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护城河的水面上飘着一层薄雾。城外远山镇旁的泥泞路上,停着两行人马,坐一列为首的是一位穿着赤红官袍的男子,他以谦逊的姿态坐在马背上,目光直视着前方的村落。
另一位领头人则坐在马车上,身着一件用金丝线勾边的翠绿色长袍,风撩起侧帘的时候,他歪头轻撇了那人一眼,随后闭目盘着手里的佛珠。
双方就这样维持着彼此看对方不顺眼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直到马车里那只极品孔雀突然打了个喷嚏。
身着红衣的官人仍然保持着谦逊的态度,他微微侧身,同马车里的人作揖,说 :“不知南成王竟亲自来接人,适才本官失了礼数,还望王爷海涵。”
车里那位有声没声地“嗯”了一声,眼皮子都没抬一下。
马车旁的小厮摸不透贵人的阴晴,小步凑上前,靠近侧窗低声说:“马上那位红衣官人,是正六品国子司业李谦,那边的人。”
王爷微微抬眼,摸了摸下巴,顺便整理了一撮鬓前的长发,他的发髻上插着一根极好的翡翠,倒是和他这一身鲜艳的行头很是相配。
“呵,区区六品,也敢挡在本王面前,真觉得狗仗人势命就够硬。”,王爷踩着跪在地上的小厮下了马车,见白靴边儿上沾了泥,撇着眉往小厮的背上蹭了蹭,“这么久了还没出来,本王可没那个性子等人。”
一个滚过来的小厮哆哆嗦嗦地说:“回王爷,门口有一位小娘子说,顾昭这几日身体抱恙,不见客。”
“不见客?”,南成王冷冷一笑,盘着手上的珠子,“本王有说过是要封门拜访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哦,不对,必须得给他留一口气,去吧。”
“王爷!宰相子时便派尔等再此等候,他是宰相大人的客人,您如此行事,就不怕上头怪罪下来,让您的王爷二字只剩下一个‘亡’吗。”李谦的口气并不软,如今南成王在这京城里,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纵使他自命不凡,在这权利枢纽中,他也得低一头。
南成王轻蔑地撇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显然很不耐烦,用没戴佛珠的手捏了捏耳垂,随后提着一位下属的发髻说:“去把他那身红衣服给我扒了,砍碎了和在泥里。”
镇上的人看不清形势,只以为是两帮土匪窝里横,马上就要杀了上来,顾不得家里的东西,连忙抱头逃难。
那扇木门被踹得粉碎,房顶上俘着几位黑衣刺客,蒙头遮面,看行头并不像是他们两方的人。李谦的官服被撕得破破烂烂,腿上受了伤,一瘸一拐地爬进了门,眼见着南成王的手下提着刀冲向了里屋,毫无顾忌地喊了一声:“顾昭!”
一别四年,李谦成了宰相的心腹,而顾昭却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
这些年无数个日夜里,他不断地回想那个蝉鸣声聒噪的晌午,他们一同坐在国子监的凉亭中饮茶赋诗,那时顾昭问他:“为官者应当如何?”
他脱口而出:“为百姓安身立命,为社稷安定呕心沥血。”
“好一个为百姓,好一个为江山社稷。李锦世,我以茶代酒敬你的满腔热血,敬你心中的江山社稷。”顾昭抱着茶杯痛饮,却第一次觉得清茶是如此之苦。
“可我却觉得这看似平静的湖面之下,已然暗流涌动,若有一日风不平,波涛四起,湖底的暗流便会借机翻涌,彼时一切便无力回天。”顾昭放下茶杯,他丝毫不隐藏心中的担忧,看着李谦说。
李谦并不是不知道他所言何意,他们同窗共读几百个日夜,他们早已是彼此的知己。
“那该当如何?”李谦问。
“变!”顾昭坚定地说。
“可是‘变’只会让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让一切失去控制,顾昭那后果你承担得起吗!”李谦看着亭变一只缓缓飞过的蝴蝶,在这诺打的京城中,命轻如蝶的人也妄想改变这世道。
顾昭那日没有回答,但他终究是为所谓的“变”承担了后果。
南成王的人杀进去的时候,陆鸢安坐在枣木的桌子旁,静静地看着手中的一本古书。面对刀光剑影,乃至操纵他们的穷凶极恶之人,她早已司空见惯。
“顾昭不在,有什么事不妨找我。”陆鸢淡淡地一句。
南成王手下的小厮提着刀砍在枣木桌上,怒发冲冠:“不可能,我们在这里守了数十日,顾昭根本没有离开过这个院子。”
南成王鄙夷地看了一眼身后的李谦,表情很不屑,腹诽道:“就你,也敢跟本王讲先来后到。”
他俯视着陆鸢,对身旁的小厮说:“就算是把这里掘地三尺,我也要见到人。死了也没关系,拖具尸体回去,把嘴撬开,也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情急之下,陆鸢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却不知道那一瞬稍稍暼了一眼身后的木橱,被南成王看到,他冷冷地说:“捅那个橱子。”
“慢着!”,陆鸢喊了出来,她挡在橱子面前,“里面只是我的一些衣物。”
王爷不羁一笑,亲自提了把刀用指尖抹去了一滴血,说道:“看来这京城是要变天了,什么下贱的东西也敢挡本王的路。”
他踱着步子看着刀刃,一步步向陆鸢靠近,道:“生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本王到觉得若是在脸上划个十字,血顺着留下来,更添几分妖媚。”
陆鸢把木橱从外面锁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刀刃贴在自己的脸上,她的眼中布满血丝,咬着嘴唇闭上了眼睛。
介时一根箭从房梁上射了下来,剑射穿了南成王的手,他一瞬间痛到失语,青根暴起,随后抱着自己的手一通乱叫。众人惊慌失措,眼见着一群身穿黑色行头的刺客将房子包围,一位眼见的小厮见院里走来一位身穿玄色袍子的人,惊呼了一声:“是黑无常!他来索命了!”
火光映在他脸上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血色。黑色的长纱遮面,露出的一双眼神冰冷无神,只是稍稍靠近,便觉得浑身发冷,心中不由得颤栗。
自一年的一个乌云遮月的夜,大理寺卿一族惨遭灭门一案终成死局,这京城的安稳便被一名为“诡”的组织彻底搅乱。众人只知道为首的是一位常着玄衣长袍的男子,但凡见过其长相的人死状都很惨,所以人称“黑无常”。
南成王虽然痛得浑身发抖,看到众人惊慌失措的模样,依旧不屑地说:“什么东西,这世道哪有什么鬼,有也是人装神弄鬼。他要是黑无常,本王还是阎王爷呢。”
那人微微抬手,不知道用了几成功力,只用了一颗玛瑙珠便让南成王跪在地上,痛得站不起来,额头上的汗珠子直落。
他踩着南成王中箭的那只手,走到陆鸢的面前,语气淡淡道:“让开。”
陆鸢本以为此人虽然并不面善,但是目标不会是顾昭,没想到也是为了他而来。她坚决地挡在橱子前,任凭里面的人敲打着要出来,她的表情从未有一丝一毫变化。
那人浅浅一笑,听嗓音应当是位少年,“让他出来,我若是想让他死,他早就变成孤魂野鬼了。”
“鸢儿,放我出去,我怎么能让你事事替我挡!”顾昭拍打着橱子喊。
话音刚落,陆鸢便察觉到眼前的神色有些不对,少了适才的几分淡然,多了一丝杀意。
顾昭出来的时候,汗水浸湿了禅衣,他的头发很乱,显然这些天已经早了不少罪。他扶着橱柜勉强站立,道:“我可以跟你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要保证鸢儿的安全。”
一阵风带着血腥味撩起了他脸上的黑纱,一丝轻蔑的笑容若隐若现,摄人心魂间藏着几分杀意。
“你拿她跟我谈条件?”那人一瞬上前抓着顾昭的脖骨,两指掐住他的喉咙,顾昭在窒息中,嘴角流了一道鲜血。
陆鸢冲上去抓住了他的手:“如果顾昭死了,你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那人微微转头,看着陆鸢,他的眼神中褪去了几分凌厉,只是看着她,道:“你又怎么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陆鸢是一个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可以跟我谈条件,就算是死无全尸,我也一定完你所愿。”陆鸢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语气决绝。
那人看着陆鸢的手,在月光下白的想一块无暇的玉,却又干净的让人觉得凄凉。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他松开手的时候,挡住了窗外射进来的月光。
“我的条件就是顾昭的命,至于代价,凡我所有,尽可取之,凡我所能,在所不辞。”陆鸢用手帕替顾昭擦了擦嘴角的血。
“你的意思是,愿意为了他,付出一切?”,黑暗中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见冰冷地一句,“可我只想杀了他。”
指骨的轻响声回荡在月光下,院子内外的其余人不管伤残,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我求求你,给顾昭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求求你......”这几年被流放的日子里,陆鸢早已习惯了放下身段求人,她也知道大多数时候,求人根本没用。
可是她无可奈何。
“你为了他求我?”那人把一把短剑狠狠地甩向了顾昭,好在叉在了他的心侧,顾昭猛吐了一口血,晕了过去。
“留下他的狗命。”那人对手下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陆鸢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觉得心口生疼,好像那把剑是扎在了她的心口。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