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鸿蒙,终成天地人三界,三界虽界线分明,但仍像藕与藕丝,藕断丝连,人死成鬼,入轮回,再成人,人修炼,终成神,但即使是神,也终有陨落的一天。
“等十年是等,等两百年也是等,都是等有何不同?”时起蹲在棺木旁,目光执拗地盯着里面的人,语气里满是不服气。
烛龙看着他,摇了摇头。
时起才不管他的态度,自顾自地说道:“反正就两百年,我有的是时间。”
他想着在钟山的日子,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微笑,两百年又怎样,至少有个姑娘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苏醒,虽然她不会记得他,但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烛龙一边捣鼓着他的草药一边问他:“你天天看一个死人,不烦吗?”
时起白了他一眼:“你拿的那根有毒。”
“哦。”烛龙若无其事的将那根草抽出,扔在一旁。
时起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被毒两次。只是他不理解,为何堂堂一个创世神,净干些不是自己领域的事。
天地是被盘古一斧子劈开的,但又有谁记得昼夜更替最开始是烛龙的眼睛控制的,只因他没有完全化成人形,就只能被称为山神,甚至还要大公无私的镇守连接着九幽的天门。
燃烛引梦,照幽冥。可这幽冥又是什么东西?是黑暗中的蠢蠢欲动,还是人们心中的那份执念?烛龙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用自己的血肉铸成蜡烛,放在天门之上。
烛龙说:“一切自有其天道定数。”
可时起觉得,还没有确定的结果,谁敢保证没有变数呢,就像棺木中的姑娘,她突然坐了起来。
时起笑着对她伸出手:“我叫时起。”
姑娘一脸懵的问他:“我是谁?我们认识?”
时起说:“你叫赵七月,是钟山神的徒弟。我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赵七月摸了摸下巴,沉默片刻后突然眼睛一亮,说:“那我岂不是很厉害。”
时起笑了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好似在钟山的土地上复苏。
“哎,你也是师父的徒弟吗?”赵七月用手肘轻轻撞了撞时起,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时起愣了一下,随即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算。”
“不算?”赵七月眉头一皱,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她低头思索了片刻,突然抬起头,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时起,“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偷师学艺被师父发现了,所以才不算数的?”
时起被她天马行空的想象力逗笑了,还没来得及解释,赵七月就一把拍在他的肩膀上,力道之大,差点把他拍进土里。
“没事没事,我帮你!”赵七月一副江湖儿女的豪气模样,拍了拍并不宽阔的胸脯,“以后你就跟着我混,我罩着你!”
钟山的画风变了。
原本仙气飘渺,景色秀丽的洞天福地,如今每日都能听到赵七月那如同魔音穿脑般的喊声:“师父!师父!时起他又中毒啦!”
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正在闭关修炼的烛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时起是谁?他能中毒?这钟山上毒蛇毒虫都是时起养的,怎可能被自己人放倒?
结果,等他破关而出,看到的就是时起脸色发青,嘴唇发紫,而赵七月则手忙脚乱地在他身边翻找着什么。
烛龙忍不住问道:“你在干什么?”
“找解药啊!”赵七月头也不抬地回答,“师父,你快来看看,时起他吃了什么毒蘑菇,脸都绿了!你给我的这本书也没有记载这玩意的啊?”
烛龙慢悠悠地走到锅边,用鼻子嗅了嗅锅里残留的汤汁,又捻起一片蘑菇仔细端详,自信满满地说:“没事儿,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的能让人长生不死的灵芝,但也是能大补的蘑菇。”
时起捂着胸口,艰难地咳嗽了几声,翻了个白眼:“那是鬼伞,有毒。”
“啥玩意儿?”烛龙一下子跳了起来,不敢相信的问他,“你小子还能中毒了?”
时起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翻涌的气血,咬牙切齿地说:“那么多蘑菇一起炒,鬼才知道哪个是哪个!”
“嘻嘻。”赵七月和烛龙师徒两人站在他身旁深深的鞠了一躬,“对不起!”
这一刻,时起好像突然懂了定数是什么。
他逃不过被毒,烛龙逃不过以身化烛,赵七月逃不过成为下一个钟山神。
共工怒撞不周山,而后昼夜颠倒,天门蜡烛熄灭,九幽大乱。
烛龙低沉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该来的总会来。”言罢,他腾空而起,穿过层层云雾,最终消失在天门之上。
神。
生于世间,归于世间,长于世间,隐于世间。
神坠,散世间。
血滋养世间万物,灵气散世间迷瘴,骨骸镇八方魔物。
一吸一呼,日升日落,天门之上燃起熊熊烛光。
可那些执念又怎会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就像他一样,明明只是她随手救的一个东西,但他却偏偏赖上了她。
钟山还是那个钟山,只是少了一个人,也少了洪亮的喊声,多了一个整日忙忙碌碌的身影。
开天辟地化归墟;女娲石补现天地;昆仑镜出道天机;神农鼎中聚灵气;伏羲琴拨散戾气,仙器果然是仙器,即使是碎片依然能发挥巨大的法力。
第一层,假面,刑天斧头上的铁皮制成。
第二层,骨笛,刑天脖颈处的碎骨渣制成。
第三层,招魂旗,刑天的衣服制成。
第七层,八卦镜,西王母的昆仑镜碎片制成。
第十八层,七色石,女娲的补天石残渣制成。
九幽……
时起终是忍不住问她:“到我了吗?”
“不会到你,我虽然没有师父那么厉害的法力,但至少……至少可以留下你。”赵七月说着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鲜血从她手腕处涌出,化作一道血色虹桥,义无反顾地没入那片无色之地。
时起慌乱地伸手,想要像过往无数次那样,抓住赵七月的手腕,把她从自毁的边缘拉回来。可这一次,他却抓了个空。指尖触碰到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气,和那刺目血光的森森寒意。
大阵已成,血色光柱冲天而起,将赵七月纤细的身影笼罩其中。她原本红润的脸色此刻苍白如纸,却依然倔强地扬着下巴,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不起。”
时起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却得不到一丝回应。他猛地顿住脚步,猩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道贯穿天地的血色光柱,仿佛要从中看出什么端倪。沉默片刻,他突然仰天狂吼,声音中充满了悲愤和绝望,“你给我回来!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只要你回来啊!”时起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哀嚎,豆大的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在地上砸出一朵朵细小的尘埃花。他无力地跪倒在地,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道虚无缥缈的光柱,却一次又一次地扑空。
“对不起,不能陪你……”赵七月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像是被风撕碎了一般,“对不起,又将你一个人……留在原地……”
时起双目赤红,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奋力地朝那道刺眼的光柱冲去。
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徒手撕开了层层叠叠的空间乱流,鲜血淋漓的手指抓挠着,想要抓住那抹消散不去的血色。
赵七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像是随时都会倒下。她看着时起,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请你,替我看住九幽……”
阿瑶将那面镜子狠狠地砸向周海浪,眼泪混着粉底在脸上冲出一道道痕迹,比鬼还像鬼:“什么破玩意儿!一点也不好!”说罢,她转身气势汹汹地走了,留下一脸懵逼的周海浪。
周海浪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镜子,镜面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裂痕都没有。他叹了口气,这年头活的可真累,你给她看吧,她又生气,不让她看吧,她又忧郁,难搞!
九幽深处,仿佛是天地初开前的混沌。
赵七月费力地睁开双眼,入目是一片灰暗,像是将原本彩色的世界蒙上一层灰纱,耳边依稀传来几声细碎的声响。
她循声望去,时起正背对着她,一身灰黑色衣袍,身形挺拔,仿佛与这九幽深处的灰暗融为一体。黑蛋在他脚边徘徊,然后任由它沿着他的腿一路攀爬,最后巨大的蛇身像挂腊肠似的缠绕在时起身上。
时起头也不动,只是漫不经心地伸出手,一团幽蓝色的火球在他掌心缓缓燃起,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他随手将火球抛向空中,黑蛋兴奋地昂起头,笨拙地用脑袋顶着火球,像只讨好主人的大狗。
赵七月并没有打扰他们,而是默默地看着,就好像她以前也会这样看着。她看着那团幽蓝色的火焰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诡异的弧线,看着黑蛋笨拙地追逐着,看着时起脸上那副漫不经心的表情,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柔软了下来,这样的时起或许才是真实的他。
等黑蛋玩累了,像条死蛇一样盘踞在时起的肩膀上,赵七月才语气笃定地问说:“我们认识?”
时起听到赵七月的声音,身体明显一僵,却没有回头。黑蛋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识趣地从时起身上滑下来,蛇头在地上蹭了蹭,像是在安慰他。
时起这才缓缓转身,眼角泛着红,声音沙哑得厉害:“认识,你是钟山神的徒弟。我们认识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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