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有一件事会让我很开心,那就是收集一毛钱的硬币,一毛钱的硬币收集到十个,我就可以换成一枚一块钱的硬币,一块钱的硬币背后有花,而且比一毛钱的硬币重得多,拿在手里很有分量感,沉甸甸的让我很安心。我存了有五十多个这个一块钱的硬币,这是我存了一年存下来的,我七岁那年虽然家里不穷,但是我们不够有钱,五个人挤在两间卧室里,我爸爸和继母睡一间,我睡一间,我爸爸把客厅改成一半,就是我奶奶的屋子,我家还有个餐厅,我爸爸又把餐厅改成一半,就是我哥哥的房间,我爸爸这个人有个好处,就是虽然他没钱,但是他绝不逼别人去将就,一定最后能想出办法来,所以我小的时候既没有属于我的压岁钱,也没有属于我的零花钱,我的钱都是我和我奶奶出去吃东西,我奶奶付账的时候,人家但凡找给了她不到一块钱的零钱,她就把硬币或者是毛票给我,然后我把一毛钱或者是五毛钱攒到一块,我就跑到银行去,换一块一元钱的硬币,就放到我的枕头底下去。
有一天我的哥哥来我的房间找我玩,他坐在我的枕头上,坐得他有一点点不舒服。
他跟我说,你这枕头,不对劲。
我登时有点慌,因为这里面都是我的宝贝。我不是不想和我的哥哥云墨墨分享,只是这些宝贝太多了,我不能一口气全分了,所以我心里头等时有点难过,一来是我有一点点愧对他,二来是我觉得他确实也不需要这么多钱。
可是我又想到之前他带我去吃小仓库山楂丸子那件事,虽然我吃山楂丸子吃吐了,但是我还是很感激他带我去了,所以我只好和他分享这个秘密,那就是这一整年,我一毛钱两毛钱,存到了整整五十块钱。
我把枕头移开的那一瞬间,云墨墨瞪大了眼睛,他说天啊,这够咱俩买多少小绿冰啊。
小绿冰是我家楼底下的一个奶奶煮的绿豆沙冰糕,那绿色是发白的沙沙的绿,冰是绵绵的甜甜的冰,味道特别浓郁,两毛钱一根,捂在白色的棉被里面卖,热到头的夏天蒸汽里她掀开一点点被子角,速度很快地递给我们一根,有的时候两根粘在一起撕不开了,她是个人很心善的老太太,就会把两根一起给我们,而且只收一份的钱,我们两个就会跑回家里去,用切苹果的小刀切开了一人一半,这种小绿冰天底下只有她会煮,再也没有第二份,自打我晓得了我奶奶是峨嵋派传人的这个秘密,我就暗暗唆使我奶奶去扒人家窗口,学她做小绿冰的秘诀,可偏生她家住在三楼,而且还是临街的窗口,三楼那块一点子树荫也没有,我奶奶凭空站在那里实在是不好,这才一直没有成功。
可我是去吃过自助的人,我再也不一样了,我和云墨墨分享了自助餐厅的秘密,我和他讲了巧克力瀑布,甜点小柜台,冰淇淋机,吃也吃不完的各种菜和炸薯条,还有那种酒酿圆子的桂花粥,走过去就可以闻到浓浓的糯米香,可我一口也没有吃到,我就像是一个和杂志封面女孩坠入爱河的男人,我明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她,可我怎么能够不想她。
云墨墨听我说了世界上还有这么好的地方,他惊呆了,口水流了下来,须知我哥哥脑子有点不正常,我奶奶从来只带我出去吃东西,然后我们打包吃的回来给他,他一直没有机会现场去吃过什么菜,九月初九重阳节那天我奶奶每年都会去会老友,我爸爸和继母都要去加班,挣一笔奇高的加班费,只有我和云墨墨在家,我哥哥他在家一向很听话,所以我家里人放心地把他交给我照顾,那天我们两个是自由的,所以我说,我们要不把钱攒够,下个月我们一起去吃自助。
我去餐厅的时候,绿先生当着我的面结账,那家自助餐厅是五百块钱两个人,也就是二百五一个人,虽然数字有点不吉利,可是去那里的人都很有钱,有钱人没有一个是单独去吃自助的,所以没有人知道那个价钱其实不吉利。
二百五一个人,在那个年代,一碗面才三块钱,五十块钱够我全家一起出去吃一顿好的,可是那家自助餐,居然要二百五一个人,简直是漫天要价。
可即便如此,云墨墨一听有如此美妙之地,立刻答应了我,重阳节那天,他要和我一起出去吃自助。
可我密密麻麻攒了一年的钱,我也才攒了五十块钱,二百五一个人,我们要攒多少钱?我是一贯知道我爸爸他是个没什么钱的人,我也知道我奶奶应该也没什么钱,不然她不至于总带我去吃路边摊。
我想了想我们家里一共只出了一个生意人,那就是我小爷爷,他开一家不赚钱的太极馆开了那么多年,开到现在没破产,或许他那里有什么资源,于是我和我的哥哥云墨墨商量,我们去帮小爷爷经营太极馆,如果我们经营得好,我们就从里面抽一些钱出来留给我们自己。
我的哥哥云墨墨立刻说好,我们两个背上小包就出发了,拿出我的钱来和他一起坐了公交,公交车的车票是两块钱,只是去那里的路上,我就损失了四块钱,这可是我攒了一周才换回来的小硬币。
我们一起到了太极馆,我小爷爷的店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拿着个烟袋子,悠闲地坐在门口树荫底下吊烟,一看见我俩,立刻眉开眼笑招呼我们:“张阳,云墨墨,你们俩来啦!”
我不叫张阳,我叫白正清,可我小爷爷他永远记不住我的名字,每次看见我叫出来的都是不一样的名字,我怀疑他有点傻,就和云墨墨一样,可我不能说长辈傻,我只能说,小爷爷,我叫白正清。
我小爷爷说,张阳,白正清,你们两个快坐,我去给你们两个倒茶拿糖来。
我特别不喜欢吃他这儿的糖,全是积灰过期的糖,颜色有点怪,而且包装纸也褪色了,可见他是一个很抠门的人,这也难怪为什么这十九年里他一直赚不到钱。
他说完话,就飞身上了二楼,用烟袋杆儿勾了一包糖下来给我们,然后又站在树梢头上沏茶,我鼻子尖,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儿,我知道那是铁观音,铁观音是半发酵的茶,越是好茶,茶味越香浓,我看着眼前褪色积灰的糖皮子,又闻着香味儿浓郁的铁观音,心里头叹息一声,可见我的小爷爷非但是个小气鬼,可他还是个败家汉。一个男人是小气鬼已经很可怜了,因为他无论如何不会有钱,可他偏偏还是个败家汉,他连快乐也不会有。
他把铁观音给我们两个倒过来了,可云墨墨说,小爷爷,我不想喝茶,我想喝果汁。
小爷爷说没关系,我这就给你们做,只见他从过期的褪色糖里头挑出五颗橙汁糖来,剥开了放在热茶杯子里,晃了晃,递给云墨墨,说,张阳啊,你看,这是爷爷的观音橙汁,你尝尝,外头没得卖的。
云墨墨喝了两口,他也认同这是果汁,可他偏偏是个傻子,他挑不出毛病来,只能继续喝,一直喝到喝完了,他也没想出来到底有什么问题在里头。
我喝了口那个铁观音,我是个味觉很敏锐的小孩,我一口就喝出来这个是上好的铁观音,我心里头觉得不对劲,我小爷爷要是有这么好的铁观音,也不至于门口连个打秋风喝茶的客人也没有。
云墨墨一小口一小口喝果汁的时候,我开始和我亲小爷爷谈钱的事情了。我就和他说,我们两个想要集资一笔钱,去城里最贵的那家自助餐厅吃一顿自助,可是我们两个没有钱,我们又是两个小孩子,我们不能去赚钱,因为我奶奶说了法律不允许,但是我和我小爷爷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什么法律不法律的事情,我们两个坐在一起聊聊就可以,我们能去老人家那里帮小爷爷拉客户,如果小爷爷赚到一个人的钱,就给我一块钱的分成,我问可以不可以。
我小爷爷说当然可以,但是毕竟我们是一家人,他还很爱我们,所以如果我们拉到一个人,他就给我们十块钱,他说这样好不好,爷爷的课分三种,第一种是包月的,一个月一百块钱,每天都可以来,不来也可以,但是不退钱,如果赶上太极馆不开门,那就算他们倒霉;第二种是每天来上课,只有上课才收钱,一节课十块钱,是大家一起来上课,一节课两个小时,不拖堂,到点就下课,第三种是全天都可以在太极馆里上课,一天十五块钱,但是这样就没有人一直教他,有课他就上,没有课他就自己打太极,到太极馆关门他可以走,其余时间他随便坐。
我说可以,但是我们毕竟是小孩子,小爷爷你看,第一种情况如果他们来了太极馆不开门,我们说就算他们倒霉,这样不尊重老人家,能不能让他们在太极馆门口喝茶,毕竟我观察了一下老人家,他们其实人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安静地等着无聊的时间过去,可他们偏偏又不能死,这是最糟糕的,因为你的人生已经没什么盼头了,可是你又不能死,毕竟死还是一种新意,所以你不在就让大家喝茶,我觉得这样也不错,毕竟你一把年纪了也没个朋友,你有那么多铁观音,都没有人陪你喝铁观音,铁观音不喝多可惜,不如就让大家喝点茶。
小爷爷连忙说不行不行,我的铁观音可比上课钱贵多了,这绝对不行,但是我可以让大家在门口吃糖,我家还有很多糖,白正清你记不记得,就小林她家零食铺改行卖鞋的时候,有很多过期的零食,他们让我去挑一点给小朋友,我就去把所有糖都拿回来了,这就是你们今天吃的糖。
我和云墨墨一听登时脸都变了,小林她是云墨墨幼儿园的好朋友,云墨墨已经上到小学三年级了,这零食过期至少过期了三年,可这糖还在我小爷爷这里放着发酵,可见我小爷爷的生意做到有多糟糕。
云墨墨本来正在喝橙汁茶,他喝一口,看那橙汁一口,喝一口,看那橙汁一口,因为他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可他又说不上来那里真的有问题,他纳闷得不得了,越喝越发愁,可自从小爷爷说那糖已经过期至少三年有余,他又立马喝一口,想知道过期三年有余的茶究竟是个什么味道,他这一喝不要紧,彻底把茶都喝完了,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完整地喝完了一杯过期果汁的茶,还一口都没有剩下,他无言地看着我,只是看着我,他就那么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坐在小板凳上头,无言地看着我,我知道那就是过期果糖的味道,你觉得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你想回到那个出错的点上去,可是你回不回去,因为糖已经被吃完了,你无论如何不会再吃第二口,但你又始终不知道你的人生究竟在哪里出了错,你不能说你绝望了,可你又全无希望可言,所以你才想回去,好像是吃剩菜吃坏了,如果你回去,可以把坏的那块挑出来似的。
我的人生就是这样,我总觉得哪里出了错,可是我说不上来,我因此有很多遗憾,我的遗憾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做我想做的事情,我很小的时候就和其他的小孩不一样,我想做的事情,总是可以做完的,可是我做完了总会有后遗症,就像是那过期的果糖,很多小孩不敢吃,不吃就会遗憾,毕竟那个糖本身是可以吃的,可是我很有毅力,我总是会吃,我吃了之后才会发现有问题 ,但是人生就是这样,人生是一场醒不过来的连环梦,每当你梦到一个阶段的时候,你意识到你在做梦,就像是过期果糖你含了一段时间会晓得它有点问题,但是你又不能吐,吃到一半的东西是不能吐的,因为你还没吃完,所以你继续吃,就像是你意识到你在做梦,可是你没有醒,你又开始做下一场梦,这场梦很奇怪,在这里你忘了你在做梦,于是你困在这个梦里,可是它没有什么问题,也并不难吃,有的时候你会在梦里问自己,这个梦好像没什么问题,也不难受,可是为什么我不醒过来?你问完就会忘记这个问题继续做梦,直到你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为止。
就像是我说的,我总觉得我的人生出了错,可我又说不清究竟错在哪里,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像是一场倒序的悬疑剧,我要走到一生的尽头,才知道究竟什么地方真的出错了,因为悬疑剧没有演完你永远不知道谁是凶手,你看谁都像是凶手,可他们又不一定是,你不确定,可当你的一生真的走完了,你发现了凶手,你终于知道那个点了,就是你回到那个点去,你的人生就可以摆正,走你想走一生的路,就是那个点,那个点,你找了一生的那个点,临死的时候你一定可以看得见,可那时候已经太迟太迟,你马上就要死了,你太累,太累,甚至连想回去的力气都没了,你说,那不如就这样吧,就这样也还不错,反正一辈子过也过过来了,这就是我说的人间憾事。
我小爷爷和我们说,只要我们拉到任何一个课,都给我们十块钱,但是不要拉太多十块钱一节的课,这样小爷爷就请不起你们两个喝茶咯。
我们走的时候,云墨墨还在想那杯茶的事情,他试图搞明白那杯茶的事儿,可我已经满脑子都是怎么赚钱了,毕竟我终于得了一个机会,重阳节那天,我可以和云墨墨一起,去吃整座城市最贵的自助餐。
我们立刻开始行动,我想了一下,一百块钱一个月,算起来也才三块钱一天,就是一碗面的钱,谁不会来?可以一群老人一起坐一天,就像是一群小朋友可以一起去春游一样,多好啊,我立刻背着小包去公园,找那些最无聊的老人家,反正他们坐在广场也是坐一天,还没有空调可以吹,去小爷爷的太极馆吹空调多好,我和云墨墨分头行动,分头行动的时候我全然忘记了我的哥哥是个笨蛋这件最重要的事,我既忘记了他可能会丢,也忘记了他可能会惹事。我做事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他是个笨蛋,我吓坏了,立刻到处去找他,可我找不到他了 ,整个公园所有的老人堆里都没有他,那一刻我怕极了,我祈求上天,让他给我惹祸吧,他千万不能丢,毕竟他把我当作是是他爹,他不能没有爹。
很快我就发现,我的哥哥他不可能丢,不是因为他是峨嵋派的第二个传人,而是因为这个世界上的人,他们都喜欢他,而不是喜欢我。
那天云墨墨给我带了七十多个老人回来,他们本来都在广场看棋,听说可以看太极,他们立刻决定,都要和我们去看太极。
这件事我傻了,我的小爷爷也傻了。当天所有的老人都办了月卡,按照约定,我小爷爷分给我们两个人七百五十块钱,我们两个人一人三百七十五块,最后他还帮我们把一张十块的换成两张五块的给我们揣好,临走的时候他恳求我,说张阳,李信,你们不要再去给我找老人了,求你们了,这些人够了。如果你们未来想要钱,随时来找我拿,你们想要多少钱都可以。
我说,小爷爷,我不叫张阳,我叫白正清。
小爷爷说,好白正清,李信,你们两个再也不要给我找老人了,七十多个人,我要教到哪辈子去,我这么多年都没有过七十多个人。
云墨墨想说话,他看着小爷爷,他觉得这里哪里出了错,可是他是个傻子,他说不上来哪里出错了,只能背着他的小小包,和我说,爹,三百七十五块钱,我们要花到什么时候去。我说我也不知道,我们先花钱再说吧。
于是我们就去花钱,可我们逛了一条街,最后也不知道要买什么,最后我们空着手回去了,我躺在那三百七十五块钱上,睁着眼睛睡不着觉,我想我终于有钱了,可是那一瞬间我觉得很失落,我这才发现我原来不喜欢钱,我喜欢攒钱,攒钱就像是开盲盒,我和我奶奶出去吃东西的时候,我不知道我可以开到几毛钱的盲盒,可是我很开心,因为盲盒是未知的,等那些人给我奶奶找钱的时候,有的时候他们会忽然说,零头抹了,不用给了,那一瞬间我会很失落,因为我什么都没有了,有的时候他们没有一块钱的硬币,于是拿两个五毛的给我奶奶,按照我们的规矩,低于一块钱的零钱都是我的,所以我奶奶会把那笔钱也给我,我就忽然有了两个五毛,回家之前我就会要求去银行,因为去那里我可立刻换到一枚一块钱的硬币,我奶奶和我之间一直很有默契,她知道这是我最快乐的时候,所以她从来不会像我后妈那样把硬币搞丢,也不会偶尔无聊给我一枚一块钱的硬币,她永远都对我说,白正清,这里是几毛钱,你拿去存着吧。
可是今天,我的枕头下面有四百二十多块钱,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那么多钱,我枕着那些纸币觉得很失落,为什么人们要造纸币?纸币那么轻,那么薄,没有一点安全感,为什么不多造一些硬币?比如说十块钱的硬币,沉甸甸的,我会更有安全感,我就可以攒十个一块钱去换一个十块钱的硬币了。
不管怎么说,那是我最有钱的一个夜晚,可是我觉得我失去了全世界。
我的哥哥云墨墨就没有这么多想法,他是个笨蛋,笨蛋不会失去任何东西,笨蛋只会无穷尽地得到新的东西,那个夜晚他枕着一辈子吃不完的小绿冰,睡得踏实又安心。
一天过去了,重阳节到了,我们两个又背上小包,一起去坐公交车,这次我们要去吃自助,我上公交的时候注意到公交车票是三元钱,可我们没有带硬币,公交车司机说,公交车是不找钱的,他又看我们两个是小朋友,于是对我们说,你们两个拿十块钱,下车去买两根竹筒粽子,就在前头拐弯的地方,每天我都看见他们在卖竹筒粽子,可是我一直没有去吃过,我知道是两块钱一根,这样你们可以用剩下的钱来坐公交。
我们下了车之后,走过拐角去卖粽子,可是那天卖粽子的人并不在那里,于是我们无聊地坐在树荫下头等,等着卖粽子的人来这里。
我们坐在树荫下头的时候,王校长骑着自行车路过,他看到我们两个坐在那里,就问我们,白正清你和你哥哥坐在这里干什么?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王校长他处理过很多小朋友,可是我和云墨墨是两个比较特殊的,我们两个一个太蠢,一个太有毅力,整个中国的老师,就怕这样的小孩,他们不怕一般有毅力的小孩,因为那些小孩总是很听话,可我偏偏是峨嵋派的传人,我爸爸他还是个侠义之士,我这一生都把毅力用在错误的地方,所以老师们怕我,甚至胜过怕我的哥哥云墨墨,而他甚至还是一个智障。
我站起来说,王校长好。
王校长沉默地看着我,每次我和他问好,他总要沉默下去,一沉默就沉默很久很久。
沉默了很久之后,王校长问我,白正清,你们在这儿,需要帮助吗?
我和王校长说,上次我们去吃自助的时候,青渺渺和我聊了八个小时,我一口自助也没有吃到,所以今天,我和我哥哥要去一起吃自助。
王校长很吃惊,问我,你爸爸妈妈呢?
我说,只有我们两个去吃自助,我们自己赚了钱,可以去吃自助。
王校长立刻大惊,须知小孩子是不能赚钱的,这在那个时候叫做雇佣童工,是很严重的行为,他很耐心地给我讲了这个道理,我和他说,我知道这件事,我奶奶和我讲过,但是为了不让法律找到我们,我是给我的小爷爷打工,我们帮他找客源,这样他分给我们十块钱,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什么童工不童工的。
王校长沉默了,他看着我,那一瞬间我看出来他在想,这个事儿究竟是我小爷爷想出来的还是我想出来的。我知道绿先生那一年一直想要领养我,可是王校长不想,他一直知道我有一点怪,可我偏偏智力不高也不低,但是他是老师,他知道,我,有一点怪,如果让我做他儿子,会有那么一点危险。
就在这个时候,卖粽子的人来了,我们一起买了竹筒粽子,然后用剩下的钱去做公交,我们等公交的时候,王校长一直站着树荫那里远远地看着我们,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那是唯一一次,我不知道大人在想什么,我知道大人的脑袋总是很无聊,想的总是一样的事情,可他们有的时候会忽然不无聊,想一些我永远想不到的事情。
我们做公交车来了自助餐厅,我们两个起得很早,上午八点就出了门,我们等粽子等了一个小时,出发在车上两个小时,到自助餐厅的时候刚刚所有的,距离正式开餐还有半个小时,但是服务员看我们两个很可爱,于是把我们的钱收了,提前放进去了。
事实证明我们那天不应该提前进去,毕竟我们两个身上很有钱,那天我们可以去逛楼下的超市,那是我们这个地方最大的超市,里面有很多我们平时在家门口小卖部都买不到的零食,可是我们两个实在是太想去吃自助了,这次我们一走进去,我就立刻冲向了甜点柜的甜甜圈。
云墨墨是个不太将就的小朋友,就是他看到好吃的,他不会像我那样立刻拿起来就吃,因为平时都是我和我奶奶出去吃,然后给他带回来,所以他吃打包的吃习惯了,他知道这个餐厅的菜可以随便拿,他就拿着他的小碟子,要把一切都拿够了才坐回座位上开始慢慢吃,可是我不一样,我和我奶奶出去吃惯了,路边摊都是坐在路边吃的,所以我拿着甜甜圈,站在甜品柜前面就开始吃。
我吃到香蕉味的甜甜圈的时候,云墨墨的桌子上已经小山一样堆满了食物了。
我觉得我应该和我的智障哥哥说清楚,因为这边的规定是我们要是吃不完浪费太多,是要扣五十块钱的。我们两个攒五十块钱很罕见,所以我要和他说清楚。
我就拿着我香蕉味的甜甜圈,往云墨墨那边走。
云墨墨还在拿煮玉米和炸奶芋头,他还用汤勺擓玫瑰酱,因为那个年代玫瑰很稀有,所以玫瑰酱是很贵的,一般都是金属的小茶匙,可云墨墨直接把用来盛汤的勺子拿来了了,大把大把往他的酥奶芋头上浇玫瑰酱。
就在我拿着香蕉味酥软甜甜圈往那边走的时候,我发誓我看见了一条鲶鱼。
我走过卫生间的过道,然后我又退回去了。
我真的发誓我见到了一条鲶鱼。
然后,鲶鱼看见我了。
我眼睁睁看着鲶鱼对我说:“白正清!你在这里!”
我傻了。
这声音,这不是北京市市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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