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整。
沈染站在一栋自带花园的别墅门口，头上戴着来时路上刚买的黑色鸭舌帽，和周围格格不入。
思虑良久后，她按响了别墅的门铃。
没人应。
沈染看了下手环上的时间，确认是晚上8点没错，且屋内亮着灯，这个时候人应该在才对，她再次按响了门铃，然后乖乖地等人来开门。
门开了。
来开门的女人穿着身紫色的骚气睡裙，头发装在浴帽里，脚上踩着双一次性拖鞋，脸上还敷着面膜，明显是刚洗完澡不久，她狐疑地打量着沈染，不悦道：“干什么的？”
沈染早有准备，将撕下来带在身上的那张招聘单连同与赵教授签订的合同递到了女人跟前。
谁知女人看过后，突然大骂了一声“滚！”，然后重重砸上了门。
沈染：？
她随即就听到女人骂骂咧咧的说话声从别墅里传来：
“赵教授！你又发什么疯？！是，原本那个阿姨请假回家探亲去了，可也不过两个星期的时间！我这么大个人了，有手有脚的！好端端的给我找个学伴做什么？！”
电话里的男人好声好气的说了些什么，女人的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可到底是说什么都不肯同意给她找学伴这事，男人只得半哄着半严厉道：
“人家来都来了，你就看上一眼能怎么着？女儿，你要是再同爸爸我发脾气，我可就将你的那张卡给停啦！！听话啊听话，先看上一眼嘛！看上一眼再做决定！兴许你会喜欢呢对不对？！”
赵卿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挂了电话，然后踩着她那双一次性拖鞋走出了要同人大干一场的架势，气势汹汹地给沈染开了门，抱手站在门后道：
“进来啊！傻站在门口干什么？！”
沈染非常礼貌地对这位大小姐笑了笑，又鬼鬼祟祟地伸进个头四下张望一圈，确认没有问题方才迈步进去了。
赵卿皖直接上手扯掉了沈染的帽子，不悦道：“来应聘了还戴什么帽子啊！给我脱了！”
沈染措手不及，反应过来后那顶鸭舌帽已经被赵卿皖拿在了手里，大小姐上上下下扫视了她一遍，做出了中肯的评价：
“长得还行，不丑。”
沈染理了理额前凌乱的头发，给女人回了一个标准的露齿笑。
赵卿皖“哼”了声，把帽子丢还给她，道：
“想必老头已经跟你交代过我的情况，可当真想好了？我这人脾气差，也从不愿去迁就什么，受不了骂就趁早滚吧，免得浪费时间！”
沈染直接了当道：“日常工作就是陪您逛逛街，到健身房锻炼一下身体，然后当个跑腿跟班，做做饭，或者当个倾听机器什么的吗？”
赵卿皖抱手站在一旁，挑眉道：“怎么？这就受不了了？我可告诉你，若是连这点都——”
她话没说完就被沈染打断了：“我做！”
赵卿皖愣了愣，道：“什么？”
沈染重复道：“我做！”
赵卿皖待要开口，沈染接道：“只是，我能先问几个问题吗？”
赵卿皖皱眉道：“说。”
“第一，我要叫您什么？赵小姐还是——”
“我叫赵卿皖。”
沈染：“所以要直呼全名对吗？”
赵卿皖翻了个白眼，不悦道：“你敢！”沈染正想问那应该叫您什么才好时，女人道：“叫我卿皖就行，不许直呼全名！”
沈染点头，道：“第二个问题，我住哪？”
赵卿皖回：“一楼的空房间，有客房。”
沈染眼睛一亮。
赵卿皖转身就走：“这些，往后我自会同你慢慢说，对了……”她脚步一顿，吩咐道：“第一个任务，替我上外面的超市买些纸巾回来，记住，要最好的。”
沈染应：“好。”
可……众所周知，口头上答允是一件事，真正做时又是另外一件事。
几分钟后，沈染就迷失在了别墅区规则不已，一模一样的道路布局和毫无差别的房屋外形里。
系统：“宿主，103号系统不是给你地图了吗？！”
沈染：“忘记同你说了，我是个路痴。”
系统：“有多痴？”
沈染：“比白痴还痴的那种。”
系统：“……”
这位宿主真的是有搞笑加让人无言以对的天赋在的！！
她在原地转了一圈，也没搞懂地图上闪现着的那个小光标究竟指向哪边，等转到第三圈时，方才悟出了一点规律，好歹是找到了正确的方向。
就这么重复绕圈，然后走，重复绕圈，然后走。
一人一统还是遇到了问题。
沈染看向已经合上的超市大门，真诚发问道：
“第一个任务就完不成，会被雇主辞退吗？”
系统不留情面道：“超市21：00关门，宿主若是不迷路，我们其实是可以完成任务的！”
买不到东西，她决定原路返回，可还是不出所料的迷了路，沈染站在路灯下，挠挠鼻尖，唤道：“系统？系统？”
系统道：“宿主！请认真察看地图！103系统已经为宿主更新了路线！请认真察看地图！”
沈染指着不远处，一个正蹲在路灯下的女人，道：“瞧，那有个人。”
话刚说出口，她就发现女人的身影有些熟悉。
是她？
**
电车，天蓝色耳机，玻璃窗外蔓延开的盎然绿意。
还有一个坐在窗边听歌的漂亮女人。
记忆不受控制地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有关电车的一切都很朦胧，初来乍到的沈染被包在了一层软软的棉花糖里，她如同婴儿般好奇而又畏惧地观察着这个世界，时而怯懦，时而勇敢。
怯懦时坐在原地发呆，勇敢时却情不自禁地记下了女人身上独特的味道———
那是一种洒满阳光的，永远让她心生向往的味道。
沈染不由自主地迈步向前。
察觉脚步声，女人抬头看向她，系统提醒道：“宿主，她好像喝醉了。”
沈染：“我知道。”
她在女人身旁慢慢蹲下，伸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礼貌道：“你好？”
女人没应，依旧眼神失焦，满身落寞地蹲在原地。
一动不动。
沈染耐心道：“你好？要帮忙吗？”
女人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沈染道：“需要我帮忙打电话给你家里人吗？”
女人先是点头，然后摇头，沈染没读懂她的意思。
系统发出警告：“宿主，系统训练手册第78页第3条有写——醉酒的人类是危险的存在！因为他们往往缺乏理智！为了保证宿主安全，103号系统建议宿主赶快离开！103号系统建议宿主赶快离开！”
沈染道：“她喝醉了。”
系统不解道：“对！系统知道！然后呢？”
沈染道：“我想帮她。”
她转向女人，耐心地将方才的问题重复了很多遍。听到“家里人”这三个字时，女人偏头，颇有些不解地看着她，否认道：“我没有家。”
沈染没听清，疑惑道：“什么？”
女人道：“我没有家，他们都不爱我，也不懂什么叫**。”
顿了顿，她反问道：“你也没有家吗？小猫？”
沈染：？？？？
合着她这是把我当做小猫了？
可我是个人啊姑娘……
见沈染不答，女人指了指她身后路灯杆上贴着的猫粮广告，广告正中间是一只可爱的橘猫，肯定道：“不是吗？小猫？”
沈染：？她这是喝了多少啊？？？
殊不知在女人眼里，头上戴着顶黑色鸭舌帽的她，因着酒精和幻想的作用，早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会说人话的猫。
女人拍拍沈染手背，倒真像是在安抚一只可怜的流浪猫，微挑下巴，一双淡色眸子带着氤氲水汽撞进她眼中，不容置喙道：
“这一片可有很多坏人的，所以……不许再四处乱跑了，听明白没有！”
沈染哭笑不得，心道若当真如此，那醉酒的你岂不是更危险？
对方似乎有些生气，说话时的尾音带着些许上扬的俏皮态度，指尖轻点沈染鼻尖，又一路滑到她唇瓣，挑眉道：
“笑什么？”
她注意到沈染的嘴唇很薄，深色的，比棉花糖还要软。
“没有啊。”沈染并未躲开女人的手，反而开始逗她玩：“我这是高兴，难道人在高兴时，不可以笑吗？”
“说谎……”女人小声呢喃道：“没人会在乎我高兴不高兴，你也一样，骗子，傻瓜，讨厌的人……”
她说着，头埋的更低了，肩膀一下下地颤抖着，就连哭也哭得很好看。
沈染猜到她大概率是遇到了什么糟心的事，喝完酒后，总算是有了一个合理的情绪发泄窗口。
电光火石间，脑海里假想出了N条原因——失恋，分手，和爱人吵架，做错了事和家里人闹矛盾，好朋友有新闺蜜后就不理她了……
哎，沈染轻轻顺着女人后背以做安慰，心道我可真是个“处处留情”的蠢货，明明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乱麻，半点希望都瞧不见，可每当看到别人痛苦时，还是会为他们的命运惋惜。
这大概叫做共情能力超强？
在悲剧遍地的低级学员住宅区，沈染的所作所为只一个字——傻。
还是傻到爆的那种。
哭够后，女人擦去脸上泪水，带着哭腔问她：“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沈染：？？？怎么突然谈起这么高深的问题来了？
可她还是仔细思考了女人的话，然后道：“为了活。”
女人理理粘在耳侧的头发，眼神发懵道：“什么？”
“为了活着而活着啊，不然还能为着什么？”
女人反驳道：“不，我不要为了活而活，我要为了死而活。”
她眉眼中弥漫着醉人的酒气，嗓音温柔，语调轻轻，一字一句缓缓道来，狠狠砸在沈染心头：
“向死而生，想清楚你爱什么，然后为它而活，生命就该是一场异常疯狂的旅途，不对吗？”
薄荷味的酒气，混着女人身上独特的阳光味道，很是醉人。
原来是个文艺女青年。
还是喜欢喝酒的那种。
沈染：“那你爱什么呢？”
女人笑道：“不知，我不知我爱什么，所以才会感到痛苦。”
顿了顿，她改口道：“可我爱自由，也爱生命，爱这世间一切鲜活灵动的东西，爱梦境中蔓延不息的绿，爱奔跑时热烈轻狂的风。”
“你长的很漂亮，小猫。”女人又开始笑，笑得喘不上气来，额前碎发丝丝缕缕，像块轻薄易碎的透明玻璃，道：“我可以为你作首诗吗？”
不等沈染回答，女人突然变了主意：“……我真蠢，本不该同你说这些的。”她喃喃自语地说着，把头埋到膝盖上，盯着空无一物的地板看，“对不起啊，我食言了。”
“下次吧，下次。”
“下次再为你写诗啊小猫，别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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