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风吹的人有点冷，别墅区的路灯并不亮，昏暗的黄色灯光，还有道路两边整齐划一的绿化带。女人穿着宽松的白色体恤，一条崭新的牛仔短裤，环起双臂抱住膝盖，鼻尖被冻得通红。
沈染道：“你冷吗？”
女人点点头，认真道：“小猫你也觉得冷吗？”
沈染将外套脱下，披在了女人身上，笑道：“不冷，我身体很好的，时候不早了，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没曾想女人竟拒绝道：“不好。”
沈染：“……”
系统道：“103就说醉酒的人缺乏理智吧！”
沈染没理会系统的唠叨：“那让我看下你的手环可以吗？”
末日学院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手环，手环上有具体的身份信息，是一种便携的身份验证工具。
女人还是道：“不好。”
沈染换了个说法：“那，能告诉我你住在哪里吗？”
女人迟疑了一下：“我住在31号别墅。”
沈染笑道：“好，31号别墅。”她指挥系统打开地图，边确认路线边道：“嗯，现在已经很晚了。”
女人道：“是吗？”目光从空荡荡的路面上移开，在周围漫无目的地飘了半晌后，落到了沈染脸上。
“送我回家好吗？外面冷。”
似乎是为了证明她并未说谎，女人扯扯披在身上的外套，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
沈染秉持着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的原则，欣然答允道：
“我先扶你起来吧。”
被扶起来后，女人摇摇晃晃地有些站不太稳，沈染手忙脚乱地拉住她，调整半天后只能让女人偏头靠在自己肩膀上，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带着她向前走。
系统道：“31号别墅！向前100米后，在第一个路口右转！”
沈染道：“等等等等！！等我调一下位置！！”她把对方的头向外推了推，女人不情愿地哼唧起来，闭着眼睛直接抱住了她手臂。
沈染想躲，手臂却被对方抱得更紧了，系统幸灾乐祸道：“瞧！103提醒过宿主什么？！醉酒的人类就是缺乏理智的！宿主这下相信了吧！”
女人哑着嗓音道：“不要把我推开。”
她似乎觉得很是委屈，说着说着语气里就带了哭腔，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将沈染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听女人接着道：“我喜欢烈酒的味道，你呢？你喜欢吗？”
她凑到沈染耳侧，灼热的呼吸尽数吐在那人鼻尖，意味深长道：“酒能养心，是枷锁，亦是自由。”
沈染把纸巾递给她：“喜欢。”
女人拍开她的手，也没接纸巾，佯装生气道：“说谎。”她直勾勾地看进沈染眼中，眸中尽是醉意，勾唇笑道：“我叫宋锦书，小猫，你叫什么名字？”
“沈染。”
女人一字一句地咀嚼着沈染的回答：“哪个染？”
“染料的染。”
“是个好名字......”女人看向黑夜里徘徊在路灯下的白色飞虫，似乎想透过它们窥探到关于沈染的，更久远的从前，“年龄？”
“24。”
闻言，女人停住脚步，伸出右手指指自己，又指了指沈染：“我也是24岁。”她偏头笑了：“真巧。”
沈染静静地听她说话：“嗯。”
酒劲上来后，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糖上，虚虚浮浮的不着力，宋锦书却于这种奇妙的处境中，再次找到了清醒时梦寐以求的欢愉感。
“小猫，今晚我过的很开心。”
沈染道：“嗯。”
“无论生活多难，多让人痛苦，我们都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活下去，你说对吗？”
沈染偏头看向她。
宋锦书有一双动人心魄的琥珀色眸子，笑起来时仿若清风明月，任是那白雪皑皑的山峦，骤雨磅礴的夏夜也不及她半分绝色。
沈染笑着，颇有几分苦涩的味道：“嗯，好好活，我们都要好好活。”
蔓延的街道，规则的别墅区，宋锦书身上带着的浓烈酒气。
记忆中，污染区海面上跳动着的蓝色光斑，还有广播里冰冷沉重的电子音。
若说是低级学员住宅区造就了满身伤痕的沈染，那么，生活在高级学员住宅区的宋锦书就该是一朵被精心滋养长大的鲜花。
所以沈染并不懂，为何这人会满身落寞地出现在街道上？还醉成那样？
说出来的话也怪怪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行到某处时，系统道：“宿主，我们到了。”
沈染道：“你是不是弄错了，这地方不应该是……”
话没说完，原本安安分分靠在她肩膀上的宋锦书突然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按响了墙上的门铃。
赵卿皖踩着双拖鞋开了门，不悦道：“怎么去这么久——”
然后她看见了站在沈染身前的宋锦书。
还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气。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宋锦书双眼一闭，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沈染忙一个闪身向前，让那人借势跌在了自己怀中。
赵卿皖见怪不怪，又发觉沈染并没带纸巾回来，心下一转就猜到了所有，挑眉道：“你在哪拾的她？超市附近对吗？”
见沈染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赵卿皖解释道：“我是她舍友。”
舍友？
哦，合着宋锦书经常会喝醉了酒然后被人捡回来对吗？
那她是不是叫过很多人小猫啊？
赵卿皖补充道：“这里是高级学员住宅区，一般人进不来的。”
言外之意，很安全，所以宋锦书可以无所顾忌地喝醉酒，自然也可以不管不顾地在醉酒后蹲在路灯下。
赵卿皖道：“她的房间在二楼，靠里面那个，扶她进去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沈染费了好大劲才把宋锦书给弄上楼，又淋湿毛巾替她简单擦了下脸和手，把被子给她盖上，仔仔细细地调好空调温度。忙完这些后，她揉着肩膀来到楼下，赵卿皖正窝在沙发里舒舒服服地看着杂志。
“忙完了？”赵卿皖将手中的杂志往后翻了一页，并没看沈染，说话时声线带着少许慵懒自适又不失威严，道：
“明日七点半，我要准时看到桌上的早餐，吃完后会带你出去一趟，提前做好准备。”
沈染点头道：“好。”
说是客房，可面积很大，有自带的卫生间和浴室。
第二日，沈染起了个大早。
她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从房间出来，赶巧遇上穿戴整齐，准备出门跑步的赵卿皖，大小姐上上下下扫视了她一遍：“你体力如何？”
沈染愣住，虽然读懂了她的意思，可还是有点踌躇，因为身为低级学员的她体力确实好不到哪去，稍不注意就可能露出马脚。
察觉到她想法，系统给了一颗定心丸:“宿主放心去吧！103号系统自有办法！”
沈染：？？？这么自信的吗系统？
她半信半疑地冲进房换了身运动装。
赵卿皖的语气中颇带着些不屑，笑道：“待会儿可不许说累啊。”
两人一路跑出别墅区，来到处视线开阔，阳光晴好的人工湖。路过自动售卖机时，赵卿皖停下买了两瓶矿泉水，把其中一瓶丢给了沈染。
沈染稳稳一接，矿泉水落入她手中，笑道：“多谢。”
赵卿皖提醒道：“十圈，可以吗？”
沈染心里虽还是有点犯怵，可系统坚定的语气使得她鬼使神差地点点头，算是回应。
将水瓶一丢，赵卿皖打开耳机音乐，沈染迈步跟上。
不出所料，跑到第三圈时，沈染就开始感到疲惫。
第五圈，她和赵卿皖的差距越拉越大，最后三圈，沈染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103号系统一直在幸灾乐祸，唯一做的努力就是在沈染耳边重复加油声，还有那句全是空话的：
“103号系统随时准备为您服务！”
美其名曰这是计划的一部分：目的就是要培养沈染吃苦耐劳，踏实奋斗的不屈精神！
沈染这才明白，合着自己被系统耍了个彻底！可开弓没有回头路，只能憋着股气继续跑。
恰逢高级学员住宅区上空的广播响起：
“末日学院注意事项！末日学院注意事项！
1.教授 ＞高级学员 ＞中级学员 ＞低级学员
2.任何人都不可打破规则
3.上级说的话就算不合逻辑也需要努力尊崇
4.垃圾桶里不可丢垃圾
5.开学后将不能在食堂里吃饭
6.开学后请到医院里就餐
........”
纵然这鬼东西沈染已经听了24年，她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即便是在自己被长跑折磨得想死，喉咙里全泛着铁锈味的情景下，也要喘着气骂上一句：
“垃圾桶不是用来丢垃圾的，那要垃圾桶干嘛？！”
说这话时，她恰好路过一个正在做早操的垃圾桶机器人，那东西“嗡嗡——”响了两声，道：“早上好！早上好！”
沈染：“……”
她尬笑道：“哈哈哈，早上好。”
被这些事情一插，沈染胃里那股翻涌着的恶心感更重了，双腿像灌了铅似的，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刀割，割的她喉咙生疼。
“怎么？跑不动了？”赵卿皖略带嘲讽的声音蓦然响起，吓得沈染一个踉跄，差点没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
怎料下一秒，大小姐直接给她来了个更重磅的高级炸弹。
“我还是太高估你了。”赵卿皖说着，和沈染错身而过，“体力不好就多练练，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连这点觉悟都没有，怪道只是个低级学员。”
怪道？
只是个低级学员？
话里带着十足的鄙视意味，甚至还扯开嘴角冷冷一笑。
火药味十足，让人不能不多想。
说者有心也好，无心也罢，重要的是听者有意，轻飘飘的一句话，霎时就在沈染心中掀起了阵阵惊涛骇浪。
她没有说话，在原地站了会儿，忽而提脚向前，大步追了上去。
被超越的赵卿皖一声惊呼：“你——？”
沈染压根没理她，只顾向前猛冲，耳边全是混在如鼓心跳里飞越的风，愈来愈剧烈的喘息声。
跨过终点线后，沈染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站在一旁拉伸时，赵卿皖姗姗来迟。
脸上还带着被她超越的错愕。
当然这是沈染自己得出的结论。
冷静下来后，她突然觉得有些后悔，因为再怎么说人家也是自己的雇主。
应该跟赵卿皖说点什么，她想。只是，解释的话却卡在了嗓子里，纠结半天也没吐出个所以然来。
“你做什么？”赵卿皖对沈染欲言又止的态度感到很奇怪，指着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我渴了，给我买瓶新的矿泉水去，快点。”
沈染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是这个态度。
“没听到吗？”赵卿皖早便将刚刚同沈染说过的话丢到了脑后，满脑子转着自己快要被渴死的警告。
见沈染还站在原地，她这才有些恼了，无语道：“你愣在原地干嘛？！”
反应过来的沈染忙去买水。
回去的路上，沈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一个很大的乌龙——赵卿皖其实压根没有恶意。
为什么呢？
其一，走到一半时，许是大小姐心情好，又许是沈染的表现的确惊艳到了她，赵卿皖斟酌半天，竟然说出了夸赞的话：
“你体力不错。”
沈染：“？？”
其二，因为赵卿皖这人说话就那样！逢人就怼，毫不留情，冷言冷语，全然被宠坏的大小姐脾气。别说沈染这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了，她烦起来甚至连看自己的好友都觉得不爽。
这么想着，二人回到了31号别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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