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
明亮简洁的治疗层人来人往,不时有哨兵和向导路过。
几乎每个向导身后都跟着两三个哨兵,他们大多急需向导的安抚,在向导的指引下进入静音室,接受精神梳理和治疗。
一座流水的天使石雕矗立在治疗层的中心大厅,温柔地注视着往来的人。
她的右边有一条洁白大理石铺成的环形长阶,长阶的上面,就是塔中所有向导居住的地方——“蔷薇园”。
此时,一个哨兵正颓丧地蹲在长阶旁边。
他是一名新加入军团的战士,但还没有正式分配向导。
向导数量稀少,并不是所有哨兵都能分到,他便想提前来治疗层撞撞运气,或许能碰见心软的向导愿意接纳他。
然而他一连询问了好几个向导,都被对方拒绝了,跟在向导身后的哨兵对他更是充满敌意,恨不得把他赶远一些。
哨兵叹了一口气。
大多数哨兵对自己的向导都有很强的占有欲,哪怕双方并没有进行□□结合;一旦精神领域接纳了向导的触碰,他们就会将那位向导划进自己的保护领域。
眼看这边没戏,他准备再去静音室那边碰碰运气,刚一起身,余光便忽然瞥见了什么。
他先是愣住了,而后眼睛一亮。
一道修长的身影披着白袍,正沿着长阶走下。
他的个头很高,几乎可以平视雕像的眼睛;身形清逸挺阔,额前银白的碎发从白袍底下翘起,浅淡的颜色无端透出了些疏离感。
周身的气质却温和安宁,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灰蓝的眼瞳如同湖水,包容地承载着一切的倒影。
这是一位成熟的向导。
哨兵顿时意动不已,鼓起勇气便迎了上去:“您……您好!请问,您可以帮我梳理精神力么?”
男人似乎因他的出现有些意外,表情微讶,然后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哨兵欣喜若狂,连忙凑了过去,但男人只是低声对他说了些什么,就和他拉开了距离。
听完最后一个字,哨兵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失望地转身离开。
“你是新来的哨兵吧?连他你都敢问。”
另一个哨兵看他失落的样子,不用想也知道又被拒绝了。
他出于好心,忍不住便追上去搭话。
“看见他脖子上的东西没?”
哨兵已经走远了,闻言还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那人浑身都裹在长袍底下,但要是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脖颈上有一圈黑色的铁环。
哨兵:“看见了……但他为什么会戴着这个?”
马洛在治疗层当了几年的巡逻员,还是第一次遇到对王室秘辛一窍不通的笨蛋新兵,顿时兴奋中又有些紧张。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把被男人拒绝的哨兵拉到角落里,“……这位是安王后的弟弟,大皇子和三皇子的亲舅舅,塔里唯一一个双S级的首席向导。当初大皇子和三皇子争夺储君之位,都想拉拢他加入自己的阵营。”
哨兵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是从帝星附属星球选拔上来的士兵,对这些一概不知情。
他只知道老国王因病陷入昏迷,帝国如今掌权的人是大皇子。
“可惜他最后成了三皇子的鼎力支持者。三皇子一死,大皇子马上废掉了他的精神力。”
马洛想起当时的画面,感慨了一声。
大皇子当上了皇太子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报复了一直和他对着干的亲舅舅。
那时候他自己也只是一个正在接受治疗的士兵,忽然听见大厅传来一阵骚动,人群尖叫不断。
几个哨兵抬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了治疗室里。
塔中所有A级以上的向导全部参与了救治,接连不断地给他输送精神力,才保下了他一条命。
只不过精神领域受损严重,精神力无论如何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水准。
这枚从异族尸体身上剥下来的项圈,就是皇太子用来羞辱他的东西。
“他现在相当于一个废人,别说梳理了,他连你的精神波动都感应不到。”
哨兵更加沮丧了:“原来他说他身体不便,帮不了我是这个意思。”
“全部让开,让一让——!”
两人的聊天被忽然响起的喧哗打断,外头闯进了一队穿着制服的王庭哨兵,气势汹汹,不由分说将两人撞了个趔趄。
治疗层的哨兵巡逻长伍德发现了不对,挥手示意队员先保护向导,上前询问情况。
为首那人人高马大,顶着红色的刺头,一只眼睛被眼罩包了起来,剩下一只尖利的棕瞳,看起来分外凶恶。
——王庭近卫队队长聂文信,皇太子身边四位亲卫之一。
他无视伍德的阻拦,独目在大厅中巡视了一圈,而后径直朝天使雕像走去。
披着白袍的人还站在那里,安静得似乎要和雕像融为一体。
他一动也不动,任王室哨兵将他团团包围。
聂文信鹰隼般的目光瞥了他一眼,而后弯腰抱拳行礼。
“大导师。”
他浑厚的声音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皇太子有邀,请您和我们走一趟。”
-
曲逢周已经有一年多没见过他的大外甥了。
如果可以,他倒想一直不见,架不住皇太子看不惯他过得太安逸。
尤尔金刚掌权的那阵子,隔三岔五就要叫他去王庭“叙旧”。
无非是听他感叹如今多么风光,然后问自己后不后悔当初支持的是老三而不是他。
后来大概是腻烦了,传见的次数也少了。
毕竟是皇太子,平日接触的东西可不是皇子时可以比拟的,彻底为权势裹挟,忘记还有他这么一号人存在也很正常。
今天突然找他过去,会是什么事?
……
殿外残阳斜照,将本就恢弘的王庭照得如同镀了金一般。
曲逢周拢了一下拖曳的长袍,缓步踏上殿前的石阶。
宫殿内的布置较他上一次前来时并没有多大变化,奢华依旧;只不过白金色的软毡替换成了墨绿的皮毯,像某人阴寒的眼睛。
而皇太子坐在王座的正中,睥睨着大殿里的所有人。
随着他走入大殿,所有窃窃私语的声音全部消失了。
宫殿中静得没有声音,只有从穹顶上洒下的天光,清晰地勾出空气中微尘的痕迹。
在看见那人熟悉的身影时,尤尔金瞬间捏紧了王座的手扶。
他的脊背绷得笔直,两条锋利的眉不自觉便压了下去,身体下意识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如临大敌一般。
但很快,他便看见了那人脖颈上的铁环,随后反应过来,顿时松了一口气。
真是自己吓自己……这家伙早就已经废了,如今只是他的阶下囚而已。
……
尤尔金勾起一抹虚伪的笑:“舅舅,你来了。”
曲逢周面不改色,只是朝着王座上微微躬身:“大殿下,好久不见。”
他旋即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另一个人。
其他大臣都毕恭毕敬地排在大殿两边,低头弯腰,哪怕汇报工作时都不能越过殿前的金线。
否则会被认为是对王室的大不敬。
而这人却正大光明地站在台阶下,离皇太子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仰视着王位上的尤尔金,目光中不见畏怯;一枚代表着帝**团的狼首纹章烙在他的机械护臂上,配上他斐然出众的面容,身份显而易见。
曲逢周自从尤尔金掌权之后便被软禁在了塔中,没有皇太子的许可,他一步也不能离开塔的范围。
他只在塔中听说过,易储政变之后,皇太子为了彻底断绝三皇子残党的念想,不顾大臣阻拦,从监狱中放出了一位被判处死刑的哨兵,并与之结合。
倒也不是普通的死刑犯,而是两年前因为杀死自己的向导,从而锒铛入狱的况家小儿子。
也是他唯一好友的……
曲逢周深深望了他一眼,眼底多了一丝捉摸不透的意味。
他走到和那人并肩的位置,对方才施舍给了他一个眼神。
况翎对曲逢周的第一印象是:老实,不起眼,像一块沉默的石头。
又高又瘦,裹着一身白袍,脸上也不见多少亮色,仿佛久病未愈,看起来一点都不讨喜。
他上扬的凤眸将这人从头扫到了尾,眉心微颦,嫌弃两个字就差写在脸上。
而曲逢周任由他无所顾忌、甚至有些放肆的打量,脸上温和依旧。
皇太子皮笑肉不笑,“舅舅不用和我客气,要是你当时支持的是我,说不定我身边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他往后靠了一些,目光又转向况翎,下巴一扬:“指挥官,你对他满意么?”
况翎猛地反应过来,这人就是皇太子要“送给”自己的向导。
他脸上最后一丝恭顺也消失了。
先不提他现在是否真的需要向导,这种看上去病怏怏的货色,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接受。
况翎冷声道:“多谢皇太子的好意,但我更想自己选择向导。”
“自己选?”
皇太子意义不明地笑了两声,阴冷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缠在他身上:“看来指挥官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只要是我给的,你想不想要都无所谓。”
况翎被他一席话堵了回去,硬生生忍下了一口气。
他还想再次拒绝,皇太子却不愿再多说。
尤尔金的意思很明显,你不是要和我解除关系,想要一个新向导吗,我现在就给你换一个。
你要是不肯和他结合,那解除关系的事也就要重新计议了。
况翎本想用这个当借口摆脱尤尔金,没想到却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一时面色黑沉如水。
他转头看向一旁姿态谦虚的人,只觉他浑身上下都不顺眼极了。
尤尔金管他叫舅舅。
除了众所周知的那个废物,不作他想。
先前他要求和皇太子解除关系已经冒犯了王室尊严,倘若推拒这个“礼物”,就是当着群臣的面再抽一次皇太子的脸。
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
况翎忽然抬步朝曲逢周走了过去。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一只粉色的章鱼出现在了他的肩头。
它通身雪白透明,只有触手末端呈现梦幻的粉红,在得到主人召唤的一刹那,八条触手如绳索般将曲逢周紧紧捆死——
众目睽睽之下,况翎一手掐住了曲逢周的脖子,一手贴着他的额头,几道粉色的精神丝线顿时穿进了曲逢周的眉心。
抽气声在大殿中此起彼伏,有些人甚至因为眼前的一幕跌坐在地。
况翎竟然直接进入了曲逢周的精神图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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