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却没打算放过他，从海面上跃入水下，激起剧烈的水花。
海水杀得他眼睛生疼，迷蒙中，他认出穿着黑色泳衣的熟悉身影——
许芃芃在海水中笨拙地挣扎着，向他使劲伸出一只手来，黑色的发丝在脑后散落，像浮开了一朵花。
他想起那个暴雨中，她一脚踏上卡车踏板，也是这么远远地向他伸出手来……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灵活地拧转身体，绕在她身后揽上了她的肩头。
面前的人惊魂未定，正试图转过身来，夏初觉得肺里的空气不够了，紧了紧手臂，奋力破开海水向水面上游去。
钻出海面，许芃芃立即呛咳起来，不顾得狼狈，紧紧地抱住夏初的脖子。
他的体温透过泳衣面料传了过来，在微冷的海水中，透出令人安心的温热。
“没事了，没事了。”他安抚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摆动双手以一种很安然的姿势悬停在海中。
“你……”许芃芃才意识到他是个游海泳的老手，脚下一沉，只得又抱住夏初。
“别怕。”少年人胸膛传来一声低笑，稳了稳臂膀。
她刚才在岸上打了个盹儿，再看去，偌大海上，夏初全身黑色远得像一个宁宁小的铅字，摊成个“大”字在深海处沉浮，面上白的没有一丝血气……
她站在岸边又喊又比划，奈何海风强劲，防护网那边的两人正你按我、我拽你的较劲。
许芃芃想起自己还有点自学的蛙泳功夫，推着个玩具泳圈就往这里搭救……
想到这里，她有些生气，推了推夏初，却是推不动。
鼻腔、眼睛刺痛，海水荡漾得她有些眩晕。作为内陆人，她至多征服过泳池的深水区。
海洋瞬息万变，特别是脚下无边无际的空虚感觉，令她心生畏惧。
平生第一次，她觉得害怕，把头支在他肩头，微微合上眼睛缓了缓。
夏初胸口传来笑意的震动，他抹了把眼睛，把她端在眼前，看进眼里，说：“你担心我。”
眉眼飞扬，很高兴的样子。
她看着他张扬的眉眼，有些愣怔。
两人从未离得这么近过，他只觉得心跳得厉害，被她抱住、缠住的胳膊腿也不是自己的了。还有刚才他一侧肩膀那软软的触感是什么，不敢再想……
许芃芃发觉夏初把脸别向一旁，脖子、耳朵却可疑地红了起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泳衣下隐约的沟壑，脸一红，搭着他肩膀往水里一按，嗔道：“白担心你了！”
借着这一推的力道，她纵身游到不远处那条黄色泳圈上，抓过来套在身上，奋力往岸上游去。
身后传来有条不紊的划水声。这海流似跟她作对一样，她蹩脚蛙泳蹬腿蹬得浑身发热，倒是一个浪过来，又推回去许多。
“不是来救我的么？”
夏初轻盈地一个侧身，赶超上来，细长手指虚虚搭在她的游泳圈，阻住游速。
“怎么又捉弄我？”他有些好笑地问。
那张好看的脸靠了过来，许芃芃知道那片皮肤被海水浸得凉滑，触感令人心惊。
她索性放弃挣扎，向后靠在游泳圈上，大口喘着气。
在远处更深海里的两人看过来，他们两人就好似靠着偌大游泳圈的两端在闲聊一般。
她从大一就开始实习，自觉比同龄人成熟些许，此时好胜心上来，干脆坦然挺起胸膛，两臂搭靠在游泳圈上，眼神里多了一份野性的镇定和挑衅。
夏初视线微垂了一下下，又立即向上，对上她的视线。
海风和海浪吸收了远处喧嚣的杂音，他就那么坦然、专注而热烈地注视着她，含着一个松松的笑。
有那么一瞬间，她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鼓动的声音，太阳突然变得炽热炫目，而这片海里只余下他们两人。
没有身份、没有年龄、没有过去的束缚，只是最纯粹的两个人。
眼前的少年比初见时壮硕了一些，少了些骨感带来的锋利，仍旧清俊。
“夏初，我以为你溺水了，所以……”
她拨了拨耳边乱发，声音飘散在海风里。
“我知道，我都明白……”夏初喃喃道。
——我知道你在意我。话说一半，后半截却被吞掉，只因她的眼神实在坦荡，没有一丝情感的夹杂，令他觉得刚才在水面下看到的都是错觉。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自作多情的小丑，破坏了这次难得的旅行。
“在水里救人是很危险的，即便是很冷静的人，在恐惧作用下也可能乱拉乱拽，所以…… ”
如果不是她很快镇定下来，这么远的距离，他只能选择把她弄晕再拖回岸边。
这样真的很危险，他不想她为任何人涉险。
“好的，我、我记住了。”她打断他，“我现在想回到岸上去。”
她此时，迫切想念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夏初向身后看了看，搭靠着的手臂放开。
“需要我推你过去吗？。”
“不用。”她伏回游泳圈上奋力地朝前扑腾。
夏初原地踩着水，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个猛子扎进海水下面。
灼热的阳光晒了好大一阵子，两个男人都发觉肩头、颧骨皮肤有些刺痛。
顾钧跑上岸，烧包的三角泳裤有些醒目，许芃芃忙吧墨镜推上鼻尖，一把将浴巾甩在他肚子上。
杨磊回来的路上不那么顺利，两个女孩在浅滩上拦住他，背靠大海请他帮忙拍照。
许芃芃看着他倒三角身材，身高腿长，很有耐心地站在一边居高临下地拍了几张，又递过手机给对方查看是否满意……
现在这个强烈的阳光，还有那个高大角度自然拍不出什么好照片，她忍不住翘起唇角。
女孩们似是很满意，表情雀跃，望向他的脸庞都有些羞赧的神色。
呵，原来是这样……她来了精神，在沙滩椅上往前倾了倾。
靠得最近的短发女孩仰起头说着什么。
“帅哥，你自己来的呀？”顾钧冲了凉出来，用毛巾擦着水，捏着嗓子开始“配音”。
“不，我跟朋友一起来的。”仍旧是顾钧配音，这次沉着嗓子。
远处，杨磊抬起头，朝这边指了指。
许芃芃忙两腿交叠，绷起脚尖，摆出个妖娆的身姿，朝他挥挥手。
两个女孩也看过来。
“是你女朋友吗？”
顾钧捏着尖细的嗓音继续配音，让她忍俊不禁，“噗，你干嘛？我们女生不是这样说话的。”
“就是，普通朋友……呵呵呵。”顾钧开始模仿杨磊的笑声，故意发出傻笑。
沙滩上，杨磊果然摆出那个标志性的微笑，有些局促地捋了捋寸头头顶的短发。
许芃芃存心捉弄，吹了个轻佻的口哨，并起双指按在唇上，隔空朝他送去一个飞吻。
杨磊被雷到，直了直身体。
顾钧看到她公然发花痴，嚷道：“你干什么许芃芃？！咱们好歹也是许副市长的千金，矜持一点点。”
他忙不迭地张开浴巾，左右扭动，隔绝她投向杨磊的视线。
沙滩上的女孩子们注意到他的滑稽背影，捂着唇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许芃芃看到，杨磊接过女孩的手机，朝里面输入了一串号码。
“这小子，女人缘这么好吗……”顾钧咬牙切齿，把浴巾甩在一旁，湿漉漉地坐在长椅上。
许芃芃被他挤占空间，非常不满，拿脚蹬他屁股，“干嘛？你去旁边啊——”
“你这边凉快啊，挤一挤怕什么。”顾钧被她蹬得肉痛，索性转过身来，使出擒拿招数箍上她脖子进行制服。
她和顾钧打闹着，脑子里回想着方才那一幕。
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明明，看到杨磊留手机号给别的女孩，自己该吃醋的才是。
脑海里无端冒出夏初蹲在礁石上捧着小鱼那一幕。
她从未有过那种感觉，说不清是心动，还是什么——就好像有条小鱼在她心里扑腾了一下。
总之，自己不太对劲。
夏初最后一个从海里上来。
裹在黑衣里的少年，步履有些沉重地一下下从浅海走上沙滩，久未打理的头发有些长，被海水打湿了覆在额上，眼睛在额发下亮晶晶，像蕴着一首情诗。
他走到许芃芃长椅边坐下，从身后摸出一个小东西，放在她脚边，笑嘻嘻道：“看！……”
是条“派大星”一样的橘黄色的海星，伸手伸脚在她脚边。
黑色高领探出白皙的脖颈，晒了这么久，只是给原本白皙的皮肤上浸染了一丝灰粉。
“皮肤痛吗？”许芃芃问，“我带着晒后修复乳液。”
先上来的这两条钢铁直男，因为不愿意涂“女人用的”的防晒霜，肩膀已经纷纷炸皮，此时蔫头耷脑地一人占据一张长椅蒙头酣睡。
夏初摇摇头头，全神贯注地逗弄着那个小东西。
海星还活着，在她露在外面的脚趾边动了动，他看到这肉肉的脚趾头，有些失神地盯着。
许芃芃以为他有些眩晕，戳了戳他额头，问：“还行吗，喝点饮料吧？”
“嗯。”夏初闷闷地应道，“我去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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