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官员或是他们的妻眷女儿挤满前院,无论私底下是否互相攻讦,现如今面子上都带着笑祝贺中书令大人觅得佳婿,攀上了皇室的高枝。热闹非凡,压过后院从未停息的哭声。
宋明玉想劝母亲,自己开口了却说不出话,她偏头落下一滴泪,压抑住心头的几分落寞。自从和成屿相识,二人一见钟情,相见恨晚,再多些时间便能走到他身边,可是如今他要娶自己的姐姐为妻,恐怕今生无缘了。
齐萋媛摔了全部的摆设,碎片遍布整个屋子,她手被瓷器割伤,任血流淌,也不让旁人包扎,女儿的婚事被宋临江抢走,她比宋明玉还要愤恨。等气逐渐泄了,她抱住女儿呜呜哭泣:“是娘没用,你要是托生在别人肚子里,哪里轮得到宋临江那个杂种。是娘拖累了你……”
宋明玉回抱住娘亲,忍着心痛去安慰她:“不是的,娘,跟娘没关系,宋临江和大殿下一起失踪,事情就已经成了定局。谁能未卜先知榴花节出现刺客呢?谁又能知道长姐会替殿下挡刀呢?”
齐萋媛听见这句话,扶住女儿,恨声道:“谁能想到?小贱人给你下药,让你昏迷,叫你成了她攀附皇子的梯子,她没想到吗!”她目光灼灼,里面闪着疯狂的光,“好孩子,你告诉娘,大殿下对你,是不是有情?”
宋明玉难过得很:“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有用,有用。她要走成溋那个贱人棒打鸳鸯的老路,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能走我的路?只要有情,玉儿,大殿下欢喜你,这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目光太过灼热,宋明玉不敢直视。
钦天监的效率奇高,不出七天已经与礼部商议好了黄道吉日,婚期送到陛下面前时,陛下也吃了一惊:“明年三月初九?”
如今入了夏,离婚期一年不到,对于皇子成婚确实是仓促了。
正使毕恭毕敬,奉上岁历黄册和近一年的天象记录:“回陛下,钦天监诸位同僚与臣共同测算,合郡主与大殿下八字与神意所示,合适的日子只此一天,若再拖延,恐怕下一个良辰吉日要再等上十二年。”
陛下摆摆手,默认了他的提议,吩咐礼部从重办理成屿的婚事,礼部尚书拿不准如何操办这位皇长子的婚事,斗胆问了句:“陛下,大殿下的亲事是否按照前朝旧例操办?”
前朝太子还未成婚便失踪了,而其他皇子身份低微,婚事不受重视,没有可参考的价值。再往前推,周后登基,礼仪颠覆,被世家唾弃。细数成燕数代,唯一可参考的婚事是成溋公主下嫁驸马,堪比一国太子之礼。
皇帝也想到这一点,他点点头:“晋王是新朝第一位成家的皇子,皇长子之礼便按照瑞懿旧例去办。”
礼部尚书暗抽一口冷气,太子之礼,皇帝这是要立储了吗?他错神去揣测皇帝旨意,没听见皇帝接下来的问话,直到意识到环境寂静下来,他半抬起眼去看皇帝,君上正挑眉看着他。
“爱卿在想什么?”
皇帝没责怪的意思,尚书心落下半颗,身子跪在地上:“陛下恕罪,陛下曾命臣操办乞神祭以求上苍平息南方水患,臣多日思虑竟走了神,臣死罪!”
大太监笑道:“尚书大人走神恰好合了陛下的问话了,方才陛下就问大人乞神祭如何了?”
“回陛下,乞神祭已经准备妥当,一切当按陛下心意进行。”
皇帝满意点点头:“乞神祭当有皇族主持方妥帖。”
礼部尚书接道:“是,按照旧礼,是姜亲王殿下,他主持多次乞神祭,熟悉流程,是最合适的人选。”
姜亲王是武帝时期的老人了,一生起起伏伏,熬过了周后掌权,先帝对这位王叔十分尊敬,常常请他老人家主持乞神祭,直到如今新皇继位。这位老寿星现在依旧神智清明,身体坚朗,看样子还能看着皇子们成家。
皇帝沉思道:“王叔年纪大了,还如此操劳,朕实在于心不忍,是该让小辈们熟悉了。西宁王行事稳重妥帖,前些日子视察江南的差事替朕办的极好,也是主持乞神祭的好人选,可以着手试试。”
皇帝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他浸染君主心思已久,揣摩一辈子,此刻听见他的意思,应该是要重用成渚了。等乞神祭完成,五殿下成渚的封亲王之礼也要提上日程了。
古人说伴君如伴虎,君心不可测。即使亲生,皇帝对他们的忌惮也从不减轻,削减晋王的人,同时打压秦王的气势,现在又抬上一个郡王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朝堂暗流涌动从不停歇,但天子之言才能定生死,臣子们必须认清这一点。
巡逻的卫军脚步匆匆,催促街上行人赶紧回家,闭市的铜锣一直传到宋家高墙内。夜幕降临,一整天的吵闹也终于被晚风掐没了声音。
宋平邑一想起隋珠院的狼藉便避之不及,头疼至极,后院一步也不想踏入,在书房歇息了。
婢女传来消息,齐萋媛气不打一出来,可以砸的都砸了,屋子都没收拾完,她顺手就将团扇砸了出去。宋明玉叹了口气,捡起扇子去劝娘亲息怒。
“用不着收拾厢房了,我们娘俩今夜一起睡。”
“是。”
夜色亮起灯来才更显光辉,宋明玉眼尖,常年黑暗的高阁今日却点起了灯。她指着那栋通亮的高阁:“娘,你瞧,须臾楼怎么点灯了?”
齐萋媛刹那间喘不上气,瞳孔因过度惊恐缩小,喉咙似被一只手紧紧掐住,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成溋的居所随她“突发暴疾”一起被尘封数十载,无人祭扫,荒草疯长。须臾楼的竹林不得照料,逢春便新拓出一块地盘,连出入的门都堵死了。风一过,竹叶飒飒,穿堂风犹如鬼哭。胆子小的,传来传去,须臾楼就成了一栋鬼楼。
“鬼,鬼楼亮了,里头的冤死鬼回来了!”秋月害怕起来就容易乱说话,她握住身边暖香的手,没法躲,两个小丫头就紧紧依偎着。
嬷嬷这话就皱眉了,尽管她心底也在发毛,嘴上却一点不露怯:“胡说八道,相爷府里有什么冤死鬼,再乱讲就罚了!”
秋月控制不住嘴:“大家都说公主死在须臾楼里面,有人还听见她哭呢,肯定是她回来找老爷了。”
暖香直发抖,扯着秋月:“姐姐别说了,我害怕。”
宋明玉自然不信牛鬼蛇神,白日里已经叫她烦躁了,此时不耐烦道:“好了,世界上哪来的什么鬼神,都是自己吓自己。就算有,咱们与她无冤无仇,她要找也会去找害死她的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齐萋媛浑身直冒冷汗,小声道:“玉儿,我累了,快回吧。”
次日一早,宋明玉顶着泛青的眼睛打趣道:“娘,你昨晚梦到什么了?说了一晚上梦话,这么大人了还怕鬼啊?”
齐萋媛还没从噩梦里彻底醒过来,脸色难看得很。
宋明玉见她如此,收起了玩笑,立刻安慰道:“娘是因为昨晚小丫鬟的话害怕吗?没事的,早上去问了,是听雨阁那边闹了鼠,咬坏了大梁需要修缮,所以暂时搬去须臾楼住。不是闹鬼,娘别怕了。”
“哦,好好,不闹鬼就好,娘胆子太小了。”齐萋媛扯出笑脸,比哭还难看。不过到底是回过了神,宋明玉放下心来,任暖香给她洗脸。帕子下声音发闷:“不过暂住而已,府里多的是空房,何必去费劲去住须臾楼。”
暖香乖乖想答案:“许是大娘子住惯了大屋子,住客房不习惯?”
“谁都跟你似得挑三拣四,住了趟客栈就这不好那不好。”宋明玉放下帕子,笑着驳斥她,“宋临江不是喜好奢华的人,收拾须臾楼大概也是因为母亲早逝,想出嫁前跟母亲说说话吧。”
这话温情之下未免带上些阴嗖嗖的味道,秋月打了个寒颤:“娘子!娘子知道我们胆小还吓唬我们!”
屋子里笑闹不断,直到日上三竿才收拾好。到底是一家人,姐姐要出嫁了,于情于理都该去祝贺,宋明玉带上礼物去须臾楼,走进去才发现这栋废弃多年的建筑居然一夜之间便焕然新生。里头家具设备都一应俱全,只差些零零碎碎的物件没收拾好。陈设瞧着已经有年头了,是前朝时兴的花样,与久不开封的须臾楼共同现世,如同一坛埋了数十年的酒,厚重香醇。
宋临江正躺在楼上摇椅晒太阳,身边鹤羽正给她按揉头部。竹叶潇潇,茶香四绕,端的一副休闲自在。
见到宋明玉来,下人们赶紧朝她行礼,宋临江被鹤羽按得舒服,懒洋洋抬起眼睛看她,嘴上热情道:“妹妹来了,坐吧。”
下人立刻端上一方小凳,又有人奉上茶来。
“收拾得晚,都还不成样子,待客之道也顾不上,妹妹见笑了。”她说的歉疚,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敷衍的态度。
一朝踩着踏脚石飞上枝头变凤凰,便连戏都不装了。
鹤羽一门心思给宋临江按压穴位,看都不看宋明玉沉下来的脸色。她手劲适宜,穴位也摸得准,轻揉慢捻重复下去,宋临江夙夜没睡的头疼都缓解了不少。
是的,宋临江借着整修须臾楼,趁夜色默不作声离了府。传回来的口信说她在别院里见了外男,直到凌晨宋临江才回府。夜色太过朦胧,一席黑袍来去匆匆,探子没看清男人是谁。后来守了数日,别院里竟再无人走出。
占星阁众说纷纭,有人猜是小两口等不及婚期小会,互诉衷肠。不然该怎么解释宋临江自回来后总带着欢喜呢?这个说法征得许多人赞同,一段时间鹤羽看宋临江的眼神都带上点桃色意味。
为着教导未来的新王妃,老夫人慢慢将府中中馈交到宋临江手里,她学的很快,不过几天便得心应手。然而真正交付了,便出现不少问题。
府中不少齐萋媛的人,受她示意,频频为难策令施行。老夫人想看宋临江会如何自处,也没出面。焦灼之下,宋临江第一时间没动手处置那些刺头。
府里人欺掌事人年轻,动辄躲懒罢工,往下人房里走,干活的少,打牌的多。乌烟瘴气,怨声载道,便传出诸如不如齐夫人管家的声音。
孟氏等了数日不见宋临江动作,沉不住气要下场时,宋临江终于动手了。
宋临江领着护卫直达伙房,原本应该做饭的婆子丫鬟赌钱的赌钱,睡觉的睡觉,见到主人来,只装没看见,吆喝反而一声高过一声。鹤羽给她递上一封书信,拆开了当众读了出来。丫鬟婆子的声音完全覆盖住宋临江的声音,一个字也没听清,留神的下人也唯听见只字片语:“……现已核实,动手吧。”
几个提刀的侍卫封住大门,其余武夫提着武器上前,狠狠一闷棍敲在为首的婆子背上,一时间打蒙了人,马上一人便拖住她往外走。
尖叫声很快响彻整个宋府,救命求饶声不绝于耳。
有婆子被拖在地上挣扎撒泼:“我们都是府里老人了,大娘子二话不说就要打死我们,一点情谊都没了啦!”
立刻有人附和:“没心没肝的东西,你小时候还吃过我的饭呢,现在飞上枝头,翻脸不认人了!”
有人躲过护卫就往宋临江冲,还没近身,峨眉拔出了软剑。或许是齐萋媛安慰过下人,宋临江为了名声必不会让他们出事,于是他见了刃也只是犹豫片刻,不要命地往宋临江身上扒。峨眉手腕翻转,剑身直接劈在肉身上。
软剑拔出,轻轻一抖,血一滴不留。
见血了。
“歹徒犯上作乱,妄图谋害本郡主。”随着宋临江慢条斯理的声音,被杀的人软绵绵倒在地上。
上一刻还在和他们讨论怎么吓大娘子,这一刻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柄白刃还竖在身前,前一个不听话的已经死了。闺阁小姐神情冷漠,见了血也毫不手软。下人们终于害怕了。
侍卫搬出一张太师椅,还有人奉上好茶,泰然自若。
宋临江视人命如无物的神情彻底吓住了下人们。
血流了一地,没见过死人的乍看见如此刺目的红,息了声音。闹得厉害的大婆子瘫软在地上,裆部洇出黄褐色的液体。
吓哭的小丫鬟已经跪拜在地上求她饶命。
求饶的开了第一个头,后面服从的就容易了。即使仍有不愿低头的犟种,也只剩沉默。
此时,侍卫打开门,门外是满府的下人,由各位主子带着围观,俱是一脸惧色。
宋临江见老夫人和宋平邑在,起身行礼,不给齐萋媛发作的时间,朗声道:“自我执掌中馈,府里阳奉阴违的、尸位素餐的,一个个刺头都露出来了。想来是临江年纪小,各位不服,可以理解。不过,”厉声一转,“事不过三,既然是宋府的人,不论诚心与否,能听话地,好商好量。否则,便请诸位好好想想今日吧。”
老夫人赞许地点点头。
杀一儆百的手段简单,做起来让人打心眼里畏惧却难。今日见了鸡的下场,其余猴就算有心思也会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
傍晚外头有人传信说那个死了的被拉出门就蹦起来,脱了外头的血衣,领了赏银就高高兴兴走人了。
他居然是个托!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时被唬了一跳,失了气势,再想拉拢人作对也成了气候了。林林散散敢再冒出头的都被借口直接打出门去,连带着不少暗中的齐萋媛派,好好杀了他们的气焰。赏罚并举,宋临江态度再温和也没人敢与之作对。
混乱过后,府里重新有条不紊起来,很是和平了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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