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暴雨，夜色深重，街道上只剩直挺的路灯和它散发出来的微弱灯光若隐若现。从前天开始，政府挂了台风一级灾难预警并全市停产停学，加上已经是晚上11点多，街上连个鬼影都不见。
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吞没。忽地黑暗中亮起一点光，一个穿着雨衣的单薄身影从街道那头艰难地向前迈进。她的目的地是距离海岸只隔了三条街的一栋仓库。
越是靠近仓库，越是能听到海浪凶猛地拍打在岸沿的礁石上，浪声风声雨声，此起彼伏。
台风天的雨不是一件雨衣能挡得住的，白桐全身湿透，在大风中冷得瑟瑟发抖，几次手滑差点没握住手电筒。平时步行只需要20分钟的路程，她走了快1小时都没到。
这次台风的威力超出了白桐的想象，1小时前白桐所在的区域因为台风停电了，得益于周边良好的基础设施建设，这里已经快10年没遇到过停电了。
而仓库里的备用电源是旧款，不会自动接入，需要手动操作。
已经停电一个多小时了，它们会不会……白桐勒令自己不要再想，就快到了，没事的，它们不会有事的。
趟过流速飞快的积水，白桐一脚深一脚浅，终于来到仓库大楼。她租的小仓库在二楼，冷冰冰的手翻出钥匙后抖了好一会才对准钥匙口，雨水像一条小溪从雨衣上滑落至地上，汇成一团。
啪！白桐没控制好力气，门被猛地拍到了墙上。关上门后房间里一片漆黑，手电筒也不打，她脱下雨衣扔到门口边，着急地往里走，备用电源被她放到了仓库最里面的隔间。
房间里没有货架，只有整整齐齐靠墙排列的一个个玻璃鱼缸。白桐没看到，在她推门而入的瞬间，鱼缸里的鱼眨眼间把化成透明触手的“鱼尾”重新变成正常的鱼尾，有一条甩尾甩得太快，撞了一下加热棒。
恢复正常后，这些鱼慢悠悠地游到到玻璃缸壁边，侧身对着白桐的方向悬停在水中。
一番折腾后，房间里的鱼缸重新亮起，备用电源被接通了。白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打开房间的灯挨个检查鱼缸设备是否都恢复正常运作。
白桐没有朋友，没有家人。她在本地的海洋动物救助站上班，工作认真，但从不和同事有超越工作需要的交集。她家里加上仓库，一共养了十几缸，有鱼，有水母，有海马。只要是能养的海洋生物，白桐都想试着养一养，而她似乎确实挺有天赋。
不管是哪个鱼缸，只要白桐靠近，它们都会凑到离她最近的那一面徘徊不走。如果白桐把手伸进水里，它们更是一窝蜂绕着她的手环游，引得白桐笑着摸了它们好几下。
检查到最后一个鱼缸，里面养了一群公子小丑鱼，加热棒坏了。她皱了皱眉，这是台风预警前刚换的新加热棒，看着鱼缸里的鱼还非常精神，她猜测应该是刚坏不久。
“还好我今天来了。”她自言自语道。照这天气，后续估计要继续降温，过两天这缸鱼就没了。
仓库里没有备用的加热棒，其他缸基本满了，强行混缸几天可能会死更多鱼。白桐定了定神，拿出打氧机和塑料袋，准备冒雨把鱼打包好扛回家里。
鱼缸很大，小鱼群原本并不好抓，可只要白桐伸手进水，它们都非常乖地游进她的手心，离了水也不挣扎。白桐只花了十几分钟就把它们转移到了充气塑料袋里。
仓库只剩下个帆布袋，白桐把塑料袋装进帆布袋，重新穿好雨衣准备离开。关门前，她轻声和房间里的所有小动物道别，“晚安，等天气好一点了我再过来看你们。”
仓库门缓缓关上，原本游来游去的所有生物再次悬停水中，收起的透明触手从各个部位伸出……
回程雨势更加强劲，流水越积越高，停在路边的五菱mini快成真鱼头了。
白桐走得颇为狼狈，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她早已体力不支，脚下一滑，半个人埋进了水里。帆布袋同样落水，被湍急的水流从她肩膀上卷走。
白桐想也没想跟着冲进更深的积水里，不要命地往帆布袋靠。帆布袋侧漂在水里，透过袋口可以隐约看到充气塑料袋里的鱼都惊慌地缩成一团向着她使劲游。
看着帆布袋越飘越远，白桐急地摔倒好几次，脸上被吹倒在地的树枝划出好几道血痕，雨水混着泪水血水，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
白桐只顾着追鱼，完全没注意到头上被狂风吹得直响的广告牌摇摇欲坠。咯吱一声，金属扭曲脱落。污脏的雨水里混杂了一抹浓烈的血色，所有的一切都淹没在黑夜和大雨之中。
马路边一辆飞行车缓缓降落，在距离地面20厘米的位置悬浮停住，车上跳下两个身穿雨衣的男人。其中一人点开光脑，拉出损坏清洁机器人的定位，边看边走进飞行车禁行区域，另外一个人提上工具箱跟上。
“真够倒霉的，多少年没有这样夸张的雨了？一个区域内就坏了十几台机器人，这身雨衣能从上班穿到下班。”男人边走边抱怨，雨实在大，他身上湿了不少地方。
“谁让我们负责的是旧区。这里最新的型号都起码10年工龄了，更别提那些15岁20岁的老古董，防水层估计都重刷几十遍了。”走在前头的男人心情也挺烦的，定位显示快到了，这是他们今天维修的第九台。
“哎，赶紧修完赶紧下一，卧槽，这，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跟着导航拐弯，顺溜地一脚踩进了一滩血水里。清洁机器人被一个倒在地上的女人挡住无法动弹，雨水打在女人身上，化成血水顺着地面四散。
白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坐在一个鱼缸前，照明灯打在水中，鱼缸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亲手搭建的缸景。她静静地看着清澈的流水从水泵中被喷出。
她一动不动，专注地盯着鱼缸。她直觉好像这里少了什么，但梦里又坚定地觉得没有少什么。水纹慢慢散开，就像无数只张开的透明触手，仿佛下一秒就要穿过鱼缸触碰到她的脸。
白桐莫名期待地闭上双眼。
“病人苏醒了，伤口愈合良好，各数据正常。”
“是贫困线下的待救济户。听警察说，查监控发现她在公园里想爬树摘上面的罗罗果，结果脚滑跌了下来，正好摔在石头上……”
“她的免费住院时间只剩下3小时，3小时后就让她出院。”
白桐一句也没听清，但不妨碍这段话打碎了她的梦。
她的体内好像装了一个吸尘器，漂浮半空的灵魂被粗暴地吸回体内。而她的五感像是刚刚被人一把扔进破壁机里搅了一通，支离破碎的。
所有声音皆是嗡嗡作响，目光触及之处只有成片的色块和模糊的光影，鼻腔内是全然陌生的气味，让她完全辨别不出身在何方。
她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可四肢酸软无力，重得和吸满了水的沙袋一样。
水……雨水……我的鱼！
这个念头宛如一剂肾上腺素，白桐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抓着床边护士的手，“鱼，我的鱼，它们被水冲走了，你有看到我的鱼吗？”
白桐面无血色，憔悴万分，突如其来的起身和没头没尾的提问吓得护士差点尖叫。立在一旁的医护机器人轻柔但不容拒绝地把她从护士身上扯开，按回病床上，给她注射了一点镇静剂。
机器人低头时屏幕上闪过的一行字让白桐瞪大双眼。
地球历 3641年 4月12日多雨
一觉醒来，她来到了1600多年之后？
护士惊魂未定，勉强扯出一个职业微笑，“您好，医生那边表示您的病情恢复良好，预计3小时后可以正常出院，您可以通知家人或朋友过来接一下。”
边说她边递过来一只手表样式的东西。
“罗罗果树很高，没有工具而且是雨天攀爬是非常危险的，下次要小心呀。”
等白桐迷茫地接过手表后，护士径直离开了病房。
罗罗果树是什么？这又是什么？电话手表？先等等，她现在还是白桐吗？魂穿还是人穿？她为什么会在医院？她受伤了吗？
一大堆问题涌进白桐脑子里，她疲惫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努力提神梳理自己的思绪。
整个病房里就她一个病人，医生护士也都不在。白桐想了想，抬手唤来刚刚按着她的医护机器人，“这里有镜子吗？”
机器人为她找来了一面镜子，镜子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叠加长期营养不良和睡眠不足，离原地逝去就差一口气。
她调出了原身的病情报告，脑后遭受重击出血昏迷。白桐情不自禁地抚摸起后脑，死因基本与她一致，魂穿。
紧接着她把手上的东西举到机器人面前，“请问这是什么？”
“您好，这是手表式移动终端，俗称光脑。主要用于通讯，身份验证……”机器人有问必答，白桐在它的指引下成功打开了光脑并调出了存储其中的身份信息。
姓名：谭秀秀
性别：女
年龄：20岁
公民身份：六等公民-待救济人群
住址：Y224316星球-C1区-救济街道1089号救济公寓-2003房
白桐紧接着查了查当前社会的公民等级划分，一等最高七等最低，等级评定的标准有很多，社会贡献，出身阶级，经济收入，能力认定，学历背景等等。
待救济很好理解，穷，各种意义上的穷。
而唯一比他们低等的七等公民，是有重大罪犯记录的犯人。所以合法群体里，六等公民属于妥妥的社会底层了。
她目前所在的星球是一个极为落后的偏远小星，没有文字名称，只有一串编码：Y224316。
人类的版图早已拓展到其他星球乃至其他星系。资源被耗尽的地球成了一个回不去也没人想回去的故乡，日期上所谓“地球历”的表述只是出于纪念。
谭秀秀的通讯录里就干巴巴几个人。目前上班便利店的一个同事和店长，几个工作中介，两个邻居，救济站的工作人员，还有她出身的福利院的院长。
白桐一条一条把所有聊天记录全看了，谭秀秀没有朋友，没有家人，也没有和任何人建立进一步的社会关系。
沉默了一会，白桐想知道“罗罗果树”是什么。她只知道发音，还确定具体是哪几个字，胜在搜索引擎很智能，语音识别出了“罗罗果树”。
罗罗果可以食用，但味道极为酸涩，食用价值不高，常作为绿化树种被广泛种植在城市街道和公园内。白桐点开查看谭秀秀账户里的余额，随手打开外卖软件对比了一下物价，又是一阵沉默。
她还有父母留下的财产和房子，而谭秀秀什么都没有。如果有的选，谁会冒雨爬这么高去摘罗罗果呢？
3个小时转眼就到，白桐收起光脑，换上医院帮她洗好的衣服，拎着医院开的药，按照提前查询的公共交通指引磕磕绊绊地回到了住所。
即使落后如Y224316，城市的建筑纬度也比2024的地球强上太多。公交站点在120楼而地铁站点在地下50层，建筑在地下和空中纵横交错，其延伸远超白桐的想象，所以她一开始不太能理解地图上方向标朝上是个什么意思。
而救济公寓给白桐的第一个印象是它很像快递包装里的气泡膜。
每一层的胶囊房间排得和气泡膜上的气泡一般严密，人口密度极高。单间大小8平方米，紧巴巴地塞进了一个小厨房 卫生间 床。房间天花压得很低，让习惯了正常层高的白桐一进门就有点喘不过气。
整个房型的设计时时刻刻表达着一件事情：住在这里的人不需要生活，只需要活着。
房间里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小型冰箱不出所料里空无一物。医院给白桐注射了营养剂，起码今天她不用为温饱发愁。
可账户余额估计撑不过几天，便利店发薪日还早着，何况那点薪水也撑不过多少，得先想办法活下去。
还有她的鱼……
雨水这么浑浊，经过城市街道会参夹很多垃圾硬物，小丑鱼们一旦磕着碰着……又或者它们一直被困在塑料袋里无人发现，氧气渐渐不足……还有家和仓库里的其他孩子……
或许谭秀秀会在她的身体上重生，可不知道她有没有养过这么多小动物？喜不喜欢它们？能不能替她照顾好它们？
白桐倒在床上抱紧膝盖把自己缩成个球，想着自己生计时还能冷静自若的她眼睛一下子红了，泪水控制不住地溢出，虚弱的身体禁不起强烈的情绪起伏，哭得又喘又咳。
哭泣是一剂精神良药。崩溃地痛哭一番后，白桐肿着眼仰躺在床上，稍稍微找回了点继续面对现实的勇气。
除了便利店，她必须增加其他收入。谭秀秀显然也很关心自己的收入，光脑上最常用的软件前三都是招聘软件。白桐挑了一个点开，还没操作，就被十几条广告信息连翻轰炸，由于谭秀秀没钱开会员，她的账号无权跳过广告。白桐硬生生看了10分钟广告才进入到招聘软件的首页。
首页被一则广告霸屏，【劲爆来袭，科诺索食品工厂正式启动招聘！】
看来软件收了不少广告费，其他公司的岗位直接被挤出首页，只剩下这个食品工厂的招聘信息。多看看总没错，白桐点进推文。
第一个岗位是食品流水线工人。
薪资：300克鲁币/天
公民等级要求：仅限五等和六等公民，六等公民优先。
这个要求让白桐皱起眉头。
便利店的日薪是150克鲁币/天。根据谭秀秀和中介的沟通，150克鲁币是六等公民里比较常见的薪资水平。
薪资再往上的合法岗位就需要和五等公民进行竞争，谭秀秀努力了两年都没能争取到一份160克鲁币/天的岗位。
300克鲁币/天，这个薪资放在五等公民里也是很多人愿意干的，为什么科诺索食品工厂反而要挑六等公民？白桐顿时觉得这个招聘信息散发着浓浓的柬埔寨缅甸气息。
来都来了，看完再走吧，她继续往下拉，招聘条件除了公民等级还有几行字。
其他要求：心理健康，具备正常的情绪反应，需通过现场测试。
测试地点:富裕街12号科诺索工厂-F栋
工作内容:制作正面/负面等各情绪餐包。
岗位需求:80000人
然后就没了。
白桐一脸懵逼，情绪餐包是什么？
xp随笔，有些一闪而过的脑洞想吃两口解解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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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情绪吞噬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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