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阳一中有周六给高三学生额外补课的政策。在这个临近大考的炎热五月,24届所有学生都铆足了劲往死里学。在高三A班全体学生痛苦不堪地听完一长串理综连堂课后,周六下午的放学铃终于响了起来。
勇争屏蔽的重高尖子也只是群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听到象征着自由的铃声就飞也似的出了教室门。钟思晨和沈烨约好趁后面半天的假期一起出去散散心,邢墨雨于是失去了今天的放学搭子,被迫独自一人背上书包离校。
这段时间他一直不太舒服。至于这份不舒服的来源,一是总是梦到早该死在记忆里的人,二是那位折磨着他的梦中人还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眼前,扰得他的心神更加不宁。今天中午吃饭时,谭澈和郭子谦更是相当不凑巧地一起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本就心中郁结的邢墨雨看到谭澈边吃饭边和好朋友谈笑风生,对一旁角落里的他视若无睹,更是觉得难受得紧。若不是不想在人山人海的食堂里丢脸,他差点当场崩溃。
更不巧的是,在他独自一人背着书包走出A班教室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恰巧出现在楼梯口,手里握着一只套有浮夸手机壳的电话:
“不去不行吗,我跟他又不熟……行吧行吧我下来了,你人在哪?”
未等邢墨雨作出反应,谭澈就朝A班的方向转过了头。临近毕业时的校领导已经不太敢拿形式主义去管即将上考场的高三学生,因此刻意留长头发的谭澈脑后的碎发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狼尾的模样。他一双上扬的桃花眼依旧漂亮,极白的面容却已因薛扬聪的伤害蒙上一层憔悴,在本该热烈的年纪平白少了几分少年气。
看到身穿校服站在班门口的他,谭澈明显有了一瞬间的愣神。随后他又不甚在意地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对邢墨雨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接着就看到了从同一间教室走出来的余泽鸣。余泽鸣边走边听着谭澈发来的语音,听到一半发现本尊出现便放下了手机。
周六补课时学校的行政领导不上班,因此很多学生穿的都是自己的衣服。余泽鸣平日里的画风就很社会,今天更是穿了一套颇有夜/店蹦迪风范的短款皮衣,上去就搭着谭澈的肩膀道:“得了,反正你也没地方去,不如给姐撑个场。”
一段对话结束,谭澈头也不回地随着朋友的动作离开。倒是余泽鸣在走出教学楼的前一秒微偏过头,抛给邢墨雨一个极为不屑的眼神。
细想下来,余泽鸣和邢墨雨的恩怨还跟谭澈关系匪浅——不过严格说来这也算不得恩怨,就是余泽鸣一直在单方面针对邢墨雨。邢墨雨在把脸和名字对号入座后就明白余泽鸣和谭澈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和睦,这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知怎么有点鄙视谭澈,因此也不喜欢身为谭澈舔狗的邢墨雨。加之余泽鸣这人在A班属于成绩比较顶尖的水平,会因一颗自命不凡的心讽刺每一个成绩跟她差不多或者比他好的人——邢墨雨还曾听到她用特别不堪的话羞辱钟思晨,钟思晨知道后直接当着全班的面把她怼到颜面扫地,从此余泽鸣再不敢去招惹她——她对邢墨雨的敌视便更上了一层楼。
当然,此时烦闷的邢墨雨并没有心情在意余泽鸣对他的轻视。他呆滞地站在原地看谭澈背影消失的方向看了很长时间,直到另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同学走出教室疑惑地碰了碰他,他才如梦方醒般地回过神来。
今日的天空万里无云,邢墨雨的心情却没有多明媚。他默不作声地独自走出教学楼,看着已经几乎没有人影的空旷校园,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谭澈那个刻薄的白眼在他脑海里不断浮现,给他带来无比强烈的窒息感。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他才艰难地从校服口袋里摸出手机,颤颤巍巍打开了短信。
他想再和谭澈说点什么,不作为邢墨雨也不作为许梦得,只是单纯用一个陌生号码和谭澈最后说几句话。他于是往“收件人”的位置打了一串两年来默背过无数遍的号码,随后沉思片刻,在正式的聊天框里逐字输入:
“很高兴能在光荣榜上看见你”
“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发现以前做的很多事情确实打扰到你了”
“对不起”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敲打,即将毕业的他早就习惯不在网络文字后面加句号。发完那句道歉的话,他又回过头望了望身后已然空无一人的教学楼,再度低下头打道:
“希望你高考顺利,前途光明”
写完这句,邢墨雨产生了一种强大的如释重负感。可当他缓步走到离校门越来越近地方时,却又被心底一股说不出的力量驱使着拿出设备,输入了最后三个字:
“我爱你”
发完这条消息,邢墨雨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笑。他很清楚这样的行为其实只是自我安慰,毕竟当今社会很少有人会去看短信。但只要发出去,就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吧。
他这样想着,抬起脚步就往学校外走,不想这时手机却忽然振动起来。邢墨雨抬起屏幕一看,直接被定在原地。
那个他刚发去一串消息的号码,给他打来了电话。
邢墨雨万万没料到谭澈会给予他回应,手忙脚乱挂断了来电。此时的他已经快要走出一中校门,华国西南下午五点的风吹拂过他的脸,他却感受不到半分属于这个季节的清凉。
手机再次发出振动,这次打来的是个陌生号码。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在电话即将挂断的前一秒,他抛却了及时止损的理智,点击了接听。
“喂?你是谁啊?”谭澈探究的嗓音从听筒内传来。背景音里有沙沙风声,他好像还在室外。
那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一瞬间,邢墨雨感觉自己的心脏骤然缺了一块。他垂下眼帘,咬牙说出三个字:“陌生人。”
语毕,他快速结束听话离开了学校。他已经预感到自己面对谭澈即将有的溃不成军,此刻只想赶紧逃离这所承载太多回忆的学校,躲进家里再不出来。街边景象在他眼角余光里不断掠过,他快速走在学校门口的林荫道上,不敢再想任何多余的事。
可就在这时,校服口袋里再次振动的手机又一次把他的脚步钉在原地。今天第四次掏出手机的时候,他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狂跳。
他清楚知道,自己又输了。
谭澈这次打来用的是自己的号。他被余泽鸣强行拖上一辆出租车奔赴某场无聊的小聚会,却在百无聊赖刷手机的时候一眼瞥见通知栏里跳出一句“我爱你”。他平生第一次收到这样不明觉厉的消息,浑身神经不由自主地一紧绷。随后他直接拨通了那个发来消息的号码,结果却被对方干脆挂断。
“怎么了?”余泽鸣的视线刚从两个路过的帅哥身上移开,见状问道。谭澈却答非所问:“手机借我用用,我打个电话。”
一头雾水的余泽鸣让出了手机,见谭澈问完一句话后脸色一变。随后他不管不顾地让司机停车,拉开车门把手机往余泽鸣怀里一扔就跳了下去。
“你要去哪?”余泽鸣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谭澈的动作却丝毫不停:“今天我不去了。有个人找我,我去见一下。”
满脸脂粉的少女明显不悦起来:“什么人啊?”
谭澈迅速对答了一句:“前男友。”
说罢,不管余泽鸣再说什么,谭澈转身就往学校的方向跑去,与此同时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听到“陌生人”三个字的时候,他心里某根弦被重重地拨动了一下。那道低沉的男声让他依稀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很久以前在哪里听过。
对方没有实名,谭澈心里却已经有了猜想。有条件看到一中光荣榜还会对他说这种话的人,在他的认知范围内只有一个……
“你是谁?我哪个前男友吗?”电话接通的瞬间,谭澈略有些焦急地询问。
“不是。”对方如是回答。
“那你是不是邢墨雨!”谭澈在人行道上快速奔跑,声音已经带着喘,直击主题道。
对方这次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却只是坚持了一开始的说法:“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们只是陌生人。”
此话一出,谭澈几乎已经可以完全确认对方的身份。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在乎邢墨雨,但他迫切想听到对方亲口承认。奔跑间他灵光一现,道:“我知道了,你是邓金吧?”
邓金是谭澈在a班的一个同学,以前也跟邢墨雨同过班,被他突然想起又突然拿来一用。见对方没有很快反驳,谭澈趁热打铁:“邓金,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吧?对嘛,这个声音就是你。你这钢铁直男怎么这个时候想着戏弄我……”
“谭澈。”对面低沉的男声打断了他。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什么,谭澈停下了飞跑的脚步。
接着,他听到邢墨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你真的听不出我是谁吗?”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谭澈快速走动几步平复呼吸,随后用稍平缓一些的声音再次叫了对面人的名字:“邢墨雨。”
这次,邢墨雨“嗯”了一声。
“怎么还真是你啊……”已然到了锦阳一中门口的林荫道下,谭澈不由失笑,“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的?”
邢墨雨此时已经过了学校门口的马路,站在一条小路前将进未进。听到这个问题,他在心里默默唾弃了一番自己的行为,随后答道:“高一时候班里传资料确认的时候,我背了你的号码。”
“这样啊。”他听到对面那人低声说。话题已经开了一个口,他便不想再掩饰自己的心思,紧接着说:“我那个时候还背了你的身份证号,是53……”
听着绝交两年的前同班同学分毫不差地背出自己的身份证号,谭澈心中不可谓不震惊。在他没有说话的那段空隙,邢墨雨又道:“你也觉得我很不可理喻吧,居然干出这种变/态的事情。”
“没有啊。”谭澈勉强又笑了笑,感觉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我只是没想到是你。我以为邢墨雨应该挺恨我的。”
听筒里终于传来压抑不住的苦笑,随后是邢墨雨情绪爆发的声音:“我是恨你啊,谭澈,这两年半来我每天都在恨你。但你觉得我为什么要恨你?我跟你无冤无仇,要不是因为喜欢,我怎么可能会恨你?”
最后几句话已经带上了哭腔,谭澈平生头一次听到邢墨雨这样失控的声音。他心里的邢墨雨一直是冷静自持的,哪怕在21年底和他提出绝交时,邢墨雨离开前的表情也是无懈可击。他几乎可以看见那个从来腰杆笔直的骄傲少年忍无可忍地对着手机崩溃大喊,良心和某种连他自己都理不清楚的感觉一起在胸腔里猛烈震动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他自己的脸颊上也出现了泪痕。他随后听到自己焦急的声音:“邢墨雨,你在哪?我们见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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