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马车有些太空,又多了两个人却又显得格外拥挤。
于是关越南被边迤一扇子抽到了车顶,没得商量。
“……等我比你厉害的那天有你好看。”关越南心疼地扯了扯自己袖子,被檀木扇里几根玄铁扇骨划出三道杠。
他好不容易做一身富家公子哥模样的衣服与言舟出来赏花,上面云纹锦绣又不吝啬埋金藏银,一身衣服贵得出奇,结果穿了一次就变成破布一块。
关越南欲哭无泪地捂着心口,念念叨叨。
“我的袖子我的绸啊……”
“省省吧,神枢天机门称得上一句富可敌国,关门主能少了你个败家子的银钱?”边迤依旧坐在马车前慢悠悠地赶车,不忘回头骂了句。
林承烨刚在在车内悠悠转醒时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怪不得楚无定说了句要给神枢天机门的面子,除去那人本就只是借关越南之言骑驴下坡,倒也确实应该给南齐纳税的钱袋子两分薄面。
眼睛还未睁开,脑子先一步转得飞快。林承烨抬手捏了捏鼻梁,遮去从帘外偷溜进来的几束阳光。
大概已经过了正午,林承烨发觉自己这一觉睡得颇为漫长。
那混乱的一晚耗去她大半精力,还呕了好几次血,更是气血两亏。边迤却不敢如以前那样先渡内力再慢慢服药调理,楚无定就如同一把隐秘于林中的箭,即使边迤知道他在哪里,也不清楚那只冷箭何时射出,必然要分出十二分精力提防。
“楚无定还做了件好事,起码让你懂得省着点用内力。”林承烨面色苍白,扯起嘴角一笑。试图缓解边迤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却在那人忽然红着眼望向她的时候立马闭了嘴。
好吧,看来这个笑话不是那么好笑。林承烨眼神乱飘,心虚地捏了捏鼻梁。
四人离开之前,边迤去蓬花城的江金医馆抓了几副大补的药,清早拽着林承烨喝了一碗,又让她吃了些东西才肯放任林承烨再昏睡过去。
“醒啦?”
方言舟陪她在马车里,见林承烨动弹立马上前扶她坐起,将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不过方言舟比她矮很大一截,靠着不算舒服,林承烨又默默地坐直身子,迷迷瞪瞪地问道。
“神枢天机门做的什么生意?”
“怎么刚醒就问这个,少用点脑子,别累着自己。”
方言舟惊奇,温柔地解释道。
“是铁器行。其独门功法‘点石成金’禀至阳之性,纳昊日之精。运功时,真火自丹田而生,灼若熔炉,可熔金铄铁。铁石遇之,柔若胶饴,铜锡经之,化若流脂。匠人持此火,控热于股掌,锻兵刃如抟泥。”
方言舟指了指车顶与前方。
“越南的随泉剑,边迤的了尘剑皆出自神枢天机门。而内力越深厚丹田之火愈旺,锻之愈纯,若要请动神枢天机门内长老与门主为其锻造一兵刃或一机关,千金万金都不为过。”
立于武林之巅的这些武功果然都不同凡响。听了方言舟洋洋洒洒一席话,林成烨居然觉得尤为向往,胸腔生热。又暗自责怪为何当年不好好学习林家的覆海移山,其中定也有无穷妙处。
“天下武学分阴阳平三性,平中之巅春风化雨,至阴至寒巫马家幽咽秘术,而至阳之中,天机门点石成金,北燕皇室踏关行,莱国玉林城固城刀法,塞北林府覆海移山,四者皆为顶级各有长处。”
方言舟顿了顿,不着声色,又压低声音道。
“不过平阴两种功法皆没落,青鸾药谷……你是知道的,巫马家本也盛极一时,现在也幽居退出武林。阳性功法如今在武林最为盛行。”
林承烨听得心头一梗,更觉郁闷,暗叹自己当初真是不知好歹。
忽然头顶一阵咚咚作响,关越南拨开车帘,冲两人一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头向下吊,双脚反身勾在马车上,要不是身段修长脸又俊,保不齐要被误以为是吊死鬼,他悠悠道。
“照这个走法还要三四日才能到九辰城,这马车太小,四人一起挤得慌。你们慢慢走,我和言舟先回去。”
“可是……”方言舟不太放心,而且她觉得林承烨这小孩儿当真讨人喜欢,还有些舍不得。那双桃花眼一转,试探着说道。
“不然越南……你自己先回去?”
“什……”关越南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差点脚滑从马车上掉下去。
小舟居然要跟他分开三四日?使不得,使不得,想想他就寝食难安,现在心脏就有点难受。关越南忽然抓上自己前胸的衣襟。
“没事,没事,方姐姐你和关大哥先回。我与边迤去了南齐国都还有其他事做,不方便太多人。”
林承烨赶紧拍了拍方言舟的手。她畏惧地瞥了一眼窗外的关越南,真怕这人离了妻子就要犯病。
“又不是见不着了,几日后我和边迤就去找方姐姐,应当能在神枢天机门多赖几日。”
边迤难以言喻地看着关越南半个身子挂在方言舟身上,两人牵着手高高兴兴地离开,咧咧嘴,嘟囔了一声。
“矫情。”
……
大概行了两日半,连绵的阴雨赏脸停了半天,那天下午竟是放晴,日光晒人。
林承烨的精神终于好了一些,头不再昏沉,少有的思绪清明。她想了想,干脆让边迤提前找了个客栈停下。
“找店家要点笔墨纸吧,我想想……”
她这几天说了很多次这三个字。林承烨看着边迤一蹦一跳地出去,手指撑在太阳穴上揉了揉。
实在是有许多需要梳理清楚的,她总觉得抓住了阴影的一角,可那背后的人藏的太深也太狡猾,始终看不清楚。
边迤拿了纸笔递到林承烨手边,见她眉头皱起,一脸严肃,又自觉地安静退到一边。
“来,过来听听。”
林承烨失笑,无奈向着边迤招了招手,那人又乖乖地跑过来,趴在桌边。
“陪我理顺一下思路,我自己在这里也很无聊,而且这是以你的处境来看。”
林承烨在纸上四边写下四人的名字中的单字。
左楚右边,上辰下……
林承烨顿了顿,她下意识地觉得冒犯。但最后还是提笔写上一个“遏”字。
——陛下名讳魏云遏,现在也没什么需要忌讳的了。
“你与楚无定之间我先前已经说过,是他先按耐不住。
重点是……魏景辰给我留下的字条,我如今才有空思考。”
林承烨在辰遏二字之间连了一条细线。
“她为什么会在此时萌生夺权之心,恐怕与陛下病重有关,但至于陛下何时病重的……尚且未知,这是一个关键。我以往虽无心朝堂,但这等大事不可能毫无风声传到塞北。”
笔杆在骨节分明的手指中轻巧一转,林承烨在辰字上一点。
“就像那时你说的,忽然病重者少之又少,魏景辰恐怕知道此事的时日也不会早很多。而长公主又在此时从永佛寺寻回一药人……”
“药人?”
原本在一旁听得懵懵懂懂的边迤忽然一点头,神色古怪起来。
“你可知道药人是何?药人者,天生禀异,其愈创神速,隐而难察,这在青鸾药谷的**上记载。因为其血可抵千百名贵药材,一旦被发现……”
边迤皱起眉。
“多半是个沦为权贵圈养至死的下场。若陛下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其实已经大限已至,如今只是续命苟活罢了。”
江湖人还真是什么词都敢用,林承烨原本赞许的眼神在听到苟活二字时忽然一梗,她无奈地捏了捏鼻梁,继续道。
“皇帝病重,大权旁落,长公主本就在朝堂之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政绩出色,此时更是与陛下不相上下。若皇帝驾崩,太子上台后与长公主之间定也是腥风血雨。
所以……所以什么?”
“……让我说?”
边迤见林承烨望向自己,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又在那人淡淡的笑意中愁苦的抵住下巴,作认真思考状。
“唔……嗯……所以皇帝继续活着,其实长公主的手中权力会更稳固,若时间一久,恐怕太子也无法与她抗衡了。
这件事受益人是长公主?你猜测皇帝病重与长公主之间有关系?长公主与陛下的关系并非世人所想的那样好?”
其实还挺聪明。林承烨赞许地点点头。
“无论是皇上,长公主,太子都是挡在魏景辰前面过不去的坎,她若想登上那位子,恐怕要走当今圣上的路子。
只是我目前仇敌唯陛下一人,我不会帮她对付长公主,这就是我告诉她的。”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而且愈发磅礴,似有洗尽人间每一寸泥泞之势,可边迤却觉得愈发寒凉,浸透在骨子里。
她脑子转不快,但也察觉到了不对,只能磕磕绊绊地问道。
“但……皇帝若在与长公主相争之中若死去,也是他罪有应得,你不应该……想看到这幅场面吗?”
“这就是最后我想的,这个长公主未必是局外之人。”
林承烨声音冷冷,目光也冷冷。边迤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冷汗滑落面颊,洇透软纸。
她听到林承烨的声音继续道。
“毕竟林府忠于皇帝,比起皇帝猜忌而导致林府覆灭,还有另一种可能,乃长公主为了削弱皇帝之权而为之。”
……
三日后,五月初四。北辰城天气尚好,万里无云。
皇城朱雀门告示处人头攒动,围观者众多。
有两位带着面纱的女子着新纱衣一青黑一白,路过此地时对望了一眼,一致选择去凑个热闹。
百姓切切察察的交谈声传入那黑青色女子的耳中。
“唉……这还在这里贴着,怎么名医还未找到吗?”
“五个月还多喽……年前就在这里。”
“谁敢接?这万一治不好……”
说话的是位婆婆,她忽然闭嘴,小心翼翼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唉,让一让啊。婆婆,这前面贴的什么,怎么这么热闹?”
青衣女子忽然伸手扒拉了一下人堆。
“姑娘才来九辰城吧?这都贴了好长时间了,好像去年年末就贴上了。只是一直……”
婆婆侧了侧身,让那两位女子站在那告示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宗庙之重,而母皇凤体违和,沉疴绵惙,群医束手。朕夙夜焦劳,五内如焚。今悬格以求寰宇良医:
不拘布衣方士、寺观僧道、山野遗贤。
速赴太医院应募。
如奏奇效,赐黄金千两,授五品冠带,荣三代,敕建功德坊。”
“这是个掉脑袋的事儿,别乱来。啧啧,太医院都束手无策……你干什么!!!”
忽然,婆婆声音陡然尖利起来,连连后退,踩了五六七八个人的脚,但那些人也无暇顾及,大家皆惊恐地看着那站在中间的青衣女子低头嗤笑一声。
——然后一把揭了这名医悬令!
疯了!这人怎么敢!治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
而青衣女子神色淡淡,将那告示扔给了一旁呆立白衣女子,朗声道。
“别愣着了边神医,咱俩的命可都靠你了。治不好……可要掉脑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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