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仰知行回屋以后一夜未眠,倒不是在回味,实在是忍不住痛骂自己一句:色胆包天!
萧温序稍微使点美□□惑一下她居然就顶不住了,明明她本身就无须向他解释自己的私事!
这几日她避着萧温序,连带着淳安和寂参也避开,自己的一世英名已经在萧温序身上毁了七成了,若是可以,她真想杀人灭口。
淳安也被萧温序扣着,她有一肚子的问题想来问仰知行,但萧温序不让,但他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邢之漾,就是仰知行。
*
去东岐的日子定在七月初十,临行前夜,颂禧张罗了满满一大桌的菜。
屋内油灯暖烛亮着,映出亮黄的光。
“主子快坐!今日的菜全是主子爱吃的,我也亲自下厨了,主子尝的时候可得仔细些,看看能不能尝出哪些菜是我做的。”
仰知行冲她笑,坐下后也拉颂禧坐在左侧。
淳安一进屋就被菜香所吸引,“好香啊!颂禧你真厉害!”
“萧小姐也快坐。”
萧温序与寂参也相继落座。
萧温序坐在仰知行另一侧。
“主子先喝点野菌乳鸽汤暖暖胃。”
颂禧说着为仰知行盛过一碗汤。
汤还冒着热气,仰知行舀一勺轻轻吹了两下再慢慢喝下,入口鲜甜。
颂禧开始给每人倒酒。
酒是梨花白,去年夏秋交替之时仰知行亲手所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五人都喝了不少,颂禧已经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方了,坐也坐不住,一直倚在仰知行肩上。
淳安早已醉倒在桌上。
仰知行没醉,她酒量很好,此时眼色清明,腮上透着粉红。
萧温序也面不改色,端坐在一旁,安静吃菜。
仰知行命人将颂禧和淳安送回了房,寂参见情形终于有点眼力见的先行离开了。
房门再次阖上,仰知行与萧温序对坐相望,一时无言。
屋内阒然无声。
仰知行敛着眸子,望不出情绪,轻声道:“你能…再吹一次那日的曲子吗……”
萧温序看着她,沉默半晌,起身去取箫。
回来时仰知行撑着头,神色清淡。
箫声起时,眼波盈盈,映着一盏明黄的灯,带着几分不明情绪。
萧温序垂眸继续吹,他脑中又浮现了那个人影。
想起乞巧节那日,淳安问他,邢姐姐为何对这首曲子如此激动。
他那时也想不通。
淳安说,我也觉得耳熟,好像有次逛花园时听过。
逛花园……
曲子吹到**,倏然停止。
逛花园。
他看着仰知行,脑中的那张脸逐渐清晰。
他一直觉得仰知行长得很像一个人。
那个人。
这首曲子,也来自那个人。
每年春日他去宫中,都会听到这首曲子。
一年两次,一次梨花开,一次梨花落。
听了十一年,他也逐渐学会了。
十一年……
十一年前入宫的……
身份一直模糊不清的……
是那位……
容贵妃。
仅此一位的,贵妃娘娘。
仰知行这时抬起头,问他怎么了。
他怔愣地看着她的脸。
为什么,仰知行的脸,与容贵妃,如此相像?
仰知行瞧出他的不对劲,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萧温序回过神,低声道:“没事,一时忘了调子。”
仰知行落寞地点点头。
“时候不早了,你早点回去歇息吧。”
萧温序收起箫,心中还在想方才的问题,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但,没回梅园。
那夜他与纪舟的谈话被突然回府的仰知行打断,纪舟还未说两句就匆匆离开。
他得去问清楚。
*
常平客栈。
地字二号房的门被敲响。
门打开,纪舟反应了两秒,“主子。”
萧温序走进门。
纪舟看了几眼外面,确认没有人跟踪萧温序,才阖上门。
“明日就要回东岐了,主子深夜前来,可是有急事?”
“那日的事没说完,我现在就要弄清楚。”
纪舟给他倒了盏茶,随后坐到他对面。
“我正想着路上找机会来告诉您,这两日,有了新情报。”
世人只知东岐璟王是个风流潇洒的纨绔,只知花天酒地,连东岐帝都这样以为。
没人知道,璟王的眼线遍布四国,情报系统如蛛网般密结,而蛛王,就是纪舟。
“仰知行阳城一战倒下后被副将带回军营,军中医师为她止血,但物资有限,女帝连夜派人接她回上京,回到上京以后,在北岚皇宫里治疗了一月有余,之后女帝才昭告天下,仰知行战死。”
萧温序皱起眉,“在皇宫治的伤?”
仰知行父母健在,按理说,应当回将军府医治。且不说从阳城到上京奔波了几日,为何舍近求远,不回将军府,反而入皇宫?
“是,但这还不是最令人不解,还有一件更蹊跷的事情,是仰知行的身世。”
“说。”
“仰知行母亲乃护国将军仰华庭,育有一子,名江叙祁,年二十,仰知行小他两岁。”
“重点。”
纪舟放低了声音,“重点就在这,按北岚年号推算,仰知行应诞生于嘉和十一年的腊月,可那年八月,仰华庭还在战场抵御西陵,若仰知行年龄为真,那她身份则为假。”
萧温序垂眸,捏着杯盏的手指微微发力。
若仰知行真的生于嘉和十一年,那抵御西陵时,仰华庭已怀胎六月,是万万上不了战场的。
可若是假……在年龄上造假,有何意图呢?
“继续说。”
“并且,北岚国民无人知晓将军府小女儿出生一事,直到文启一年,世人才知仰华庭有个女儿,那年,仰知行八岁。”
纪舟停顿了一会儿,给萧温序回想的空间,然后接着说:“所以,仰知行是凭空出现在将军府的,而在她出现前不久,有一个人,凭空消失了。”
萧温序抬眼看向他,眼神冷冽。
文启一年凭空消失的人……
“女帝夭折的幼妹,荣宁公主。”
萧温序脑子的弦一瞬间松动了。
一切,就说得通了。
那年他虽也年幼,但也知晓事情经过。
北岚公主和亲途中失踪,女帝宣称荣宁公主夭折,是为了保全幼妹性命。
对应的,若仰知行真的就是当年夭折的荣宁公主,那女帝昭告天下仰知行战死,也是为了护她性命。
这也就说得通了,为什么仰知行以身犯险也要费力去寻找十年前消失的公主,因为,那是她的姐姐。
她的姐姐。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事情,所有人,都在萧温序的脑中旋转起来,那些记忆都闪着亮光,照亮了那些一直隐于黑暗中的千丝万缕的联系。
仰知行执着知晓的那首曲子,是他从容贵妃那听来的。
仰知行的那张脸,也与容贵妃有七分相似。
容贵妃。
十年前被他的皇兄救下的落魄女子,七年前皇兄登基,被册封为贵嫔的人,这七年里步步高升、盛宠不衰的人。
竟是,北岚的公主。
仰知行的姐姐。
难怪,容贵妃当年愿意与他合作,也难怪,在明争暗斗不断地后宫中,所有妃嫔都想依靠皇子傍身,唯她向他索要避孕药物。
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上天自有安排呢。
看来,他的计划,要提前了。
也是时候回宫,看看他的皇兄了。
“赶在我们前面,把我要回城的消息告诉皇兄,越快越好。”
“是。”
*
次日一早邢府外。
排头的是两匹马,跟着一架马车,马车后还有三匹马。
仰知行此番带了三人,都是她的亲信,是曾经跟她上过战场的人。
一切准备妥当,交代了颂禧几句话,一行人便出发了。
仰知行与萧温序、淳安乘马车,一路上萧温序都在打量仰知行,仰知行未发觉,也不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行了五日路,已经入了东岐国界,距离龙阳城也不远了。
午时,他们在一处平地上歇息,寂参和仰知行的三名手下去找水,淳安在马车里补觉,仰知行与萧温序则负责生火。
火生起后四人还没回来,萧温序终于有了与她独处的间隙。
仰知行坐在树下的石头上,他走至她身旁。
“你有心事。”
肯定的语气。
仰知行抬头看他一眼,随即移开视线,不作回答。
他接着说,“你在躲着我。”
他发现了,那日以后,她就一直躲着他,见面时也避开交谈。
仰知行脑中闪过那天的画面,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唇。
“我没有。”
萧温序蹲下身与她平视,“我以为,那件事后,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应当有些不同。”
“没有什么不同,那日是我一时脑热,你就当没发生过,忘了吧。”
萧温序听了她的话后忍不住笑起来,“可我没有脑热。”
仰知行正欲辩驳,突然看见前方几人的身影,他们找水回来了,于是又将想说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淳安这时也醒了,睡眼惺忪地走下马车。
谈话被打断,萧温序也只能结束话语。
午饭只能凑合着吃点干粮。
吃到一半,寂参发觉不对劲,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趴在地上,手掌触地,耳朵也贴向地面。
萧温序坐在马车侧沿上,见状眉头微皱。
仰知行反应十分迅速,她抓住淳安的胳膊,将她往边上拽,强行将人塞进马车,随后对着三名手下说:“保护好她,不许离开马车半步。”
萧温序走到仰知行身侧,寂参拔出刀,护在两人身前。
不出多时,路转折处,黄土泛成烟,一众黑衣蒙面人骑着马举着剑直冲马车队伍。
“一个不留!”
黑衣人来势汹汹,人数不少。
为首的那个拿把大刀,首先从马上跃下,直冲萧温序,随后其余人也跃下马。
寂参挡在萧温序身前,拿着剑迎上黑衣人首领,和他正面交锋。
萧温序环视一圈后心中了然,在黑衣人闪躲时靠近寂参,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这些人目标很明确,分工也很明确,为首的负责杀萧温序,剩下的对付其他人。
但他们显然失策了,毕竟,他们对上的是仰知行,北岚的不败战神,杀他们,简直轻而易举。
事实也正是如此,且仰知行十分亢奋。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地与人打斗过了,她很怀念战场杀敌的日子。
为首的那个意识到不对劲,开始想撤退。
寂参追了两步后又想起萧温序对他说的话,没再上前。
萧温序站在原地掸掸衣袖,打斗过程中没一个人能近他身,灰尘倒是沾了不少。
“主子,为什么不杀了他们?”
萧温序刚刚对寂参说的话是:“打打玩,留个活口。”
“留一个回去报信。”
仰知行看向萧温序,神情疑惑,“你认识这些人?”
萧温序不置可否,只勾唇笑了笑。
他的皇兄,还真是不让他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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