,他爸说人都没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那些事就不要计较了,就当不知道,我没法不听他的,我真的,真的没办法。”
发着抖,抹着泪,泣不成声,每一寸骨骼里都写满了软弱,来不及藏进袖子里的一截胳膊上,是触目惊心的陈年旧伤。
李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李念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色厉内荏,为了掩藏或是逃避什么的暴怒,妄图以声音大就掩盖过去什么的心虚。
付明月:“我就这一个弟弟季警官,现在他没了,我家成了这样,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二十万的事,是,是我提出来的,我没别的意思。我们家也确实对不住招娣,做一些补偿也是应该的,我弟弟从小被我妈惯大的,性格上是……他是对招娣动过手,唉,我也劝不住他,招娣去世前的那段时间,他在社会上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对我们态度也特别不好……当然可以,不过我记得也不是特别清……”
温婉、美丽又柔弱,没有蒋剑锋在身边,她无助地像失去了主心骨,不停地绞着衣角,伤痛、愧疚和彷徨布满了那双漂亮的杏眼。
许婷:“他和他前妻的事儿我哪知道,他居然把人给逼自杀了?果然是个畜生,不过这王八干出什么我都不奇怪,也怪我年轻眼睛瞎,当时让人甜言蜜语两句迷了心窍,动手?动过一次,然后我就翻脸了啊,反正他不是个东西,我要离婚他死活不同意,这下好,也不用他同意了。”
撇着嘴,昂着下巴,好像想到什么被恶心到了后的极端厌恶和……仇恨?
每一张脸,每一帧表情,每一句话。
背后,有怎样的真相……
季亭桉闭上了双眼。
啊,俺为何如此之凉(翻滚,扭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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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人命二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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