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天下之大阻也。
横亘于人间,使得天分南北,地割江河,谓之千年龙脉。俯瞰下去,涌动流转的雾气弥散在秦岭大山之中,深邃神秘。
国道210从纵横连绵的秦岭山脉之中蜿蜒而过,把这处秘地与寻常人间稍稍连接,国道上零星的车辆穿行在雾里,在昏暗的天光下隐隐约约的见首不见尾,有些孤幽。
一辆旧大巴车从雾中穿出来,缓缓行驶在空旷的路上,车厢内还播放着老式港台音乐,乘客们昏昏欲睡。
但是前排坐着的两个小女孩儿却略显兴奋,她俩时不时的偷偷转头往车厢后排的座位上瞄。
靠窗的位置有一个青年人,他裹着一件浅灰色的大衣,蜷着修长的双腿,窝身在座位里睡觉,整个人遮挡的有些严实,只从大衣的缝隙里露出半边氤氲而多情的眉眼。
女孩举着手机有些犹豫的小声说,“被衣服挡住了,也看不清啊,不知道是不是崔闲,我可喜欢他演的蒋西晨了!”
虽然只是个男四号,但谁让崔闲长的实在太好,一双桃花眼,两道弦月眉,又天生了一张笑唇,每次在屏幕前一展颜都春意融融的,异常动人。
崔闲的粉丝们都觉得以他家哥哥这样的硬件条件,混到现在还是个小明星,绝对是祖上风水不好,给耽误了,所以每年清明节,都有粉丝在超话盖楼,痛心疾首的要凑钱给崔闲迁祖坟。
女孩同伴往后观察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能吧,这年头明星出门不包机也得是保姆车,恨不得带一百零八个保镖,怎么可能坐公共大巴车。”
女孩犹犹豫豫,:“呃,我听说,崔闲最近有点倒霉。进山拍戏意外从山坡上掉下来,吊威亚手指粗的钢丝说断就断,而且一出门就乌鸦绕顶,有跟拍的狗崽说,两个星期他就被鸟屎淋了八次。”
同伴叹为观止:“我靠!”
“最惨的是,签他的经纪公司前几天好像在申请破产,老板欠了十几亿的税,卷款和小姨子跑了。”
同伴听完,半晌终于憋出一句:“那他是该迁祖坟了,要不众筹链接发我一个……”
而睡眼惺忪的崔闲丝毫没有察觉两个女孩的视线,他正在浅眠补觉,最近身边的每件事都透着邪门,幸运的是他没死,只是右胳膊脱臼,受了些轻伤,但也实在是身心俱疲。
经纪公司破产,名下的资产全部冻结那天,他胳臂吊着石膏,嘴角抽搐的看着人去楼空的公司大楼,身边的生活助理小张叹气,看着崔闲,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哥,你,你想开点。”
虽然你失去了金钱和健康,但好歹还有美貌,脸在江山在!
崔闲仰着脸,叼着一根狗尾草,咬着慢悠悠的晃着,这么多事情,他仿佛心里不急不缓的。
“行,终于混到头了,也该完事了。”
小张听后有些不解,什么叫也该完事了?他跟了崔闲三年多,但一直也没看明白这个九线开外的小明星。
说他想火吧,应酬争资源上一点不努力,酒局一概不去,没戏拍的时候就自己在家里呆着,离群索居的,连卧室里窗户都糊了一层黑纸,一点不透光。
说他不想火呢,工作上一点不含糊,和他搭档过的人没一个不夸他的,但凡出了家里那扇门,转身一抹脸就是阳光帅气又健谈,还热衷于给自己买一些乱七八糟的热搜。
永远在人们视线之内,但永远仿佛刻意的维持着“普通”。
崔闲用最后的钱给小张开了原本应该公司给结算的工资,小张感激涕零:“哥,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要是还用人就给我打电话。”
崔闲拍拍他的肩膀,此刻还有心思笑着说俏皮话:“我回老家,先去拜拜祖坟,这样我都能好好活着,可见是祖宗在下边到处托关系,说不定嘴皮子都磨起泡了。”
小张竖起大拇指,“哥,你心态真好……”
两人分开后,崔闲就买了一张最便宜的车票,上了回老家的大巴。
他找了个不惹眼的角落坐下,伸手顺着脖颈间挂着的红绳,扯出了一枚平安扣。
平安扣上原本沁在里头的朱砂色团,已经随着岁月的更迭而消失殆尽,更在崔闲这几回勉强捡回一条命的意外之后,玉色暗淡,几近透明。
崔闲和助理小张说回老家看祖坟的话,并不都是玩笑。
他从小就和寻常的孩子不一样,双目能见阴与阳,天生能听懂鬼语。
大约三四岁的时候,半夜里总是被窗外一大群孩子叫去山里疯玩。直到雄鸡鸣叫三声,刚刚还在欢声笑语的小伙伴们就会慌张的一哄而散,转眼就不见踪影。
等到爷爷点着一盏红灯笼满头大汗的找过来时,眼见茫茫密密的幽寂大山里,就只有小孙子一个人,沾着一身的草沫灰土,坐在在清冷的荒岭中,周围遍布着数不胜数的小坟包。
崔闲的童年玩伴,只怕多半都是孤魂野鬼。他那时候甚至分不清谁是活人。
直到他某日不明缘由的大病了一场,爷爷便沉着脸慎重的给他戴上了一枚朱砂色的平安扣,并总是严肃的告诫他一句话。
人在玉在,不能片刻离身。
自那之后,崔闲再也没见过鬼,完全的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稍显孤僻的小孩。他曾哭着擅自跑进大山去寻找“伙伴们”,荒山孤寂,大雨倾盆之下,什么都没有。
自那之后没多久,爷爷就莫名失踪。父亲常年带着他东躲西藏的更换住处,但却从不告诉他原因。
后来父亲也不见了,整个崔家,只剩他自己。
直到最近,他多次莫名遇险,平安扣也迅速的褪色,多了几道裂痕。
崔闲想,或许是时间到了,他总该回去看看,或许可以解开困扰自己多年的谜团。
——
山路上,大巴车缓缓驶进盘绕的雾气中,崔闲窝在车座位里,连日的疲惫让他无知无觉的彻底陷入深眠。
不知怎的,他只觉得迷迷糊糊的,脚下轻飘飘,只一会儿的功夫,眼前就不是那个略显拥挤的大巴车了。
凉风一吹,抬头一看,隐约是小时候待过几年的老家土屋,崔闲下意识的想着要往家里走,但是眼看着几步之遥,却怎么也走不到老屋前。
他急得满头大汗,这时候,老屋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冷飕飕又霉斑斑的风一股脑的渗出来,随即,门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穿着黑白布鞋,满头白发的佝偻老头。
崔闲一见,不顾周遭的怪异感,只心中一喜的叫出声,“爷!”
门中的老头,正是崔闲印象中爷爷的样子,只是老人的腰驼得更厉害了。
老头磕了磕手上的烟袋,摆了摆手,闷着声说:“闲娃子,莫往前走了,没得路喽。”
崔闲想要再张嘴说话,但是嗓子就像被糊住了,不管怎么用力,憋的满脸通红也一个字没说出来。
他爷长叹一口气,有些忧愁又无奈:“日子太久咧,那平安扣里头的血砂用到头了,爷就也再护不着你了,这护身符一破,娃你前路难料,要是遭不住,就回秦岭下边咱家的老杂货铺,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崔闲有太多的疑问了,爷和爹到底去哪了,还活着么?爹从小就带着自己东躲西藏,到底在躲什么?他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监视自己,到底是不是错觉。
还有,那老杂货铺年久失修,回去干什么?
可是顷刻间,眼前的一切开始泛黄,狂风大作,砂石漫天,爷和老屋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像是一团隐在污水里的朱砂,渐渐氤散了,消失不见。
最后,崔闲只能听到爷爷渐远的喊声,像是一段锈迹斑斑且悲凉嘶哑的秦腔。
“闲娃,你命里三缺五弊,四舍两劫,谁也别相信,个人去闯,莫怕!挣一条命出来!”
……
大巴车里的崔闲闭着眼蒙在大衣下满头大汗,呼吸粗重又急促,浑身像是被压住了一般动弹不得,最后随着脖子上的平安扣终于支撑不住,“嘣”的一声彻底裂开。崔闲这才终于挣脱梦魇,猛地弹起身。
他睁开双眼大喊了一声:“爷!”
一车昏昏欲睡的人都被这一嗓子喊的精神了,前座的黄毛小年轻一听有人喊爷,下意识笑嘻嘻的应了一句。
“诶,爷爷在此。”
崔闲一露脸,那两个还在悄悄研究的小姑娘当时就炸了。
“啊,他真是崔闲!”
崔闲还大喘着气没缓过神,那两个兴奋的小姑娘二话不出,也没空找崔闲搭话,甩着手包就去砸后座位上的黄毛。
“呸!嘴怎么这么欠,你要当谁爷爷。”
“还爷爷,老娘是你奶奶!”
黄毛也不嫌寒碜,捂着脑袋求饶,“诶呦,奶奶,奶奶,我错了,这不顺嘴了么。”
小姑娘一听黄毛真叫自己奶奶,就想起这辈分,瞥了崔闲一眼,尴尬的脸红了。
崔闲晃了晃脑袋,略清醒过来,俗世的争吵,把他从阴冷的梦里拉回现实,缥缈中踮着的双脚堪堪的又落回了人间。
一看眼前这情况,他喘出一口气,想要开口去劝。
正在这时,穿行在秦岭210国道上的大巴车忽然“砰”的一声响,司机伸脚猛的一踩刹车!
一车人被闪的够呛,崔闲一个趔既就摔回了自己的座位里,车里的人“哄”的一下就炸了,七嘴八舌的乱吵。
“怎么开的车,好家伙!这一个急刹车,老子腰都闪了。 ”
“呦,别是车坏了,这秦岭大山里,叫拖车都得几个小时。”
“不会是出车祸了吧,老公,你去看看。”
司机打开应急灯,下车放了路障后,检查一圈,和同样出来的几个乘客说了几句,最后一个男乘客皱着眉回来。
“发动机坏了,得等拖车,大概要五个小时。”
一听车不能走,就有点群情激奋,“五个小时?这深山老林的,等拖车来都得晚上了,也太耽误事了吧,什么破车啊,呸,得赔我一万块钱的误工费,还有精神损失费!”
黄毛看着那位要求巨额赔偿的大妈就一翻白眼,“您老可真会挣钱,嫌耽误事,自己下车走呗,走一宿,正好早晨还能赶上在城里吃胡辣汤呢。”
“嗐,你个小瘪三!”
崔闲没缓过神,脱臼的胳膊在刹车的时候撞在椅背上了,他只觉得头痛又有点恶心。
虽然车厢中七嘴八舌的很喧闹,但与这嘈杂的环境不同,他却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寒意逐渐在逼近,身体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面色发白,脑中挥之不去的,是梦里爷爷沉重的叹息与呐喊。
大巴车抛锚在路边,司机师傅皱着眉试图稍微修一修,不过在不久之后就放弃了。随着时间流逝,眼看着天要黑,坐在车里的乘客都等得有些焦躁。
外头的渐渐的暗了下来,雾气越来越浓,国道上已经没有其他车了,这个抛锚在秦岭大山深处的大巴仿佛被吞没了一般。
大巴司机正担心,就从后车镜上看到雾里一阵远光闪过来,一辆暗蓝色的大旅游车悄声停靠到大巴车旁,里头的驾驶员拉开了车窗:“抛锚了?要不要搭一程。”
车身中间漆黑的车窗也被不知哪位乘客拉开了一扇,但没见到人,只听到声,“走不走,送你们一程。”
大巴车里的乘客一听,都开始麻利的拎行李,他们想着,不管什么车,好歹也先出了秦岭国道再说,于是以大妈为首,一群人兴奋的吵着要下车。
大巴司机却没动,走了十几年盘山路,黑天白天这么闯过来的老师傅,都有自己的一套保命规矩。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见人脸不开车门。
他抽了一口烟,看了一眼对面的车牌,陕c,尾号278,又瞄了一眼对面司机雾气中看不清的面目,显得有点紧张。
“咳,先谢谢哥们儿了,不忙走,抽只烟不。”
说着点了一只烟,从车窗上递了出去。对面默默的接了,大巴司机的眼神则紧盯着自己递出去的那只烟。
烟丝明灭,却是被反拿着,烟头朝外,火光朝着嘴,只一口就吸到了头!幽幽的烟光顿时就灭了。
大巴司机的手猛的一抖,头皮都麻了,冷汗瞬间打湿了后背。
对面闷着声,一顿一顿毫无起伏的夸道:“好烟,好烟,再来一根,以后可没得抽了。”
大巴司机不敢再接话,只脸色煞白的看着车厢里还死活要下车的那几个人,手哆哆嗦嗦的,硬是没开车门。
大妈鼓着眼睛,一气之下“哐哐”的砸门,抬手就把车门上的安全锤扣了下来,“再耽误我们时间,我可砸玻璃了!”
两个小姑娘想要上前去找司机开门,毕竟能早点回市区还是挺好,因为他们觉得崔闲状态很差,尤其是旅游车一来,崔闲脸色都有些发青了。
只是没等上前去找司机,小姑娘却被崔闲猛的一把拽住了,她惊讶的抬头一看,就见崔闲本就黝黑的眼眸在苍白的脸色映衬下,显得更加深邃。
星眸如墨,唇似丹点,却面色凝霜,让人看着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他说:“先别下车,不对劲。”
开文开文!大吉大利!
轻微恐怖,不吓人哈,毕竟蠢作者自己也胆小(??ω?)?(.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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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夜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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