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呼啸的声音,像是一个巨大的襁褓,裹挟着桑陨的身体。
他瞪大双眼,努力想要看清身体周围的一切,却终究只能看得见一片漆黑。
在这种完全是虚无的环境中,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下落,抑或是在上升,也有可能是相对静止,他不知道,他只感觉到一阵空虚。
桑陨下意识地向四周抓去,却什么也抓不住。
渐渐的,那狂风呼啸的声音好像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同样年纪不大的儿童的哭叫声。他朦朦胧胧的,只能听得出,那声嘶力竭的声音在怒吼:
“你们凭什么带走我弟弟!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
接着是推搡声、咒骂声。
一片混乱中,桑陨感觉自己被一双臂膀猛地抱了起来,那臂膀显然并不来源于那个儿童,因为太有力,也因为他听得出,那儿童悲痛万分的声音正在远去。
不知为何,和这儿童的分别,竟使桑陨察觉到一阵强烈的恐惧感。他试着扯着嗓子叫起来,耳边,却只有婴儿凄厉的哭叫声。
不要——
随着一阵剧烈的挣扎,桑陨猛地自梦中惊醒,一直到醒来,还是浑身颤抖。
原来是梦。
可是,这梦太真实,真实到他明知道自己已经醒来,却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恐惧和身不由己的无力感。
冷汗打湿了他的衬衣,而不知何时渗出的泪水则浸湿了他的枕巾。
“又做噩梦了?”
桑陨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褚乾凤正在忙着熟悉电脑操作。
不知为何,那高大的身躯,明明距离他还甚远,可竟然给了他一丝安全感。
“抱歉,主人,我是不是惊扰到您了?”
“倒并不是很重要……我比较好奇,你梦见什么了?”
褚乾凤从电脑旁回过头来,颇为担忧地望着他。
不是他多么好奇,实在是自从他认识桑陨以来,能让他如此恐惧的事和梦都不多。他一直以为,桑陨这样生而无父无母、又在缺乏感情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是不知道什么是恐惧的。
然而近来,桑陨却常常陷入这样的梦境的折磨之中,有时也甚至会像刚刚这样,挣扎着、低吼着醒来。褚乾凤的直觉告诉他,桑陨真的遇上了过去从未有过的折磨。
桑陨一五一十地将这梦境讲述给褚乾凤,后者轻轻蹙起了眉。
“你从前做过这样的梦吗?”
桑陨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他笃定道,“是到了城区才开始出现的。”
“我不觉得这像是无端的梦……你回忆一下,以前做守护人的时候,有做过这样、争抢一个婴儿的事吗?”
“也没有……我们守护人做不来,和活人打交道的事。”
褚乾凤的目光无端地在桑陨和电脑屏幕之间游离起来,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那么,或许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褚乾凤沉吟道。
“也许,你梦中的那个被争抢走的婴儿,就是你自己。你对自己幼儿时期的事已经全无印象了,对吗?”
桑陨很确信地点了点头,他一直坚信,自己是从出生起就被守护人所饲养、培训。
所以,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也有可能,是个有父母、有手足的存在。
“可是这很奇怪……所有能够查阅学习到的资料都告诉我,守护人应当是借助现在最高的技术,直接在实验室培育成的,就像‘阳光计划’的参与者一样……他们怎么会在路边抢一个婴儿来呢?这样的孩子,不应当是参与计划的最优选啊。”
褚乾凤疑惑地调出自己的记事簿,在那密密麻麻的文档中又加一条。
这文档他每周会通过最安全的途径,传输给王昉一份,以获得更加确切的答案。
但这一次,在记录过程中,他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想。
东方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在他的计划中,为什么被送入小凤族领域的,会是桑陨,这个并不具备足够优秀的交流能力的守护人——如果只是为了将武器送入小凤族,他大可以找个更聪慧、更灵敏的人选,而不是眼前这个连正常交流都需要进修的年轻人。
他甚至可以借用仿生人,反正那时候,他作为一个原始人,对这些事情也没有概念。
退一万步讲,他要找一个对各方影响都最小的守护人,又为什么偏偏要挑中桑陨?
褚乾凤是不相信,以东方炯这个精密又谨慎的性子,会随便挑个人选来执行这样的任务的。如果要选人,他一定会有自己的理由——这理由是什么?或许就与桑陨的梦有关。
思及此,褚乾凤将记事簿关闭,又开始认真钻研他需要了解的材料和知识。
无论是由于什么,目前他都还没办法得到确切答案。而他能做的,只有尽快成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获得、消化东方炯手中掌握的一切机密。
*
B城区。
以通天塔为精神领袖的反叛力量在迅速增长,短短三周便已膨胀至随处可见宣传标语的状况。
王昉不清楚这股反叛力量的人数究竟有多大,他只知道,就在他身边,他在公司所领导的这个工作小组,就已经出现了一名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反叛组织成员。
说是自以为隐藏得很好,是因为王昉心中明白,连自己都能一眼看出有纰漏,大概真正的有心之人也早就看出这人有问题了。
王昉很多次想要找这个成员聊一聊,但每次到最后都放弃了。
无他,既然已经是个废棋,还不如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果然,仅仅是被王昉看出后的第三天,这个小组成员的工位、职位、乃至他所在公司存在过的一切证据都凭空消失了。王昉来到工位周围转了一圈,成功收获相关八卦一箩筐。
譬如,这人是在一场非法集会中被当场抓捕的,现在不出意外应该还在受刑;
譬如,先锋者早就知道这人的反叛活动,不过是为了顺藤摸瓜,才留他多活了些时日;
譬如,先锋者近几日捕获的反叛人数,几乎是去年捕获总量的半数;
譬如……
譬如,有许多人猜测,这些人在被审讯过后,很有可能会被直接送入各个实验室,作为人体实验的原材料使用——
“怎么可能,这也太反人道了吧?!”
王昉没忍住说出了口,接着就看见自己的组员们颇为惊恐地散开了。
被领导抓住上班时间聊天,这对于这些普普通通的打工人而言,可比被作为人体实验的原材料要恐怖多了。
王昉虽然乍一想觉得气愤,但也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残忍的现实——毕竟他自己有时候也这么觉得。他干脆凑到组员堆儿里,开始试图用公司中的八卦换出方才组员们没说完的话题。
八卦是人际交往中的硬通货。当然,前提是王昉为人一直友善温和,所以专心八卦和摸鱼的人们很快又大着胆子凑过来,开始小声交谈起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先锋者的人体实验。
这是个永远不可能得到实证的论题,但几乎城区中的每个人都默认了这件事的真实性,就像前文明纪元中,人人都默认世上存在克隆人实验。
克隆人在今天成为事实了吗?没人知道。它被明令禁止,但黑市上永远流行着高价购买克隆人的传说,而与这个传说一同存在的,还有一直没有被官方承认的、克隆人技术现有水平。
至于这种实验能够到什么地步,没有人知道。
但是,仅仅根据他们能够了解到的、先锋者的医疗水平及对于人体研究的水平的突飞猛进情况来说,这绝不是一个正常的提升速度。假如没有大量的、各种情况下的人体作为研究成本,能够达到这样效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所以,在城区文明,几乎每个人小时候,都曾被这样的故事——也许不只是故事——吓得不敢入睡过:
先锋者会用尽各种各样的手段,摧残他们实验室中的低等群众。
在大人们的口中,这些手段往往浸泡着鲜血,又被惨叫和咒骂浇灌着膨胀。小孩子们捂紧了耳朵,依旧不能避免诸如酷刑、断肢之类血腥的字眼钻进大脑。闭上眼,眼前就是各种血腥的场面,吓得只能望着天花板,可怜地祈祷那可怜人不会是自己。
基本可以作为辅证的是,城区每天、甚至每时每刻都有丢失的儿童。这其中仅有不到百分之一能够顺利被找回,而剩下的,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被黑市商家拐去做成了商品,还是真的被先锋者掳走,成了他们手中如同实验室兔子般的存在。
人性之恶自古至今一直存在。如果是后者,那么受害者遇到怎样非人道的、残忍的、乃至变态的对待,实际上都是可能的。
不过,尽管足够恐怖猎奇,但假如短暂地从这种对于人性深层之恶的恐惧与厌恶中跳脱出来,儿童们就会发现,这些故事往往都有非常明显的编造、恐吓成分。
等他们再长大一点儿、开始不再畏惧这些原始的恐怖故事,他们就会了解到这些故事更为冰冷、更为残忍的原貌。
人体实验既然被称为“实验”,就说明它说到底还是个推动科技水平和医疗水平发展的手段。所以,在更多的情况下,它的发生场景应当是用人类进行试药、试推行理论还未成熟的手术方式、挑战人体极限、测试某种药品的耐药性和不良反应,以及挑战社会伦理和人体神经系统——
前四者属于非人道的□□折磨,但最后一项,是深入灵魂的折磨。
有许多精神类疾病的研究,在城区文明建立后得到了堪比飞跃的发展,这其中甚至包括许多与犯罪心理有直接联系的心理学观点——这不是空穴来风,因为有关这方面的发展历程,在相关文献和课本里都明明确确地写着。
几乎不需要多想都能知道,这一定是实验得出的结论。至于被迫参与实验的人们现在是什么处境、有没有被折磨到精神彻底崩溃、是否还活着,没人在意。
仅仅是想象一下被生生折磨到精神彻底崩溃、终日沉浸在恐惧与幻想中的感受,已经足够让人恐惧。
如果说后者会让人痛苦地活着,前者便是让人痛苦地死去。
很难说这两样究竟哪一样更痛苦一些。但毫无疑问,一旦参与了身体上的实验,在实验结束后,即使他们还能活着走出实验室,多半也已经带上了严重的后遗症,而为了详细记录这些症状,实验者几乎不可能浪费医疗资源出手相救。他们会在痛苦中绝望地死去,只有少部分还要留着参与下一场相关实验的人有可能得到苟延残喘的机会。
而那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尽管逃过了这一次的危机,也只可能会继续进入等待被选择做实验的绝望的循环中。
在先锋者的实验室里,他们这些低等级的人,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小白鼠。假如不够了,找些由头,上大街上抓几个刺儿头就是了。
对于已经拥有了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们而言,这些真相显然比早期所听说过的那些猎奇血腥故事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窗外随时可能发生的镇压,带着枪像幽灵一样出没着的守护人,随时爆发的巷战,街头巷尾总是和劣质酒精混杂在一起的鲜血,时不时就被蒸发的亲朋好友,这些都是这一事件真实性的佐证。
而“通天塔”事件爆发至今,普通群众们看到的场景,最直观的就是身边人的消失。人们虽然很难意识到这是先锋者在诱捕反叛者,但也能够猜想出,这或许是个吸引新的实验材料的圈套。
“现、现在有证据吗?”
王昉紧着嗓子问。
“怎么可能,这种事儿官方怎么可能会留下把柄……但,有件事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这些被蒸发的人,都再不可能回来了。不可能是囚禁,因为近些年抓捕的人数实在太大。那么,无论是被抓去进行了人体实验,还是真的死了,这都不是人道的解决方式。”
都不人道……这话说的,问题是先锋者也没拿他们当过人啊。
王昉觉得自己应该真的是被累疯了,要不也不应该想到这种地狱笑话还能笑出声。
他是真的累了,累到即使只是听了一耳朵的八卦新闻,晚上却极其反常地不想加班,只想等下班时间一到就拎包走人回家睡觉。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还不等他看到胜利的曙光,一条消息已经把他打回了社畜的原形:
“下班去车库等我,我带你去个地方。”
消息来源是东方炯,王昉只能认命地捱时间,又认命地带着自己一身与车库截然不同的气质来到了这个他打一辈子工也未必能买得起一块车位的地方。他装着满脑子猎奇恐怖的故事坐在车上,忽然想起身边人其实也是个高等级的城区人类,能第一时间吃到人体实验的人血馒头的那种。
毛骨悚然。
“你都不问问去哪儿吗?”
东方炯接上人之后,在空荡荡的地下车道一路驰骋,车速快到光是看着窗外略过去的东西——即使根本就没有什么明确的标志物——王昉都有点儿想吐。他默默地把自己缩回来,闭上眼,小声说:
“东方总,我还是更想问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
“城区的交通情况都成这样了,我想问,你们买车的意义是什么?地上又不好开,地下呢,又不赶时间。”
“我就不能是买个清净?”
当然可以了,用的又不是我的钱——
不对啊,资本家压榨的剩余价值也是我的价值啊!
王昉的思维在短短的几分钟内,从各种血腥故事跳到公司八卦,又跳到交通,最后还能跳到政治课本,倒也不失为一种天赋异禀。
车停在一处将将从地下转到地上的停车场停下。
停车场里很空,除了他们之外,只有一两台车,还都是很久没人动过的样子。王昉很惊讶地发现,这个停车场规模相当小,但建筑风格却非常特别,正对着他们车窗的位置,是一整块全景玻璃,从这里看出去,能把外面的环境尽收眼底。
“这里是……”
“仔细看看。”
王昉在看到大片钢化玻璃组成的建筑的那一刻,终于猛地反应过来。
“您……不,怎么……”
他惊恐地向座位里又缩了缩,对于突然到了争议前线的恐惧感到底还是没压过骨子里对领导的尊重,憋了半天,愣是把一句险些脱口而出的“你想送命老子可不奉陪”憋成了几个不成句的词儿,还带着敬语。
这个时间来通天塔周围,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不用看见他也知道,此时此刻,附近随时都有埋伏着的岗哨,只等在发现异常时进行清理。这种时候来这地方,别说他们还真的做过些不当做的事儿,就是完全无辜,这时候出现,也很容易沦为这些战士的泄愤对象。
想到周围很可能有枪口正对着这里,王昉冷汗直流。
“知道我今天带你来干嘛吗?”
东方炯的神态看上去与王昉截然相反。他试着从后视镜里观察王昉的神情,但失败了,因为对方已经把自己缩成了最不占空间的样子,透过后视镜,别说对视了,他连人在哪都差点儿没看见。
王昉迟迟没给出回应,东方炯估摸着时间应当也差不多了,干脆给出了答案:
“带你看一看,真正的前线是什么样的。”
真正的前线?
王昉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含义,下一秒,停车场外便出现了几个神情鬼鬼祟祟的人——不,不是几个,是十多个人。
他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打头的那人上一秒还在举着民用手枪前后观察着向前迈步,下一秒,一抹红色就从他后心口冒出,隔着这么多层屏障,王昉听不见他是否发出了声音,只能看见他浑身一颤,神情扭曲成一种令人本能地感到不安的程度,接着,便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在那人身后,十几个人立刻四下散开,各自寻找掩体。
然而,这暂时的撤退,在早有埋伏的埋伏者眼中,仿佛只是无关痛痒的一点垂死挣扎。王昉只看见几个身着统一黑色制服的人忽然从各个角落当中冒出来,手中握着形状显然异于普通手枪的枪。
他们走向那些角落的动作那么轻盈、那么自在,行动又是那么的训练有素,仿佛他们现在正要做的,不是杀人见血的勾当。
几声枪响在不远处集中响起。王昉下意识地一捂耳朵,很快就意识到,那是那些散乱的反叛者的枪声,也有可能是他们能让其他人听到的最后一点声响。
绝大部分人再没有出来,只有两人还举着枪从原本掩藏的地方跑出。他们惊恐地倒退着,王昉眼尖,他甚至能看见由刀刃或者别的什么锋利物品在他们身上留下的、或长或短的伤痕正在冒着血。这些猩红的液体大多被衣服所吸收,仅有少数几滴顺着动作留下来,滴在地面上,在一片柏油路上,炸开一朵又一朵红色的小花。
紧跟着追出来的那两名身着黑色制服的人远没有正在奔逃的二人那么紧张。他们并没有多给对方一个眼神,只是各自向前走着,仿佛面前对准自己的不是黑漆漆的枪口,而是一个个由孩童在沙地上挖出的浅洞。
四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仿佛是有什么魔力似的,由反叛者扣下扳机打出的每一发子弹,都被这二人精准地避了过去。他们并不急着举起自己的武器,只是气定神闲地向前逼近着,像两头遇上最软弱的猎物的野兽一样,淡定到残忍。
就在王昉以为自己面前即将上演的是一场猫鼠游戏时,他又突然看见,正在垂死挣扎的二人忽然动作一停,接着,其中一人下意识地向着另一个方向看去。那一眼中的绝望、迷茫,激得王昉浑身一颤。
他永远都会记得这一个眼神。那是人类能够拥有的、最绝望、最恐惧的眼神。
但,这也仅仅是几秒钟的工夫。
很快,二人便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王昉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这些黑衣人手中攥着的,不是普通手枪,而是麻醉枪。
麻醉……?
电光火石间,他想起了那个从办公室听来的消息。
这些被诱捕来的反叛者,会被一点一点瓦解意志、套出一切有价值的信息,接着,会被扔进实验室,作为人体实验的材料。
王昉本能地想吐,但他拼命地克制着,生怕一旦真的作出了这样的过激反应,就会导致自己更为严重的全面崩溃。他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用力到连眼泪都跟着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眼镜起雾到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情形。直到窗外的黑衣人们将那十几个昏迷者全部拖出,那本能的反应才被他彻底控制住。
身边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受到巨大惊吓之后的王昉下意识地一躲,转过头来才发现是东方炯反手递过来的几张纸巾。
“都结束了。”
王昉把纸巾按在自己脸上,愣愣地感受着纸巾被打湿之后贴在皮肤上的感觉。软软的,冷冷的,有点儿窒息。透过那些潮湿的部分,他重新找回自己的感官。
是的,都结束了。
无论是那些人作为一名城区合法公民的生命,抑或是今天这场每个步骤都透露着残忍与暴力的械斗,都结束了。结果就是又有十多个不愿臣服于不公的命运的人送命。
他们血淋淋的、跟随着心脏搏动而有力地跃动的生命,就是这样变冷、变僵硬,像实验室里的小白鼠一样,丝毫没有还手或者逃生的可能性。
王昉觉得窒息。他双手有些发麻,不知道是方才控制自己时太过用力,还是情绪过于激动引起了过度换气。
“我知道这对你而言有些残忍了。但,如果不让你看到这一切,或许你永远都不能清楚地认识到,这次的事件究竟是什么性质,也不会认识到,我们以后将要做的,是什么样的事。”
东方炯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重新透过后视镜关注起王昉的情况。他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画面了,或者说他见过更血腥的,所以心理上好受不少。王昉的表现比他第一次要强不少,这倒是让东方炯有些意外。
他看出王昉一时半会儿还不太想说话,于是也难得贴心地闭上了嘴,只管往后座递卫生纸,直到后座上的人缓过来,带着严重的鼻音跟他说“不用了”。
“我们有一天也会这样吗?”
东方炯难得沉默了。
他斟酌了十几秒钟用词,这才开口道:
“如果需要我们这么做的话。你知道,王昉,以我们现在所处的境地,如果要我们这样,就说明一切已经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我希望没有这么一天,不仅仅是出于贪生怕死的本能。”
接着又是沉默。
东方炯忽然有些后悔,也许他不该这么突然地做出决定。应该给王昉一点儿准备时间的。
“所以传言是真的吗,他们……真的是被用来……”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但我可以告诉你,先锋者和部分科技集团的医疗公司确实一直在进行人体实验。至于人是从哪里来的,很抱歉,我没有研究过。我唯一能向你保证的是,自我们这一代兄弟姐妹三个接过了东方集团的实际管理权之后,我们整个集团都没有参与过这种反人道的事情。”
“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东方炯听得出,王昉此时此刻的声音已经有些游离,尽管逻辑关系还清晰,但已经有些恍惚。这是崩溃的前兆。
“先别急。我想你需要休息一下,把今天接受到的信息消化一下。我很抱歉,没有提前让你做好准备,就带你看了这些事。”
“没关系,您先告诉我,这样我休息好了也能及时跟上进度……”
王昉有时候也挺佩服自己这当社畜的天分的。没有工作任务给自己创造工作任务,人都快崩溃了还能记起来工作,人生不息打工不止,倒也不失为一种天赋异禀。
东方炯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被他的要求吓着了,还是替他觉得累。
“回去我发消息告诉你吧。现在,我送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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