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认错人了。魏景辰很快将其抛之脑后,对林承烨拱手道。
“会下棋吗?林府的人不会都只会舞抢弄棒吧。”
“会一点。”
林承烨点点头,看着那人放于前厅中的棋盘,与其跪坐于矮桌两边。魏景辰显然不是个爱废话的主,在棋盘上一点,就让林承烨白子先行。林承烨也不推辞,干脆地拈起一枚落在棋盘之上。
魏景辰落子如风,与她本人的肃穆倒是不同,灵动飘逸,棋子在指尖碾过便落,无多余的思考,犹如鹰过雪山之巅。
林承烨许久未曾有这样酣畅淋漓的对弈,很是畅快,手指再次挑起盈润的雪白棋子,打破只有枯燥的落子声的宁静。
“兄长曾经提起过殿下。”
“哦。”
魏景辰闻此神色不变,又快速落下一子,问道。
“提过我什么?”
“倒也未曾提很多,说当年林府尚还在京都时,他时常进宫,一来二去倒也认识了您,说您自幼聪慧无双,就是不怎么爱笑。”
其实也不止,还说过一些糗事,说三公主很少笑,他每次为了逗那人都要使出浑身解数。
只是林承桐提起三公主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每说起都牙咬切齿,却又不是真的生气,还带着几分别扭,好像提起那位公主是什么洪水猛兽又或者……
负心人。
“是啊,不爱走门偏爱翻宫墙,可是皇奶奶喜欢,倒也无人敢治他的罪。”
魏景辰眼神变得深邃而悠远,落子的动作忽而缓慢。那一瞬的时间与尘埃皆滞涩难忍,模糊而深远,仿佛从十年前而来。
她许久未曾提起那人。
毕竟她们分开时并不体面,她与林承桐大吵一架。
林承桐说他不擅长那些虚以委蛇,想要去战场建功立业。
她淡淡地看着生气的少年,有些不明所以。她说那有什么所谓,我只不过需要你安安分分地陪着我就好,赢下的仗再多又如何,徒增陛下猜忌。
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仿佛被人折辱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那些绵绵情意刹那间褪去。她看着那人面色涨红,眼眶也充血。
林承桐嘴巴徒劳地张了张,唇边颤动,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话,他握住手边的冰凉的剑柄,因为常年累月的练习,留下过他的血他的汗,而他的右手掌心也被磨出厚厚的茧子。
他知道魏景辰懂,可她从未正视过一次。哪怕,哪怕他们是相爱的,可又称不上知己二字。林承桐拂袖而去时甚至感觉不到愤怒,只觉得内心空茫一片,便走得头也不回。
竹林中的青石路上斑驳碎影,被林承桐步步踏破,但两人之间横亘的东西又何止这些,只是她魏景辰懒得多看一眼,也不会多想一寸。
魏景辰缓缓开口道。
“我们两人少时相识一场,也算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本父皇也有意想让他做我的驸马,几乎将要下旨赐婚。不过林承桐不愿待在留在宫内,想要随母亲远走,建功立业。但我亦不会为他放弃那九五至尊之位,远去边塞,也就作罢了,只是没想到……”
一别多年,她在京都郁郁不得志,无论如何却得不到父皇与姑姑一分青睐,近乎绝望之际,却听闻他在塞北建功立业,寻得良配佳偶天成时,她第一反应竟忮忌。
如海潮一般忮忌几乎在夜间将她湮没,痛苦而酸涩,塞北的消息传来时她一时间没收住力,捏碎了手中的瓷杯,滚烫的茶从指尖蜿蜒入袖间,留下一条长红痕,她却毫无知觉。
林承桐命怎么这么好,魏景辰那时候独自一人对月想着,命人把茶换成了烈酒。
……
但好像也没她想象中的那么好。
再一次听到关于那人的消息已是去年年末,犁洮州被屠,卫莱军皆殉国,林府覆灭的消息传来,震惊朝野上下。
连原在永佛寺养病的长公主都盛怒,极刻回程,命使臣立刻带着鱼符前去莱国阳关调十万大军。
徒增猜忌!徒增猜忌!徒增猜忌!多年前的话竟一语成谶。
魏景辰盛怒之下一掌扫落案牍上所有书卷,打碎手边碰到的所有,一切都碍眼而虚伪。漆黑墨色如那日竹影斑驳的地面,她居然觉得呼吸困难。
身边侍女与护卫皆颤巍巍地跪下,让她息怒。
如何息怒?
那是三个月,不是三天,整整三个月!京都为何一点消息也没有!
“父皇,臣以为这犁洮州惨剧绝非一句可惜可叹,定是蓄谋已久!六万卫莱军无一存活,连一丝消息也未曾回朝,我莱国内必有他国奸细,若不除之……”
魏景辰拱手而立于内朝青栎殿上,双目赤红。她对从她的住处到此处一路上并无任何印象,若孤魂野鬼,心若冬日寒冰。
“行了,此时我亦痛心。”
帷幕后那人重重的咳嗽,痛苦地弓起身子,她拱手而立,紧紧盯着那个影子。
她曾经最渴望其垂青,最敬仰之人,那里还有什么天子之威。简直就像已经暮暮老矣的夕阳,不知道何时就落下去。
“父皇!”
“闭嘴!你是不是想说朕才是……”
“臣不敢!臣……”
咚的一声,她双膝跪地,手掌贴于额头俯下身去。但触及冰凉地面的那一刻,魏景辰却异常清醒,她听到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而后所有的杂念与**皆不顾一切地涌出,疯长成带刺的藤蔓。
她应当早就放弃什么挣得父皇或者姑姑三分目光了。毕竟那个位置,向来染血。
既你无能为什么坐在那里,你既能选择皇兄这样平庸之辈作为储君……那为什么,为什么。
唯独不能是我魏景辰?
“没想到,竟是人天永隔。”
魏景辰最后一个字落入蓬花城微凉的夜,很轻很轻。
林承烨指尖一颤。
“殿下,您究竟做了什么?这么多年了,殿下的处境我不是不知,陛下与长公主既不愿让您离京,又不愿让您有什么功绩……”
“脑子一热在殿上冲撞了父皇,结果没多久就被下旨南下监军。”
魏景辰言简意赅道,将那棋盘残局又看了一遍,最后才看着林承烨的双眼。
“还想问什么?我有求于你,也总要拿出些诚意来。”
“殿下,您那些朝堂中事我懂得不多,我只知道……”
落子如刃,轻轻一声打断了魏景辰的试探。
魏景辰才发觉黑子已回天乏术,她猛地抬起头,正撞入那个少年静如死水的眸子里,那里正升腾起火星,将要燎成火海。
她尚还不清楚为何自己的一番话宛如引线,又即将点燃什么。但魏景辰却难得觉得有趣。
这才对,这样才是她想要的人。
而林承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谁将林府拉入地狱,我也必将其拽出人间。”
“好。”
魏景辰随意拿起一子往棋盘上一掷,一盘既定的棋局瞬间分崩离析,变作一团糟。但她的心情自从那日以来前所未有的轻松,如困于雾障中偶尔窥见前路,也是个好兆头。
“今夜就如此吧,等赏花会结束,你要离开蓬花城时我再去拜会你。”
今夜能听到她已故兄长之事是最大收获,至于这魏景辰嘴中几分真假,又该不该与虎谋皮,林承烨还需再斟酌,此时停下正合她意。
她走到院中,却不见那人,无奈地在门前大喊道。
“边迤!”
呼啦一下,也不知道从哪儿来,那人带起一阵风,如一只白鸟飘散落下。
“要走了吗?”
边迤轻轻问道,眼睛却扫向魏景辰,显然平静许多,那些复杂难言的情绪被压在眼底,只留下长辈爱护孩子那般的柔软。
忽然,她开口道,声音有些沙哑。
“……你过的好吗?”
“……什么算好?”
魏景辰一愣,好半天才明白这是在问她。
“吃饱穿暖?”
边迤摸了摸鼻尖,她其实也不懂,但这确实是她最想知道的。
二十一年,除了仇恨她唯独惦记的就是这个孩子。
“平安喜乐。”
林承烨站在一旁补充道。
“无聊。”
魏景辰一挑眉,红袖一抽,转身碰得一声将门关上。头顶玉冠上的红玉也消失在门内。
“这孩子怎么脾气生得这样大。”
边迤低声嘟囔又摸了摸鼻尖,一歪头忽然发现林承烨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她,登时身体站得笔直。
“第二件要坦白的事,我记住了。”
林承烨悠悠道。
……
临了走出江金医馆的门时,林承烨忽然对着那郎中耳语。
“后院那人装病,赶紧给她赶走。”
“什么?”
那郎中愣了愣,又狐疑地看了她两眼。
“可,可我该没有确定……她确实脉象有些不稳……”
而且这人怎么回事,里面那个不是她的朋友吗?在里面吵架了?
“嗯,那大概是习武之人强行逆行功法而造成的,她故意的。”
林承烨忽然从怀中掏出黄芩东送的玉佩在那郎中眼皮子底下一晃又快速收了回去,极快地那已经呆滞的人额头敲了一下。
“别什么人都往里放,省得惹祸上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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