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对对。”萧本刚欲开口,百里昀就点点头紧接着说,“画罪师的事先放一边,梁公案有什么新发现吗?”
林杳探入怀中,抽出了几张折起来的薄薄的竹纸。
她轻轻抖了抖竹纸,而后缓缓展开。
展开之时,百里昀和萧本都上前了几步,目光紧紧地跟随着纸张移动。
“这不是那名嫌犯吗?”萧本看到竹纸上的画像后,伸手指了指,疑惑地问道,“林夫人,你是抓住他了吗?”
林杳摇了摇头:“萧推官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州衙里的官兵都没抓住,我哪儿有这样通天的本事?”
“你上次说的蹊跷,解出来了?”百里昀低眼望向她,果不其然对上了那双噙着胸有成竹笑意的杏眼。
林杳将最上头的那张画着嫌犯画像的竹纸递给百里昀,百里昀顺手接住了,下一张竹纸上的画像赫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那是一个人骨。
“这是……”萧本蹙眉,“那嫌犯的头骨?”
林杳点头:“这是我根据嫌犯的画像画出的头骨。”
“哦哦哦。”萧本了然地点点头,下一瞬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大声“啊”了一声,“这也能画出来?林夫人,你这也太神仙太夸张了吧?”
“厉害吧?没见过吧?”百里昀听完了萧本的赞叹,唇角轻扬,心中泛起丝丝涟漪,顿生得意之色,挺起胸膛就开始炫耀,“我夫人还有更厉害的呢,你站在这里,我夫人能根据你现在的样子画出你老了之后的模样。”
“就说刚才那背你文章的那小童。”百里昀伸出大拇指往后指了指,“我夫人也能画出他长大后的模样。”
萧本见他下颌轻抬,大有傲然之态,眼神之中,尽是自得之意,他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不是在夸你,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林杳皱着眉打眼瞧他,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寻常这时候他不是微微点头就过去了吗?
但她还是替百里昀打着哈哈:“夫妻一体,荣辱与共,我们先看这头骨。”
“头骨狭长,额颅仿若穹顶之广,眉弓突兀,眼眶深邃,鼻窍狭长且高耸,下颌尖削。”林杳伸出食指点了点画像上的头骨,言罢抬眼瞧他们,“你们看出来了吗?”
“没有。”萧本和百里昀很同步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在他们眼里,就是寻常的头骨,这就和外行人看鸡一样,养鸡的那户人家总能辨认出哪只是自家的鸡,可是在外人眼里看来,一模一样,无法辨别。
林杳轻叹一口气,她也没指望他们能分辨出来:“我们大梁人,头骨圆满,前额圆润,眉弓平顺,眼眶浅平,鼻窍之形,适中而温润,下颌宽和,不事张扬。”
萧本猛然一拍手:“我知道了!你是说那嫌犯不是大梁人!”
“是西逻人。”百里昀眉目一沉。
林杳目若星子,熠熠生辉,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张画着嫌犯头骨的竹纸递给百里昀,下面一张竹纸露了出来,上面画着的,就是典型西逻长相的人像。
“这是我根据头骨反推出来的嫌犯的长相。”林杳拿手指点了点竹纸,“骨相既定,则皮相从之,骨者,皮之根本,犹如山川为草木之基。”
说着,她伸手向百里昀要了第一张画着嫌犯画像的竹纸,将二者放在一起比对:“我上次之所以说此画像观之别扭,一是因为骨相之异,虽然这个西逻人易容改了皮相,但是头颅整体形状难以和谐,面部骨骼比例难以协调,西逻人中庭长,大梁人面部比例均衡,易容者难精准把握,中庭长短失宜,致使面部不协调,就像画工乱笔,失之和谐。”
“二是因为皮相之差,西逻人凌厉,大梁人柔和,易容之时,虽改鼻唇之形,但是鼻翼宽窄厚薄比例、嘴唇的自然弧度等细微之处难与我们全同,这些细微差异累积于面部,一眼看上去就会有别扭之感,终非浑然天成。”
言时,林杳眉梢轻挑,观察着百里昀与萧本二人的反应。
萧本听得一愣一愣的,但还是很凝重地频频点头。
“你们拿此画像去寻。”林杳把第三张竹纸递给了萧本,“西逻必有一人长成这样。”
萧本接过竹纸,百里昀却面色凝重地蹙眉:“要是西逻人杀的人,可就不好办了……”
萧本闻言,也深吸了一口气,确实,若是大梁人抓了便抓了,但是西逻人涉及两邦交好,这可怎么办啊……
“怎么办?你们说能怎么办?”州衙内,通判吴冕一挥广袖,对着三人说,“且不说梁公案发生之时我们并未封城,那西逻人逃没逃走未可知,就算真是西逻人干的,我们也不能跑去抓人。”
“吴通判。”萧本上前一步,学着他一振衣袍,“其中利害你是一点不提啊,且不说梁公是大善人,全城百姓都等着我们州衙给梁公一个交代,就光说那隔夜茶里的茶魅之毒,谁知道那些西逻人打的什么主意?”
“要交代?”吴冕瞥了他一眼,对百里昀说,“这事好办,那个范畴,让他顶了。”
“你好生不讲理!”林杳忍无可忍了,上前一步与他对峙,“范畴无过反有功,你凭什么让他顶?”
她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这种狗官,幼时一把大火烧了她全家,当时的黎州知州却只是以一句蜡烛打翻,烧了褥子结案。
“你!”吴冕伸出手指指着她,百里昀却拉住林杳的手,将她拉到了身后,吴冕只好放下手来,“百里夫人,你一介女流,要不是看在你是百里知州夫人的份上,哪能来这种要紧的地方?”
“再说了,你画的像,还不知道对不对呢,万一你收了那范畴的贿赂,故意画了西逻人的画像,让梁公案查不下去也未可知。”
林杳听到此处,就要挣开百里昀的手,却挣了两下没挣掉,她一把推开挡在她身前的百里昀:“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徇私枉法?”
吴冕冷哼一声,抱拳朝南面拱了拱:“通判,身负监临之任,察州县长吏之行止。知州若有不法之举,本通判则可直奏于朝堂,使上下政清,以防官吏枉法,以保地方之治平,百里夫人,你要知道,通判为朝廷分治地方,协理政务,不可谓不重也。”
“你!”萧本伸出手又想骂他,却被百里昀制止了。
百里昀朝吴冕颔首:“吴通判说得是。”
“还是百里知州通情达理。”他说着就去拍百里昀的肩膀,百里昀忍住内心的厌恶,这才没有将身体侧过去,“此案不宜再追查下去了,西逻人本就对雁门关虎视眈眈,我等如今去抓了个西逻人回来审问,他日西逻以此为借口开战,便是得不偿失,到时民不聊生,你我都是罪人。”
“吴通判说得是。”百里昀朝他点点头,“那我们就不打扰吴通判了。”
吴冕朝他行了一礼。
“不是!那老头子怎么这样啊?”出了门走了许久,到了一株银杏树下,林杳这才开口。
“吴通判说得倒也在理。”萧本负手而立,他的嘴唇不自觉地抿成了一条直线,嘴角没有丝毫上扬的迹象,紧紧地绷着。
“我也知道在理。”林杳垂下眼眸,沉默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那范畴怎么办?真让他去顶罪吗?还有茶魅之毒又如何处理?我们当真要吃这么大一个哑巴亏吗?”
“自然不能吃。”百里昀冷笑一声,眉目一凛,“既然明目张胆不能做,偷鸡摸狗能做吧?”
“西逻人行偷鸡摸狗之事,那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何不可?”
说着,他下巴微扬。
“你有法子了?”萧本眼睛一亮,“你同我说说,是怎么一个偷鸡摸狗的法子?许久没有做过偷鸡摸狗的事情了,倒是让我有些兴奋了。”
百里昀正欲说话,却听见远处有人叫“萧推官”。
声音近了,原是吕复,他朝三人行了礼,而后对着萧本耳语:“大人,那个识香的西逻人不愿留下来做你的私人识香师,在闹着说要走呢。”
萧本闻言,眉头一皱,对着百里昀和林杳二人抱歉地行了个礼:“实在不好意思啊,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我处理完了,你再同我细说。”
百里昀朝他颔首,那两道身影叽叽喳喳地远去了。
“你倒是比我还会演。”林杳说着就要把手抽出来,“走远了,松手吧。”
“我们是夫妻。”说着百里昀手中的力道加重了些,令林杳无法轻易挣脱开来,“牵个手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吗?”
林杳停止了动作,有些迷糊地偏着头去瞧目视前方的青年的眼睛。
余光中,她的长发如墨,乖巧地全部挽成了发髻,发髻后系着的朱湛色发带随之倾斜而下,在温柔的晚风中,在深蓝色弥漫的天空下,晃悠来晃悠去,州衙内的石灯已被点燃,光影落在了她的脸上,面上的绒毛都泛着光晕。
或许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如同她的发带,就这样一不小心晃悠到了他的心里。
他眼波下垂,放肆地用眼睛去描摹她的眉眼,就像他年少时在书院里与同窗雅集时微醺了一样,放纵自己任由内心的情感一点点释放。
忽的,他低下头来,无奈地笑了笑。
明明讨厌了那么久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喜欢上了呢?
好生奇怪啊。
这笑得林杳莫名其妙,随后她听到他说:“发带太素了,我看到探州大街上许多女子都是垂珠发链,改日我带你去买。”
写小百里大人意识到自己动情的时候,耳机里刚好播到了这个bgm:“流水空山落霞,你的身影如画,幽幽空林失色,心乱如麻~”[害羞]
天赐良缘!朕要赐婚![加油]
情不知所起,
一往而深。
——明·汤显祖 《牡丹亭记题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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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情不知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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