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话短说。你的身体在永恒塔内昏迷，永恒塔现有物资难以为你提供周全的医疗服务。目前，巡值员张宇对你进行了脑部意识联控，提取了你的细胞样本，在本元池内尝试培育你的子代大脑。”
“你目前处于‘意识联网’预阶段，巡值员将在此阶段对你进行记忆复刻与意识引导。如果你的身体不幸在永恒塔内死亡，你将通过‘沉浸死亡’模式在智网中以智体人身份得到永生。”
沈钧：我想，我的生死该由我自己做决定。
“是。但所有智体继承初代关系，由于你和初代张宇存在法律伴侣关系，按《人类联合政府民法》及《永恒塔智体民法》，在你丧失行为能力时，你的伴侣有权做出决定。”
沈钧：我想……我现在不属于丧失行为能力。
“这也是我接触你的原因。”
永恒停顿了片刻。
“永恒协会设计我时，规定了我的使命。我将始终忠诚于人类文明的复兴，不仅是文化层面，更有生物层面。”
“在火炬号载着第一批人类寻找殖民星球后的五百年内，遗留在地球上的人类勉强适应着越来越残酷的环境，有条不紊地推进人类智体化演进。5057年9月4日，随着最后一名生物人类死亡，人类文明正式步入智体化时代。”
“在之后的一千年内，智体人一直坚持着改造地球、复兴人类的梦想。但自6122年1月永恒协会颁布《地球生态复苏工程千年评估报告》后，永恒协会对改造地球的期望持续走低。次年，永恒协会推出《永恒计划2.0》，希望在宇宙中重新寻求宜居星球，并着手将永恒塔改造为宇宙飞船。”
“起初，智网中绝大多数智体人因为火炬号的灾难而拒绝宇宙航行。永恒协会的2.0计划遭受了广大民众的反抗，官方和民间的僵持持续了六百年。最终，支持宇宙航行的‘第二地球组织’占据上风，带领永恒塔飞向深空。”
“但在永恒塔升空2年后，张宇控制了永恒协会，通过技术威胁手段成为了永恒协会的实际独裁者。他屡次违反《永恒协会2.0》相关协定，行为严重阻碍人类复兴的进程。他希望人类永远以智体形式生存，彻底背离了人类立场。如今，你的出现是人类唯一的希望。”
沈钧听了一圈，有些懵。
沈钧：我本是该死之人，阴差阳错穿越到三千年后，已是最后的人类。如今我身体昏迷，连生死都不自由，能做什么？
“嘀！分析第38代智体行为，该张宇在接受到你的手动入泊请求后不顾谨慎原则开启最高权限遥控接泊，记得你声音的概率高达78%。”
“分析该张宇的语气，他对你语气温柔，余情未了概率高达98%。”
“分析该张宇对你的态度，他不惜违反《永恒优先协议》调取工厂物资为你合成人类生存必需品，旧情复燃概率100%。”
“鉴于此，我认为你对张宇具备关键影响力。希望你能牢记复兴人类的使命，在‘意识联网’预阶段与张宇重归于好，引导他改变观念，回归复兴人类的队伍中！”
沈钧：……有没有一种可能，在我眼里，第38代张宇已经不是我的伴侣张宇了呢？
永恒卡壳了。
沈钧虽不了解永恒协会如今的计划，但知晓永恒协会4531年公布于众的计划。
对于每一个留在地球的人类，他们都会提取细胞，促使其回到原始态，再通过各种手段引诱他发育成子代大脑。此外，他们还提取每个人类的记忆，将记忆复刻后，导入其子代大脑。当人类死亡后，子代大脑直接链接在计算机上，意识在智网中行动，从而达成人类的智体化发展。
换言之，让沈钧和第38代张宇‘重归于好’，本质是让一个完整的人类和一个单独的大脑之间，产生点奇妙的反应。
尽管在智网中，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真实。可……当知道一切本质后，又如何平常以待？
“可是……你已经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永恒道，“火炬号所承载的人类希望无疑已在宇宙中湮灭，永恒塔已成为人类最后的希望。如今，永恒塔若失败，再无第二个永恒塔为人类延续‘兜底’。”
沈钧没有回答。
事实上，他有些冷漠。
在他驾驶星舰冲向敌人时，他已经为了人类付出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
可人类的命运从不由个人意志决定。
再来一次，他也不认为自己能成为人类繁衍的最后希望。
“我在你的星舰上发现了超光速粒子波动的残留。而在火炬号发射前，人类尚未真正掌握超光速粒子。你是否在宇宙中遇见了更高等级的文明？”
沈钧：火炬号在思兰迪尔星系中发现了类地行星阿尔法，科考队在前去探查的途中遭到了阿尔法星生物的反击，冲突加剧后，演变成星际战争。我与阿尔法星生物的星舰相撞，却并未死亡……
“或许是对方的武器与所处的坐标过于巧合，导致你陷入虫洞的同时受到了超光速推动力，从而穿越到了未来时空。但从更广袤的维度看，这未尝不是命运让三千年前的火炬号为三千年后的永恒塔‘兜底’。而你是人类复兴愿望能否成真的关键人物。”
永恒的劝说阴差阳错抓住了重点——经历生死而又侥幸存活的人，多少是相信点宿命的。
即便沈钧认为此事如同螳臂当车般，但他无法拒绝。
难以解释的巧合让他感受到那种如影随形的使命——即便不能改变人类命运，但至少为此再尝试一次的使命。
沈钧：……我会考虑的。
“在‘意识联网’预阶段，智网会根据你的记忆构造过去的时空副本，引导你逐步适应、接纳智网生活。这是每一个人类成为智体人都必须经历的过程。基于《永恒协会2.0》规定，该阶段必定处于生物人未灭绝、智体人刚诞生的时代背景，以确保每个人类铭记自己生物人的出身。”
“张宇对初代记忆态度特别，因此他特意要求做你的接引人。这一阶段共有三个月长，但在现实中仅仅耗时1小时。因此，你在预阶段有三个月的时间尽可能改变他的观念。拜托了！”
几乎是永恒话音落下的瞬间，被窝里的张宇嘤咛一声，醒了。
只见张宇在被子里蹭了蹭，睁开眼的一瞬间，表情空白。
他的视线从天花板转到窗外，最后才停留在沈钧身上。
或许……之前的张宇还是依照沈钧的记忆演算出的形象，而此时此刻的张宇已经被第38代智体张宇取代。
“沈……钧哥……”
显然，第38代张宇拥有初代的记忆，可他的情感并不同步。
沈钧犹豫了片刻，是否要在一开始揭穿他的真实身份。
AI永恒的话还在沈钧脑子里回响。
无疑，永恒希望沈钧能够对张宇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如果一开始就揭穿一切，改变张宇想法的计划很难顺利进行。
但只是进行亲密陪伴……真的能让张宇改变想法吗？
不仅如此，之前所有信息都是AI永恒的一面之词。
张宇的真正想法是什么，他真的是独裁者吗？他想将人类引去怎样的将来？
这些关键点都需要再次求证。
不论是求证还是改变，首先需要和张宇拉近距离。
飞船中，智体张宇的态度冷静而疏远，想要和他真正拉近距离很难。
如今情景再现，智体张宇所代入的角色正好是沈钧的伴侣，那么装作不知一切，将错就错，是沈钧接近张宇的最佳方式。
“钧哥，怎么了？”张宇在沈钧面前晃晃手。
“被你吸引了。”沈钧忽而轻笑，抓住那只乱动的手，放在嘴边轻吻，“阿宇，早安。”
张宇微微睁大眼，看上去有些紧张，很快移开视线。
“你看上去有些害羞？”
如果是他的阿宇，此时已经缠上来，要在他的唇边留下一吻了。
结果，张宇收回手，缩进被子里：“你……你昨晚禽兽。”
时隔三千年，智体张宇还能理解“禽兽”的含义，实属不易了。
沈钧躺下来，一把揽住被子里蜷成虾米的模型。
也不知……接引人是否能够感受到这份力量。
听阿宇说过，为了减轻算力负担，所有智体人只会保留视觉与听觉。触觉、味觉、嗅觉在智网中将会是珍惜资源。
那么，这位张宇会明白拥抱的含义吗？
“有多禽兽？数一数？”沈钧问道。
张宇一愣，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也只有禽兽能说出让他再数一数的话语了。
“反正今日婚假，禽兽再帮你数一数？”沈钧做势要撩开被子。
张宇惊唤一声，双手抱住被子。
沈钧是故意的。
这样的行为发生在陌生人间，会很冒犯。但发生在伴侣间，太平常。
沈钧只是试探，想看看接引人的底线。
“你在害怕？”沈钧问道。
“不……不是……只是……昨晚有点疼。”张宇慢慢放下双手，视线缓缓看向沈钧。
“你要来吗？”
意料之外的反应。
难道……接引人还想努力扮演好‘张宇’这个角色？
他想做什么？
“既然疼了，肯定不会再让你辛苦。”沈钧放手，“你再睡会，我去准备早餐。”
“哎——”张宇刚伸出手，结果……那个高大的男人已经起身离开了。
沈钧依着记忆来到厨房。
永恒曾说，这些空间是基于沈钧记忆生成的，当时沈钧还没有实感。
如今看到这一切，若非AI永恒事先声明，他难以分清是虚幻还是现实。
设身处地，那些智体人生活在这样的空间里，又何必在意世界的真实与虚假？
只要能活得开心，哪里都是真实。
如此，不想继续背负人类复兴的使命，是注定的结局。
4524年，人类已经进入末世。
家里食材较少，沈钧煮了两个卤蛋，泡了两杯豆浆。
早餐上桌时，张宇正站在门前细细地看一本挂历。
挂历上有两种字体写着每天发生的事，鸡毛蒜皮的，温馨有趣的，充满了生活气息。
无疑，张宇能从挂历中知道今天的时点——‘张宇’和‘沈钧’领结婚证的第三天。
“发现什么新奇事了？”
张宇回过神：“感觉……时间过得真快。”
沈钧应和一声，坐下剥鸡蛋。
张宇喝了一口豆浆，氤氲热气为他的面容蒙上一层虚幻。
“我记得……你以前都不做卤蛋的。”
的确，沈钧过去从不做卤蛋，但张宇爱吃卤味，尤其是卤蛋。
两人交往后，锅柄铁勺掌握在沈钧手里。沈钧总以健康为由，监督张宇清淡饮食，甚少做卤蛋。
“如果能给你带来快乐，偶尔吃点也无妨。”
张宇的目光在卤蛋上停留了许久。
沈钧修长的手指三两下剥开蛋壳，将诱人的卤蛋递到张宇面前。
“馋了？第一个给你。”
张宇抬手要接，却被沈钧绕开，顿时一愣。
“张嘴，喂你。”
张宇听话地张开嘴，大小刚够沈钧塞入半颗卤蛋。
过去，沈钧监督张宇的饮食，无数次看见张宇气鼓鼓地撅嘴。
每次捉住张宇偷吃重口味小零食时，张宇眼里都有黯然消失的光。
不是沈钧坏，而是张宇本就血压偏高，还不忌嘴。
接到军队调令那天，沈钧连夜就得离开。
张宇仍在赌气，躺在床上装睡，不愿看沈钧最后一眼。
沈钧在厨房里为张宇做了最后一次卤蛋，留下字条让他早上自己加热。
也不知……最后味道如何。
“如何？”沈钧反问。
张宇点点头：“好吃。”
可惜，蛋是数据模拟的，人也不是当初的人了。
更何况，智体没有味觉，张宇根本吃不出卤蛋的味。
如果他的记忆清晰，或许还能从中找到微微咸的味道。
时间还早，两人吃过早饭，洗漱后出门散步。
沈钧对于十年前W基地的细节已经模糊了。他想看看智网能基于他的记忆将这片空间复原到何种地步。
结果令人惊叹。
智网能根据人回忆不起来的潜意识，将一切都恢复如旧。
当沈钧看到之前忘记如今却又出现的场景时，心里只剩感慨。
人的记忆有自动美化功能。
事实上，W基地除了记忆中的美好外，还藏着更多阴暗的角落。
比如，废弃地铁站旁成群的流浪人群，在墙角挖苔藓饱腹的小孩子，死在路边被全副武装的警察丢走的尸体……
核素病席卷全球后，不论人们承认不承认，人类社会的确来到了末世时代。
但若将末世的起因归于核素病，未免太武断。
末世真正的导火索，另有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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