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昏睡了足足三日,睁眼的时候还因为梦魇而神志不清,陆鸢为他煮了一点白粥,他勉强吃了一点。
他清醒了之后,见了一瘸一拐地李谦。
二人相拥而泣,千言万语化作了两行打湿面颊的泪。数年未见,一人颠沛流离,一人假体面的活着,实则深处漩涡,步步为营。
“阿昭,若你死了,这世上便再无一人懂我,到了末了的时候,也只会觉得此生凄凉,好在你还活着。”李谦黑发见白丝,这几年他的压力太大了。
“锦世,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啊。”顾昭看着李谦的白丝说。
“身在官场,本想要洁身自好,清廉为民,可终究是没能守住本心,成了别人的棋子。阿昭,你不该回来的。”李谦叹言。
“我知道,可是锦世,我说我心有不甘,实在忍不了的时候,我甘愿以身入局,用着血肉去博上一博,哪怕粉身碎骨,我也要上明堂,证清白。”顾昭握着李谦的手,说出了这些年藏在心里的抱负。
“今后你打算如何?”李谦懂他,却为他感到担忧。
“南成王和张丞相派人来羞我辱我,显然根本没有把我当个人来看待,我也不屑与之为伍。思来想去,斟酌之后,我打算投奔高王府,高王如今战功赫赫,在朝中并不入帮结派,他的长子又替皇子在南渊为质多年,君主承他这份恩情。想要在这京城立下去,便只能先抱住这棵树。”顾昭道。
“阿昭如今你回来了,我李谦只要有一瓢饮你便渴不死,只要有一箪食你便饿不死。我希望日后有什么事,你第一个能想到的人是我。”
李谦的肺腑之言,令顾昭感动久已。昔日的同窗苦读之情,变成了如今二人在京城相伴的缘分。
月上枝头时,陆鸢和顾昭坐在一盏灯前谈心,上次这样漫无目的地交谈,还是在一个雪夜。
“阿昭,我娘在城中有一间胭脂铺,名为春枝苑,我想把它重新开张,这也是我之所以回来,唯一要做的事情。”陆鸢说。
“鸢儿,等我们为定下来,我帮你买下来。”顾昭说。
“不,不出意外的话,地契应该还在我手里,我打听过了,春枝苑被官府批给了一位南渊来的商人,我想去找他谈谈。”陆鸢把帕子铺在桌子上。
“鸢儿,现在不是你抛头露面的时机,陆家的事情还没有清白,春枝苑恐怕不只是一间铺子了。”顾昭说。
“可我不想再等了,如果陆府的匾额永远立不起来,我难道要藏一辈子吗?我想人活着总要做点什么,这样在意外降临的时候才不会觉得遗憾。”陆鸢态度很坚定,她要回去。
“鸢儿,陆家一定会清白的,你相不相信我?”顾昭握着陆鸢的手道。
“我信你,但是我不能全依靠你,阿昭,你有你的事要做,而我有我的路要走。我们能成为彼此在困境中互相扶持的力量,却不能左右彼此今后的路。”陆鸢松开了顾昭的手,继续看着帕子上的字。
“鸢儿,我倦了。”顾昭的眼神暗了下来。
“休息吧。”陆鸢温柔地说。
三、春枝苑的梨花开了
“公子,门口有位娘子要求见您。”多舌在一旁候着,见那人放下了笔,上前一步说。
“不见。”他拿起宣纸,吹了吹上面的墨迹,把纸一折塞进信匣里,“把这个送出去。”
“是!”,多舌刚要往外走,有转头退了一步,笑着多嘴道,“公子,那位娘子说一定要见到您,而且长得那叫一个花容月貌。”
公子抬头,修长的眼睛中带着几分凌厉,他的眉峰上挑,鬓若刀裁,唇色乃为褪了色的绯红,一根玉骨插在发髻上,两缕碎发随意的落在耳垂下,耳坠上悬着一枚银珠。
“再多嘴就割了你的舌头。”公子冷冷一句。
他一直以为公子给他取名为多舌,是因为心疼他,担心他一个舌头不够割,让他多长几个。
公子人真好。
多舌摇摇头,一脸他们家公子完全没救了的表情。
平日里公子都穿着一身玄色,夜里的时候根本瞅不见人影,不知今日怎的了,竟然穿得像一只开了屏的花孔雀,门口又莫名其妙有一位娘子求见。
他以为很难不以为他们家公子开了春,万年铁树在死之前终于要开花了。
“错觉,一定是错觉。”,多舌走得时候自言自语,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既然公子看上的不是门外的那位娘子,平日里又很少与人打交道,见面即见血,他眉头一紧,“难不成公子是看上我了?”
这句话一字不落地被门口的陆鸢听了进去,然后她心头一愣。
她看了看自己白色的裙衫,难道是问题出在这了?
从北疆回来的路上,她染上了风疾,本来这种情况熬些日子就好了,这次不知怎么得一直不见好,而且咳得越来越厉害。
许是小病攒得多了,就成了大病。
屋内的那位公子一直悄悄地盯着窗户外她的影子,他低着头撑着下巴,正当他松开手准备去开门的时候,门口的影子不见了。
迈过门槛时,见陆鸢因为受不住早春的风,晕倒在了地上。
一阵风吹过,公子蹲在她的面前,紧攥着衣角看着陆鸢的面容,然后用手指小心地帮她抿开了一缕挡在脸上的碎发,悄悄地吐了一口气。
他笑着靠在门边看着她,又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奇怪,摇了摇头捂着脸,任凭阳光洒在脸上。
手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傻了半天,地上这么凉,竟然让她一直受着冷。他想要把陆鸢抱起来,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最后憋着一口气小心地把陆鸢抱进了屋里,额头上大滴大滴地掉汗珠。
多舌回来的时候,看见屋内多了一个女子,他们家公子满头大汗。
“公子,您这是——”多舌不知死活地问了一句,这一路上他心慌得很,因为他一点都没怀疑自己的猜想,觉得自己十年功夫简直白练,能成为公子的心腹竟是因为别的。
“滚。”公子没没赏他一个眼神。
多舌灰头灰脸地退了出去,这一来一回,他觉得自己有点委屈。
陆鸢醒来的时候,天边飘着一抹霞,残阳的红晕落在盛开的梨花上,远处看竟像是腊雪中的红梅。
她透过窗台,见到梨树下站着一位身着墨绿色长衫的公子,背影虽然给人一种不容靠近的决绝之感,却也带着几分孤凉,像一只遗世独立的仙鹤。
陆鸢走过去,小心地对那人行李,因为身子弱,她的声音很小:“想必公子便是春枝苑的新主人了吧。”
她一个“新”字,是在提醒公子春枝苑曾属于他人,而那人此时就站在他的身后。
公子转头的时候,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折了一只梨花握在手中,梨花少了残阳的红晕,白得似雪。
“认识一下,本公子姓高名曦,小字世铭,一生一世的世,刻骨铭心的铭。”
他这么着急自报家门,倒是让陆鸢有些不知所以,还没等她开口,公子便向前走了一步。
“陆鸢?”公子微微低头,侧脸在她的耳边轻轻地问。
“公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陆鸢抬眼,正对上公子的那双眸子,光影下,像一汩山间的清泉。
“陆——鸢——”公子看着她,把这两个字在心中把玩,许是在心头猜测会是那两个字。
“纸鸢的鸢。”她多说了一句。
“陆鸢。”公子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公子有什么事吗?”陆鸢看着眼前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两人之间的氛围变得越来越微妙,稍稍后退。
“没什么事,就是想叫叫你,确实是个好名字。”公子抬头看了眼春枝苑的墙边伸出的一只新枝,雁过惊鸿,在院落里留下了几抹孤影。
陆鸢悄悄松了一口气。
“春枝苑的梨花开了,只是我才来这不久,不知道这里的树能不能结梨子,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梨子,陆娘子知道吗?”高曦把手中的梨枝放在了陆鸢的手中,指尖蹭着她的手心划过。
“春枝苑的树只开花,不结果。”陆鸢低着头,轻声道。
“不结果啊,也没关系,花开的好就行。梨花称美人,不过这满树的梨花与陆娘子相比,倒是稍稍逊色了。”
晚风吹落了梨花的花瓣,几朵落花蹭过陆鸢的发尾,很快便落了下去。
“公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陆鸢听了半天竟不知到眼前人没头没尾的说了些什么,也听不出话中话。
“也没什么,只不过这梨花开得这样好,忍不住多夸了两句。陆娘子找我,所为何事?”高曦问道。
“我今日来此,是想找高公子谈一笔生意。”陆鸢此次前来并未带一纸一物,却要和高曦谈一笔买卖。
一笔堵上她所有一切的生意。
“知道高公子是生意人,我就不跟公子拐弯抹角了,所以我想先问问公子买下这春枝苑所求为何?”陆鸢问。
高曦看着陆鸢,眸子清澈似水,道:“我所求的就在这春枝苑里,陆娘子不妨猜猜?”
陆鸢想了想,回道:“公子应当知道春枝苑曾经发生过变故,门匾尽损,人去楼空,只剩下了这残破的空穴。既然公子所求之物在这春枝苑里,想来不是物,或许是地契。公子从南渊来,孤身如京城,没有安身之处,便瞧上了这春枝苑,想来公子身份特殊,破败之地并不起眼,更是方面公子行事,不知陆鸢说的离公子的所求有几分重合?”
“对了一半,我所求的却是不是物,也不是地契,而是人”,高曦歪歪头,依靠在梨树下道,“寻一位故人。”
“故人?”,陆鸢想来觉得从前陆府家大业大,人丁兴旺,许是府中有人曾与高曦有过交集,又或是有未交接完的生意,寻人之事没有办法急于一时,她想先应下来,“好,我会帮公子找到这位故人。除此之外,春枝苑的所有收益,六成归公子。”
“那陆娘子要什么?”高曦问。
“陆鸢所愿只有一个,我想要春枝苑重新经营起来,成为这京城中最红火的胭脂铺。所以我需要一个身份,我想让公子传出一个消息,就说南渊来了一位妙元娘子,擅于制作胭脂水粉,如今游历至此,将南渊的脂粉技术带到了京城,与公子您合作,成了春枝苑新的管事的。另外还需公子为春枝苑换上一块新的牌匾。”陆鸢缓缓道。
“这并不难,我答应你。不过,陆娘子可曾去过南渊?”高曦轻声问。
“不曾,所以南渊来的那位‘妙元娘子’其实是公子您,我只不过是借您的身份一用。日后可能还要向您请教南渊的诸多事宜,若公子闲暇之日,陆鸢可能会多叨扰您。”陆鸢笑着说,她笑起来得时候,眼睛弯弯的。
“随你,还有一事我想问,陆娘子不住在这里吗?”高曦攥着梨枝,语气轻轻地问。
“可以吗?”陆鸢问。
高曦笑着松开了梨枝,挪了两步道:“陆娘子要经营铺子,想来是住的近一点最好,更何况这院子平日里也没人住,空着也是空着。”
“公子不住在这里吗?”陆鸢反问。
“啊......我在京城还有一处宅子,更何况生意人总是要奔走的,居无定所罢了。”高曦笑着道。
一番交谈下来,陆鸢看着眼前人,只觉得他不像个生意人,更像个不谙世事的世家公子。
“那陆鸢便谢过公子了。”她微微低头行礼。
陆鸢走后,高曦站在梨树下,看着天空发呆。
多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旁,一声不吭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家公子神游了半天,不料吸了冷风突然打了个喷嚏。
“不是让你滚了吗。”高曦淡淡一句,好像还没回过神。
“公子,王爷传话说请您回府一叙。”多舌回话道。
高曦的面容冷了下来,他看着那棵树道:“去查清楚,是哪一处走漏了消息,处理干净。另外找一个身形差不多的人换张皮,挑断了全身筋络,砍断左腿,扔在高王府的门口,把他们的世子送回去。”
多舌收住了笑容,他们的公子回过神之后,还是那般冷血无情,常年刀尖舔血之人,少有适才那份闲情。
“这件事往后办。先把这棵树移植到城外,再去城中找一棵只开花不结果的相仿的梨树,种在这里。顺便把树底挖出来的玉佩和地契放回去。”高曦道。
“记住,子时之前办利索了,别留下痕迹。”他从树上摘下了一朵梨花,握进了袖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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