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6
白布遮盖下的躯体还很年轻，她的脸颊完好无损，相貌平平无奇，但每一寸皮肤的走向都能看出她生前是何等如沐春风般的舒适。
然而当目光再往下看时，那是令所有人在瞬间都忍不住一个激灵的残忍画面：
鲜血从女人垂在身侧的指缝间无声滴落，滴在解剖室泛着银光的解剖台上，滴在冒着冷气的坚硬地板上，滴在法医光辉灿烂的前程上，最终凝聚成尸检报上轻描淡写的五个字：死者系自杀。
……
“我当时根本不相信她会去自杀，但我没有证据。我跟她在法律意义上没有任何关系，以至于连申请二次鉴定都没有资格。后来等我辗转找到阿筠的家人时，才发现李冉动作更快，她家里人拿了李冉的赔偿款已经达成和解。”沈秉颜看着沈竹筠的遗像笑了笑，但那笑容非常短暂，就仿佛是把浓墨晕进水池里还没来得及扩散开时一瞬间的光景：“于是我只能从李冉这边下手。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找到了推翻一切的关键点。”
“推翻一切的关键点？”宁池一愣，旋即马上反应过来：“……就是你从李冉保险箱里取走的那段视频？”
“对。”沈秉颜点了点头。
她很微妙的停顿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些奇怪，然而并不浮在表面上，因此连宁池都不能很好的描述出来那种情绪到底该如何诠释。
“可能的确是命运使然。其实我很早之前就听李冉说起过他有一段可以用来保命的视频，只不过我一度以为只是他手里拿捏了某个靳之阙的把柄。百足之虫，虽死不僵，我对他们夫妻之间的争端毫无兴趣，因此并没有往这个方面想过，这是我错失的第一次机会。”
沈秉颜迎着宁池有些疑惑的目光，微微叹了口气：“直到后来你说你怀疑莫思岑在国外可能出了轨，但故槿姐还不知道，所以让我帮忙打探一下。我找了私家侦探替你打探，并告诉他不管拍到什么或是有什么线索，直接给你讲就行，因为我在李冉身边根本没有丝毫**可言，他随时随地查看我的通讯设备，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自身难保。但当时我并没有想到，这个念头会造成我错过上天给我的第二个机会。”
……
“就这样大概过了三年左右，我去法国参加活动。那个活动邀请了艺术届的不少人，我在现场意外遇见了莫思岑，并看见了陪在莫思岑身边的尤安。当时我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似的僵在原地，太阳穴突突直跳。我根本没有想到，原来世界会这么小，原来莫思岑的结婚对象居然就是尤安，我在国内怎么也找不到尤安的踪迹，原来他早就已经改名换姓的出了国，把曾经犯下的滔天罪恶抛之身后，依旧可以以新的身份潇潇洒洒过日子。”
“……”宁池心底一沉，沉默片刻，忽然说：“怪不得你那次从法国回来就问我要了侦探发给我的全部视频。我还以为……”
沈秉颜深深吸了口气，艰涩道：“你还记得莫思岑大婚之夜的那个视频吗？”
“记得啊。”宁池忍不住问：“怎么了？”
“那段视频其实不是侦探拍的。”沈秉颜顿了一下：“我之间做律师曾经在一个前辈那里学到过怎么从视频文件信息和序列号逆向追踪到拍摄设备。后来我托人查了那台设备，发现摄像机是在尤安名下，也就是说那段视频、那场婚礼甚至包括尤安他祖父会在婚礼当天进莫思岑的房间，从始至终都是尤安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而且他真的相当能忍，神者神龟见了都要甘拜下风——时至如今都没透露出半分知情的样子，就是为了在最后一刻来临的时候能给老头致命一击。”
“尤安是个私生子，他爸为了弥补家庭缺位于是从小溺爱他，要星星不给月亮的那种宠爱，最后都能被他为了出国给反手给送进局里，更别提一个估计只被他当作往上爬的台阶祖父了，他能做出这种事情太不奇怪了。”
宁池听完，忍不住唏嘘地叹了口气，片刻之后又对沈秉颜道：“所以李冉说的视频就是这个？那我也有，你何必非这么大功夫？”
“不是。”沈秉颜摇了下头，淡淡道：“是全部视频。”
宁池瞳孔骤缩，这时才是真真正正惊了一下，连尾音都变得有些急促和尖锐：“……全部？李冉他哪来的全部？！”
之前不管怎么听靳之阙描绘李冉，但因为宁池从未跟李冉正面交锋过，甚至因为沈秉颜一向对李冉不假辞色的缘故，所以并没有很直观的感受。直到现在当沈秉颜轻描淡写的挑出李冉手里握着的底牌究竟是什么时，宁池才产生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她可能从始至终都低估了李冉的残忍和手段，宁池不由心想。
“他黑进了尤安的电脑。只不过尤安的电脑防火墙本就没多牢靠，因为他根本没想到过有人会注意到自己有拍视频的癖好。”
沈秉颜顿了一下，从表情来看她应该是克制了又克制，完完全全是出于一种修炼了二十余年的良好修养，才没任由自己说出脏话。
“这……我姑且用癖好来指代吧，很匪夷所思的那种，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受过什么心理创伤因此需要如此诡异的疗法——一般人□□总归是想要私密的，但尤安不是，他荤素不忌，男女不论，性|欲蓬|勃，并且特别喜欢录制自己跟别人□□的视频。尤其特殊的是视频中他自己裸|体出镜的比例甚至要远高于对方，这根本不是出于将来要挟的需求，哪怕我见过最极端的自恋狂也难以望其项背。这一点不管是他在国内还是国外的嫖|娼视频里都非常一致。唯一的一点区别是，自从到了国外，他便再也不碰**了。”
宁池呼吸猝然一顿，就在沈秉颜说话的同时一个隐约的猜测浮上心头。她目光落在同镜面般反射着幽光的大理石上，清晰倒映着沈秉颜紧绷到极致的下颔线和有些惨白秀丽的面孔。
“他最后一个**视频拍摄的，是沈竹筠。”沈秉颜沉默许久，她盯盯地凝视着面前遗像上女人温婉明朗的眼睛：“……五个小时零八分钟整。你还记得阿筠家里人拿给我看的那句遗言吗？它是在这段视频第七分半的时候，阿筠对着空气说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句话要对谁说。她哪怕生前受尽凌辱之痛，哪怕从未享受过这世界带来的半点欢愉，但留给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句话，依旧是别为我报仇。
往前走，让一切血腥和背叛抛在身后，别为了我让自己活在仇恨里。
沈秉颜静静的站在原地，很久不动也不说话。隔着生死鸿沟和悠长岁月，数年前一幕幕景象如同千万片雪花在眼前盘旋飘转，每一片都倒影着曾经最为甜蜜的回忆：
漫山遍野的茶花里，一个女人用明朗而又标准的普通话点着手中的《论语》：“君子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那双捧着《论语》的手抚摸过沈秉颜的发顶：“没有哪个职业是只有谁才能做好，假以时日，你必定成为很优秀的律师。”
……
过了不知多久，沈秉颜才喉口的血腥才慢慢咽了下去，她睫毛已经沾上了湿润的水汽，乌黑浓密的光泽里隐隐让人忍不住产生怜爱，然而形成一种很强烈对比的是，眼底却闪烁着一种可怕到摄人的冷静。
“从杀了孟域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没有回头路了。宁池，李冉和尤安绝非等闲之人，其实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多。血|债在我这里终归要血|偿，可能有人可以谅解，化干戈为玉帛，但我不行。如果法|律给不了我公正的审判，我不惜用最朴素的方式实施个人报|复，哪怕代价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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