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素病本身属于癌症，但它是最恶劣的癌症类型。
由于它爆发快，痛苦周期长，死亡率100%，且在多地多人群广泛爆发，于是人们根据它的成因将它命名为核素病。
当时的人类无法攻克核素病，许多人为了不受痛苦而拒绝治疗，直接自杀。
可渐渐有一批人发现，来自西伯利亚冻土下的活冬虫能够缓解病痛。
在普通工薪家庭无法承担巨量镇痛剂的背景下，活冬虫倒卖逐渐成为一条产业链。
起初人们认为活冬虫的体内具有麻醉物质，从而达到镇痛效果。
随着一篇顶刊论文的发表，人们渐渐明白活冬虫能通过麻醉达成寄生。
被寄生的人类痛觉下降，认知却渐渐被虫子主宰，最终成为行尸走肉般的怪物。当这些寄生体接触其他人类时，虫卵会通过体/！液传播，进而再次寄生。
当人类联合政府意识到大事不妙时，寄生体已经占据全球城镇人口的43%——这一数据还不包含活冬虫交易最活跃的非洲大陆地区。
尽管人类联合政府第一时间设立基地、筛查检测、将镇痛剂纳入医保，但仍然无法制止寄生虫感染率飙升。
至于推进地球各区安乐死合法化——那已经属于马后炮了。
人类联合政府起初要求各区域加快核素病和寄生体的科研进度，但人口的持续减少让所有人都感到绝望。在这样的背景下，人类联合政府秘密启动了火炬永恒计划。
当时，沈钧已经是东区人类联合军的一员。他接到上级命令，前往被寄生体攻陷的T市救援科研团队Eternal，其中就有张宇。
那时，张宇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科研者——能在寄生体包围中活下来的人，本也不是普通人。
可能是回基地的路上哪里惹了张宇不高兴，后面张宇再没给过沈钧好脸色。
好不容易来到W基地，沈钧早就不想和张宇一起了，结果上级命令他继续守卫研究所，天天和张宇抬头不见低头见。
沈钧无可奈何，在一个晴朗天，约张宇来到研究所外，就在前面拐角处的角落里。
沈钧先向张宇鞠躬90度，而后送了一盆仙人掌，希望张宇消消气。
沈钧还记得自己当时对张宇的说辞：“张老师，如今这个地球上，仙人掌少受雨水，是最纯净的植物。送你一盆仙人掌，因为你和仙人掌一样心底纯净，善良大方。”
纯属瞎扯，他只是希望张老师大人不计小人过。
但张宇还真就收了。
然后，张宇问了沈钧一句话——“喂，你真不记得我了？”
直到那时，沈钧才真正意识到，他与张宇的缘分早在很久之前便开始了。
“你在想什么？”智体张宇的声音传来，沈钧收回深思。
“前面那个角落，是我们分别后第一次相认的地方。”沈钧牵住智体张宇的手，“你不会忘了吧？”
“当然没有……只是看你在出神，有些好奇。”他道。
他不是阿宇。
“那盆仙人掌还在吗？”沈钧问道。
“啊……在……在办公室。”
“下次，带回家吧。”
“嗯。”张宇点点头。
沈钧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走。
他身旁的人也不说话，陪着他一起在这久违的人类城市里漫步。
记忆里的晨光在人行道上透下二人的影子。
但沈钧很清楚，他只是孤身一人。
就在沈钧停下脚步看影子的时候，一个小女孩拉住了他的衣角。
小女孩很瘦，她向沈钧二人一边比划一边说：“大哥哥，需要理发吗？2基地币一人，3基地币两人！”
沈钧忽而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真实。
似乎在小女孩呼唤他的一瞬间，他被人拉出了冰冷的水面。似乎之前心知肚明的虚假都是一种幻觉。
更深层的细节被沈钧回想起来了。
如今资源紧张，要想获得生活物资，要么用基地币，要么用积分。但不论是哪种渠道，生活物资只会定额发放。
积分的一大获取渠道是志愿服务。这些志愿服务只招收失业者，但数量有限。
更多无法解决生计的人们，自发在道路上为他人提供服务，希望获得微薄的救济。
刚才小女孩的报价，已经算是极低的价格了。
2基地币刚好兑换一小杯稀饭，3基地币可以兑换一个小馒头。
沈钧对这个女孩有印象，但记忆里他们的缘分并非如此。
当年，他和阿宇这天上午没有出门。后来某天，二人出基地执行任务，路途上救了一个中年男性。可惜，那个中年男性并没有活到最后。
沈钧和阿宇带回了男人的遗物，按约交给了建设路路口理发的女人，这才认识了这个女孩。之后，沈钧和阿宇就经常照顾母女俩的理发生意。
记忆里那个死去的中年男性是女孩的父亲，按如今的时点，可能已经出了基地，也可能还在城中。
“好啊，在哪里？”不待沈钧说话，张宇已经先一步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
沈钧发现他的动作有些僵硬，指尖停留在将触未触的地方好一会，最后一下才轻轻落在女孩头发上。
沈钧发现张宇眼中闪过的怅然。
“真的吗？大哥哥，这里来。”
小女孩带着沈钧和张宇来到建设路的路口，一个清瘦的女人正麻利地帮人剪发。
她的全副身家就是围裙兜里的各色工具以及顾客屁股下坐的塑料板凳。
之前理完发的光头站起来，翻找腰包——“哎呀，只有3个基地币了……我还想买杯粥……要不，我扫码支付之前的联合币？按基地建设前的价格，一人35如何？”
“先生，之前的联合币不能买吃的，我只收基地币，2币一人。”女人淡淡道。
“可是我也只有3个基地币了，我也想吃饭……”光头男耍起赖，“要不用联合币结算吧，你可以买点衣服之类的。”
女人摇摇头：“要不，先生就给1基地币吧，剩下1币，当我送给你了。”
光头男连忙应下，给了1币走人。
“妈妈，我又带了两个客人。”女孩上前。
女人忙转身，热情招呼沈钧入座。
沈钧将张宇引到位置上：“你先。”
“好。”
于是沈钧得了闲，在一旁和小女孩交流起来。
“小妹妹，你妈妈一天能给多少人剪头发啊？”
“四个……或者五个……有时候，一天只有三个。”小女孩回答。
假设一顿三餐都是稀饭，母女俩要存活，每天必须收入12基地币。
考虑每天五个顾客的情况，母女俩不打折扣也才获得10币，根本无法保证饱腹。
“今日是第几个客人呀？”沈钧又问。
“两个大哥哥是今天第三个和第四个客人。”小妹妹的声音有些怯懦，似乎饱含委屈，“之前找了好久……许多人都拒绝了。”
太生动了。
沈钧不敢相信眼前的小女孩也是智网根据自己的记忆生成的。
“星星，你的爸爸呢？”沈钧不小心说漏了嘴。
“小哥哥认识我？”小女孩一愣。
沈钧忙改口：“以前和你爸爸聊过。”
星星全名许星愿，她的爸爸许修和当年在沈钧车上说了不少妻子周氏和女儿星星的事情。可惜后来……
“爸爸说要去赚钱养家，参加一个……什么跨市跑腿，昨天出发了。”许星愿道。
跨市跑腿也是基地修建后兴起的服务。
基地建成后，周围的外地人为了躲避寄生体，争先恐后前往基地。在这途中，人们要么和亲人失散，要么在家里忘了某物。来到基地后，有需求的富人便以高价聘请跑腿员帮他们跨市跑腿。
高昂的报酬通常以联合币结算。联合币不能购买食品，但大笔联合币钱款绝对能在基地内租下一套房子，隔绝辐射雨的危害，减少核素病的概率。
因此，基地内许多家庭会形成这样的分工：妇女老少在基地内赚取基地币或者积分为家庭买食品，男人在基地外跨市跑腿，为家庭赚取高额联合币，好在基地内租房。
但……末世之下，跨市跑腿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工作，九死一生才是常态。
想改写许修和的命运，沈钧来晚了一步。
但这不是沈钧能控制的。
‘意识联网’预阶段是从7月13日开始的。
他无法回到7月12日，更无法阻止许修和的出行。
更何况，已发生的命运从来无法改变。
谈话间，张宇已经理好发，招呼沈钧去。
沈钧只让周氏剪了板寸，没有过多的花哨。
结束后，张宇先沈钧一步给了四个基地币。
“谢谢，两人3基地币就好了。”周氏摇摇头。
“收下吧。”沈钧道，“我和许修和认识，以后还来照顾你的生意。”
周氏一愣。
沈钧和张宇已经离开。
“你……还记得许修和？”张宇问道。
沈钧挑眉：“……嗯。”
比起智体张宇和初代记忆间的三千年差距，沈钧离这段往事也才过了十七年。
往日之事，历历在目。
但张宇这句询问，却让两人的面具隐隐碎裂。
只需要再多说几句，沈钧就能顺理成章地摊牌——一个是人类沈钧，一个是智体第38代张宇，他们本来……没有任何关系。
沈钧打心眼里就不认为智体人是生物人自身的延续，也不认同智体张宇是自己的伴侣。
若非AI永恒恳求沈钧接触智体张宇、改变他的观念，沈钧并不想在他面前演戏。
智体张宇显然也发觉了这一现象，他看上去有些懊恼，有些局促。
但很快，他又冷静下来了。
“所里正好有个任务……我们今晚就能出发。”张宇道。
沈钧一愣。
“或许，路上正好能赶上许修和。”张宇继续道。
“这一次……应该能改变他的命运。”
张宇这三句话信息量极大。
他知道沈钧记得一切，他也坦白自己记得一切，他还向沈钧发出邀请，要与沈钧一同改变许修和的命运。
永恒与沈钧的谈话是瞒着智体张宇的。
所以……智体张宇不知道沈钧明白这一切都是‘意识联网’预阶段的产物。
对于接引人张宇而言，他原本想让沈钧将这一切视为什么呢？
再次穿越后的真实？还是大梦一场后的真实？
不论哪种，当张宇问出‘……还记得’三个字时，都破灭了。
毕竟，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穿越而来的’亦或者‘大梦已醒’的沈钧会知道现阶段不该出现的人物，但张宇不应该知道。
而张宇问出‘还记得’三字，显然张宇他知道现时点‘张宇’不该知道的人物，并将这个信息透露给沈钧。
如果说‘还记得’三个字可能是无心之失，那么后面三句话就更加肯定地告诉了沈钧：我张宇知道一些本在这个时间点不该被‘张宇’知道的事情，我不是当初的张宇。
此时，对于沈钧而言，怀疑张宇是智体的可能性远高于怀疑张宇也‘穿越’或者‘大梦一场’。
一旦明确张宇是智体，那么，不需要AI永恒的帮助，沈钧也可以推断出这一切都是智网构造的虚幻。
在这样的情况下，智体张宇竟然还邀请他沈钧一起？
已是虚幻的事情，再怎么改都改不了现实。更改不了已经发生的命运，那还有什么改变的必要呢？
“钧哥？”
沈钧抬眼，只见张宇有些忐忑地看着自己。
奇怪的情绪。
接引人为何会感到忐忑？莫非是害怕他的拒绝？
于是沈钧点点头：“好。”
他没有拆穿，也没有摊牌，因为他想知道——这位第38代张宇到底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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