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再说什么,在廊下站了站,又转过身来,用力地盯了柳逢春一眼,薄薄的唇咧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便走了。
柳逢春从半开的门缝中,看着他的衣袍擦过满是尘土的门槛。
大门随即关闭落锁,恢复了往日的鸦雀无声。廊下放置着十几个包袱,两筐炭,一个巨大的铜炉子,还有六七个食盒。柳缝春扶着门,不知道该不该出来。
她没有鞋子穿。
裹|脚布被他扔在墙角,三寸小木鞋不见了踪影,柳逢春光着脚丫子踩在冰冷的地砖上,透心的凉。
两个丫鬟很快从那头小跑过来,边跑边要行礼。柳逢春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刚来就害的她俩挨打。便小声地问:“打得重不重?疼不疼?”
年龄稍大的那个,温柔地笑笑,说:“回娘娘,打得不重,不疼。春厂督爱慕娘娘,不会对我们下死手的”。年龄稍小的那个,点头如捣蒜,眼睛直往这一地的东西上瞟。
柳逢春瞪大了眼睛,脑子里翻江倒海起来,“什么?厂督?”命真好啊。
算了,来不及多想,先把东西搬进来再说。
两个丫鬟刚刚挨了教训,哪里敢让她动手,手脚麻利地将包袱、食盒等一众物品搬了进来,又谨慎地关上了房门。
几个食盒都是三层的,柳逢春饿了,顾不上形象,先去掀开看,想着尝尝古代宫廷菜。掀开食盒,竟是一碗鸡蛋羹,上面卧着一颗大大的海参。毫无新意,毫无惊喜。好在它冒着热气,柳逢春顾不得许多,坐下来先吃为快。
两个丫头对视着笑笑,先去将那铜炉子点着,续上炭。又开了包袱,拿出厚厚的被褥,铺到床上。年龄小的那个,忍不住回头对柳逢春说:“娘娘,你看,只要你露个笑脸,春厂督就能给咱们这么多。”
柳逢春一碗鸡蛋羹下肚,也暖和了起来,忍不住附和道:“你说得对,你说的对”。她俩咯咯咯笑了几声,眉眼里竟然没有挨打的委屈。
见她俩铺完床,站在旁边,柳逢春招了招手,说:“别傻站着啊,过来一起吃啊”。
“奴婢不敢”,两人连连后退。但眼睛却偷偷在瞟食盒。柳逢春看在眼里,笑着说:“过来一起吃,就当是庆祝我重生”。
两个人这才笑了笑,走过来,将食盒一一打开,摆到桌上。
只有一个椅子,柳逢春没穿鞋,不好站起来,蹲在椅子上,拿长长的裙摆盖着脚。两个人拘谨地站在一旁,柳逢春指哪个菜,她俩就吃哪个菜。三个人配合默契,笑眯眯地共享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柳逢春饭量小,很快吃饱了。盘腿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俩将所有的剩菜折到一个盆子里,连汤水都不放过,还要揪块面饼擦一擦。心里感慨着,嘴上便说了出来:“看来这苦日子过了不是一天两天了”。
两个丫鬟嗯了一声,但很快安慰道:“也不是多苦”。话说完,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走过来,蹲到柳逢春面前,商量道:“其实,娘娘您不和厂督赌气的时候,我们就不会过苦日子”。年纪小一些的那个丫鬟忙不迭地点头,“上回您喊了厂督一声‘真哥哥’,厂督一高兴,就给咱们辟出来了两处净房,还让人淘洗了水井,连我们做下人的,都能在后院洗洗涮涮,这是多大的好处啊”。
“是嘛?”柳逢春的脑袋干净地彻底,原主的记忆是一点儿没留下。“真哥哥?他是我哥?我还有假哥哥?”
两个丫鬟“扑哧”笑出声来,又觉得不敢拿厂督的名讳开玩笑,捂住嘴,紧张地看看门外,“娘娘您死过一回,真是不一样了,都能拿厂督的名讳说笑”。“没关系的,厂督外表看着冷漠,对咱们娘娘还是很和善的”。
柳逢春有些高兴,刚刚穿过来,有个穿四爪蟒袍的大人物对自己好,那还是不错的嘛。“既然这样,那我以后就对他多笑笑,让他多给咱点吃的用的,惠而不费嘛”。
说罢,从裙摆下伸出脚丫,苦笑着说:“我还没有鞋子穿呢”。
两个丫鬟还蹲在地上,看此情景,立刻站起来去翻包袱,果然,翻出一摞绣着各色小花的棉袜和两双精致的鞋子。“厂督想的真周到”,将鞋子捧到柳逢春面前,蓝青色的缎面,绣着金色的花纹,和他身上的衣袍类似,柳逢春腹诽,“这是情侣装吗?”
顾不得许多,在她俩的帮助下,先穿了鞋袜,站了起来。
能够踩到地面的感觉,真好啊。
见她俩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柳逢春假意咳嗽了几声,掩盖尴尬。走了几步,靠上槛窗,对她俩说:“我死过一回了,觉得感觉不好,不想死了”。
看他俩已经被这句话震住了,柳逢春接着说:“阎|王爷可怜我,把我送来过来,可是,你们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观察着她俩的表情,柳逢春慢慢悠悠地说:“往后,你们俩多教着我点儿。以前的事,也多跟我说说”。
两个丫鬟神色一凛,端端正正地跪下道:“是”。
“起来吧,如今我落魄至此,也不讲这些虚礼了,别跪了”,说罢,走过来伸手要扶。她俩哪里敢让娘娘扶,忙慌慌地又磕了个头,站起来一左一右扶着柳逢春的胳膊。
柳逢春看了看年长的那个,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脸色微变,大概是没想到娘娘竟然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吧,果真是死过一回的人,阎王爷抹去了所有的记忆吗?“奴婢叫水远”。
柳逢春转头,“你呢?”
“奴婢叫烟微”。
柳逢春笑了,“你们的名字真好听,是我起的吗?”
两个人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努力地控制着面部肌肉,“回娘娘,不是您起的,是春厂督起的”。
“哦,他还挺有文化?”柳逢春站不稳,半个身子的重量都靠在那个名叫水远的丫头身上。她身量高,靠着正好。
突然,柳逢春想起来,不好意思地问:“那我……你们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她两个人再次露出一副吃了屎的表情,迟疑地回答:“娘娘,春厂督交代过,让您忘掉前尘往事,无论是您母家的,还是……还是……还是先帝的事,既然您忘了,那就别再去想了”,还是水远大胆些,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也大着胆子说了,不像那个烟微,扶在柳逢春胳膊上的手指,都要掐掉她一块肉了。
“哎,不是”,柳逢春仰了仰下巴,有气无力地问,“你们就这么听他的话?你们不是我的丫头吗?”
两个丫头脸涨成了紫红色,尴尬地笑笑,“回娘娘,我们是春厂督派来伺候您的。从前那四位伺候您的丫头,已经埋在后面花园两年多了”。
“什么?”柳逢春如遭雷劈,这信息量也太大了些,刚刚还感概如春风般和煦的帅气逼人的春厂督,这就露出狰狞的一面了。“为什么啊?”
一直在努力地掐着柳逢春右臂的烟微此时终于插上了嘴,“娘娘,春厂督说,她们四个整日陪着你哭哭啼啼,毫无用处”。
“娘娘,您自己也说了,死过一回,滋味也不好受,既然阎王爷让您把前尘往事都忘了,您就别再追问了”。
柳逢春盯着她俩紧张的脸看了一会儿,心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便笑着摸了摸她俩的脸,“也对。既然春厂督不想让我陷在前尘往事里出不来,那我就不问了”。
她俩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又听柳逢春说,“可是,二位,我的名字叫什么,总要告诉我吧?”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水远立刻回答道:“娘娘如今指着春厂督过日子,自然凡事都听春厂督的。厂督说,娘娘的名字不吉,叫起来也不好听,以后就叫您‘妹妹’了”。
柳逢春眼珠瞪大了,柳眉倒竖,“他这是占我便宜呢吧?”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半晌,烟微鼓足勇气回道,“您原本就是叫眉啊”,说着,抬手指了指眉毛,接着说,“春厂督说,您这个名字不好,起这个名字就是让您伺|候|男人的,不让您叫了”。
柳逢春脑细胞都不够使了,她稀里糊涂地听,一头雾水地理解,还是没搞明白自己这个名字的问题。
水远从旁一直静静地,等烟微说完,她咬了咬嘴唇,说:“娘娘没听明白,还是我来说吧,你扶着点娘娘”。
她也扶着了柳逢春的胳膊,确保她不会倒下,才开了口:“娘娘,您母家姓柳,有三姐一兄,您行五,最小。先帝在长春观求得一签,为东宫纳一姓中带‘木’、名中带‘梅’的女子为妃。您的四姐姐被选中。但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东宫……嫁过去就是陪葬……”
“所以父亲母亲就让我顶替她了?”混迹小说界多年的柳逢春都学会抢答了,“我的名字也叫‘梅’?”
“原本不是的,后来改过了,就是了”,烟微的声音越来越小,看着柳逢春的脸色越来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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