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七月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流露出意外的情绪。自从她在三十年前醒来,便对自己的身世有了几分猜测。如今听时起说他师父是钟山神,更加证实了她心中所想:她的师父,正是传说中的烛龙。
赵七月静静地盘腿坐在石塌上沉默了很久,始终一言不发。黑蛋在她身边不安地游走,最后还是怯生生地缠上她的手臂。赵七月感受到一丝凉意,不禁苦笑,一条冷的要命的蛇,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恒温动物,总想给她取暖。她转头看向时起,淡淡问道:“那你也是大长虫的徒弟?”
时起愣了一下,好像又回到了钟山那年,他摇了摇头:“我不算。”
“哦。”赵七月低声应着,然后又是一阵沉默,她托着下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石桌,发出“咚咚”的声响,像是在思考什么重大难题。突然她抬头,目光紧紧盯着时起,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和不确定,“你在地府工作,不会是因为被我丢在这的吧?”
“刚刚我在村子看到了你,但我想来想去都觉得有个地方不对,以往的梦境我自己在那里相当于陌生人,而刚才我去梦境中的地府时却被认出。”赵七月继续说,“也就是说我当时也在村子,并且我把受伤的你带到了地府。”
赵七月在那儿自言自语地分析着梦境,压根没注意到时起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她被那乱糟糟的梦境搅得一个头两个大,最后憋出一句:“不对啊……”
一抬头,正好撞见时起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他的眼神,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仿佛要把她吸进去似的。赵七月心头一跳,猛地想起了空之前说过的话,脸上顿时有些发烫。她慌乱地左顾右盼,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是啊,赵老师把我一个人丢在地府,想想当时小小的我,多可怜啊……”时起的声音越说越低,还有几分委屈,像是在撒娇,“那时候,我好想和赵老师交朋友,可是赵老师都不理我,我只能一个人……”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语气里满是落寞和委屈:“赵老师,那天还没回答我呢。”
赵七月被他这声“赵老师”叫得心里一咯噔,好似某种被刻意遗忘的过往要破土而出。她眼神暗了暗,低下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的反问道:“你不怕?”
“我不过是一只没什么用的小妖,虽然你说我是钟山神的徒弟,但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就像是一片无根的浮萍,只能随着命运的河流漂流,一直漂流到今天。”她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恐惧,“我就像是被困在迷雾中一样,看不清前路,也找不到归途,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我见过太多光怪陆离的事情,也经历过太多生死离别,我……”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平复着情绪,“有些事情总会不受控制的发生,所以我怕……”赵七月说完这番话,一直没有等到时起的回答,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那双吸人魂魄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赵七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于是轻咳一声,自顾自地下了结论:“你明白就好。”
她说着便站起身来,伸手扯下缠在她手臂上取暖的黑蛋,跳下石塌,头也不回地往外殿走去。黑蛋见她要走,巨大的蛇头在地上一撑,就想追上去拦住她,却被时起一个眼神制止了。
赵七月走到殿口,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
时起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央,身形萧索,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黑蛋不安地在他脚边游走,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腿,像是在无声地安慰着什么。
“咳咳…”时起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鲜红的血液,滴落在漆黑的地面上,像是盛开在黄泉路边的彼岸花,妖艳而诡异。他缓缓放下手,掌心赫然出现几道触目惊心的裂缝,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他皮肤下蠕动,一直蔓延到他的脸上,让他原本俊美无双的脸庞多了几分狰狞。
“七色石?你也被七色石伤了?”阿瑶站在殿门口,眉宇间满是担忧,“八卦境呢?”
时起没说话。
阿瑶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又气又急,转身就跑:“我去找周海浪。”
“执念,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啊…”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对别人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可谁又能真的放得下呢?”
他低头看着脚边的黑蛋,问道:“当年阿瑶要去轮回,你偷偷跟着,可曾发现什么异常?”
黑蛋闻言,巨大的蛇头在地上来回摆动,一会儿摆出树的形状,一会儿又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凶狠的表情,最后,它整个蛇身瘫软在地,像条死蛇一样。
时起看着黑蛋的表演,眉头紧锁,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当年负责押送阿瑶魂魄前往轮回道的阴差被人买通,半路将阿瑶带到了那个地下… …黑蛋应该是偷偷跟着去了,结果被发现,还被洗了魂……
时起抬手一挥,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虚空中,他对着身影说:“该醒了,替我好好照顾她。”那身影跳动了两下,一眨眼就不见了。
“死蛇!你丫给我松开!再缠着我,信不信我把你扔油锅里炸成蛇段?”
“嘶嘶……”
伴随着周海浪杀猪般的惨叫和黑蛋威胁的嘶鸣声,阿瑶和周海浪一前一后地冲进了大殿。周海浪被黑蛋缠住腰,一路拖行,脸上满是狼狈。他一边挣扎,一边还不忘朝时起求救:“大人!救命啊大人!这畜生要谋杀!”
时起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黑蛋。黑蛋接收到他的眼神,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周海浪,巨大的蛇头在地上不甘心地蹭了蹭,像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让你拿个东西都磨磨唧唧,活该被黑蛋教训。”阿瑶瞪了一眼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周海浪,没好气地说道。
周海浪揉着被黑蛋勒得生疼的腰,一脸幽怨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青铜圆盘,正是刚刚送过来的八卦境。他一脸讨好地看向时起,委婉地问道:“要不,先放您这儿?”
周海浪心里那个憋屈啊!这八卦境自从合二为一,就跟长了腿似的,自己就跑回第七层去了。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给请出来的,结果倒好,合着就是为了折腾他玩呢?他怎么就不知道那第七层还有什么玄机,能让这法器自己就归位了?
时起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看得周海浪心里直发毛。尤其是时起脸上那些可怖的痕迹,看得他脖子一缩,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时起哥哥!你快用乾坤境疗伤啊!”阿瑶可不管周海浪心里的那些小弯弯绕绕,见时起迟迟没有动作,顿时急了,也顾不上害怕,直接冲着时起喊了起来。
时起听到阿瑶的喊声,目光缓缓地转向了她,那眼神深邃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似的,看得阿瑶心里一慌,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大,大人……”
“你为何还不去轮回?”时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阿瑶的心猛地一沉。
“我……”阿瑶咬了咬嘴唇,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紧紧地抓着时起的衣袍,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大人,我不想去轮回,我不想忘记你们……”
她抬起头,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轮回之后,我就不是我了,我就不会记得你们了,我……”
“都是些不好的记忆,有什么好记的?”时起的声音依然平静,却让阿瑶的心如坠冰窟。
“不是的!”阿瑶拼命地摇头,“在村子里的那十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一旁的周海浪也忍不住开口帮腔:“是啊,大人,阿瑶她……”
时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阿瑶,脸上的痕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褪去,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他转过身,没有再看阿瑶和周海浪一眼,朝着殿外走去。
“大人!”阿瑶想要追上去,却被周海浪拉住了。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周海浪叹了口气,拍了拍阿瑶的肩膀,“有些事情,强求不来。”
阿瑶无助地跌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不明白,为什么大人不肯接受她?难道在大人心里,她就真的那么一文不值吗?
赵七月刚从地府上来,就拨通了了空的电话。那货虽然平时看着不靠谱,关键时刻还是可以让人信赖的。只是,赵七月心中始终放心不下,当初那一刀虽然砍断了那棵树,但她还是担心了空的魂魄没能及时抽身。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久到赵七月都开始怀疑了空是不是真出了什么事,才终于被接通了。
赵七月急切地问道:“你在哪?你怎么样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了空有气无力,但故作轻松的声音:“死丫头,你终于想起我了,这是已经脱离苦海了?哎,我现在在……在家呢,时大人把我送回来的。”
听到“在家”两个字,赵七月悬着的一颗心才算落了地:“你没事儿就好,那什么,你好好休息吧,回头再聊。”
“哎,等等。”了空叫住她,“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好得很。”赵七月顿了顿,“手机要没电了,先挂了啊。”
“哦……那就好。”了空的声音听起来更虚弱了,“那个……杨教授他……”
“杨长泉怎么了?”赵七月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没,没什么。”了空突然像清醒了似的,“我就是想说,杨教授刚刚醒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他?”
“醒了?”赵七月长舒一口气,“知道了。”
挂断电话,赵七月的心跳才渐渐恢复正常,但一种奇怪的感觉却涌上心头,像被猫爪轻轻挠着,让她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了空刚刚的语气和状态都太过反常,说话吞吞吐吐,一点都不像他平时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她越想越不对劲,决定一会儿去超市给杨长泉买营养品时,给那货也带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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