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聘岗位不止一个，白桐没有按着顺序往下看，而是直接跳到了推文最后几页的公司介绍。
“科诺索食品工厂主营产品为正面情绪浓缩餐包系列，正面情绪稀释餐包系列，负面情绪浓缩餐包系列，负面情绪稀释餐包系列……”这介绍上的每个字拆开来白桐都认识，合起来则是完全不能理解。
于是白桐根据“情绪餐包”的关键词进行了单独搜索。
“区别于通过物理进食获取能量的智慧种族，宇宙中存在许多以精神情绪为食品的智慧种族……其口味各不相同，有的喜食正面情绪，有的热衷负面情绪，有的偏好混合口味……”
“……皆属高纬度生物，其普遍特征是具有一定的物理形态但不固定，多数种族可以根据自然环境进行拟态。它们不以声音而是以精神交互作为主要沟通方式。目前人类对它们的了解仍十分有限，主要来源于愿意与人类结盟交好的种族，比如坦维契人……”
这是一篇科普文章，篇幅并不长。白桐盯着屏幕上出现的几个外星种族名称，对它们进行了一一搜索。搜索结果里大半是对他们的好奇，讨论和猜测，大部分普通公民只是知道他们的存在，在日常生活里并没有机会与他们接触。
神奇的是普通的摄像头无法补抓到他们的身影，故而星网上没有任何相关图片或者视频。
白桐紧接着搜索“科诺索食品工厂”。
星网上只有科诺索的招聘信息但没有任何产品广告，显然人类世界是他们的生产基地而非客户群体。
“坦维契人与人类联邦签订了涉及多个领域的贸易合作协议，包含航路交通建设，计算机通讯，情绪食品……”
科诺索食品工厂出现在这篇政治公文里，是双方合作的项目之一。它在联邦各星建有分工厂，开放给人类员工的岗位以流水线工人为主，还有就是相关的食堂厨师以及食材采购岗位等
除了体力劳动的基层岗位，其余岗位皆不开放。
关于食品流水线工人的岗位，出现最多的关键词是“记忆清除”。工人们关于工作过程的记忆会被全部清除，只保留求职被录用和离职时的记忆。
官方解释是情绪提取过程有概率造成心理创伤。为保护员工的心理健康，坦维契人与人类联邦在共同探讨之后制定了合法合规的工作流程，其中就包括对员工的记忆清除。
最初许多公民对这种工作模式非常抵触，然而在政府多番背书和科诺索高薪诱惑下，大家很快发现这份工作的好处。
包吃包住伙食很好，记忆清除无痛上班，薪资不差门槛不高。工厂的运作大部分靠智能系统，坦维契人与人类员工甚少接触。连领导们都见不到，压根谈不上搞职场文化。
最重要的是六等公民们的自我认识很清晰。像他们这样有上顿没下顿的，随时要被人类社会抛弃的边缘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除了失去工作记忆，没有其他任何损失，能吃能喝工资不少，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时至今日，科诺索食品工厂的岗位已经成为六等公民中最抢手的岗位之一，并为入驻星球提供了数量惊人的税收。
据说C1区政府花了很大力气才成功谈下了这次新厂合作，许多C1区的六等公民盼星星盼月亮，巴不得它赶紧建成投产。
谭秀秀也不例外，她的浏览记录里隔三差五就出现科诺索这个关键词。
白桐叹了口气，这个岗位对她的风险很大。坦维契人能触碰到人类记忆并对其修改，保不准能通过记忆发现她是个换了芯的。
可惜了，简简单单翻倍涨薪的机会不属于她。
除了这个岗位，科诺索再无开放给六等公民的职位，白桐关掉推文，老老实实在招聘软件上继续寻找其他合适的机会。
1600年后的招聘市场更加严峻苛刻，许多岗位明确不接受六等公民投递。白桐海投了一波又一波，有回信的寥寥无几。窗外天色渐沉，软件上成片的未读未回，今天大概率没有新的消息，白桐退出了所有招聘软件，闭上眼躺着休息。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持续的震动声，光脑上有新消息。
潘晓文：科诺索三天后会在工厂正门举办投产剪彩仪式。
潘晓文：听说会有坦维契人出席，我真的超级好奇他们长什么样子，星网上都没有照片。
潘晓文：秀秀，不如我们趁着补货，偷偷溜去看看吧！
潘晓文是她的同事，一个没有公民身份的黑户。店长贪图她要的薪资便宜，又是个势单力薄的黑户好拿捏，所以给了她一份工作。
谭秀秀不是个八卦的人，与她共事两年多一直相安无事，所以偶尔潘晓文会主动拉上她划水摸鱼。
会有坦维契人出席……白桐的好奇确实被勾起。
谭秀秀:好，我们偷偷的。
潘晓文:好咧！
区政府对这次仪式做足了宣传，许多对坦维契人充满好奇的公民在当天自发前来围观，警察临时封路不让悬浮车进，白桐和潘晓文只好把车停得很远，然后步行挤进去。
潘晓文格外机灵，没有直愣愣地往前冲，而是带着白桐往旁边的建筑上走，东绕西绕，在一栋大楼的10楼找到个靠窗的位置。
“我早猜到能直接看清坦维契人的低楼层没位置，所以特地带了望远镜，10楼的位置没人和我们争，想怎么看就怎么看。”潘晓文笑嘻嘻地翻出不知道哪里得来的两个望远镜，一个递给白桐，一个迫不及待地架到自己眼前。
白桐佩服地笑了笑，有样学样地举起望远镜对准工厂正门。
剪彩仪式的场地皆布置妥当，区政府的工作人员和领导们也都各就各位，唯独不见万众期待的坦维契人的身影。
忽地有一把稚嫩的孩童声音尖尖地响起，“妈妈，那是不是坦维契人？”
前排群众闻声左右观望，连带着引发后排群众的一番骚动。一个纯黑的悬浮车队驶入警察围起的特殊通道，最中间的悬浮车在铺好的红毯前稳稳地落下。
类人形的安防机器人缓缓拉开车门，一个头戴蓝白色兜帽，身着纯白长袍的高大身影慢慢站直于车门前。
兜帽与长袍是连体设计且十分宽大，衣袍长及触地，将其身材特征遮得严严实实。衣物在阳光下反射出点点贝壳般的珠光，像是大海上的浪花，随着动作起伏而漂浮流动。待他转到正面，一个泛着浅蓝色的单向光屏罩住兜帽敞开的所有位置，叫人越发好奇光屏下的神秘真容。
区政府的高层们快步上前迎接他的到来，替代握手，双方隔着两个身位互相点头示意。随后在围观群众不绝于耳的惊叹声中，他缓步至剪彩位的正中间，与站立两旁的领导层们共同完成剪彩仪式。
区别于周围嘈杂的人群，白桐静静地透过望远镜注视着那个坦维契人。她的内心闪过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感觉里包含了些许迷茫，又包含着些许酸软，欲哭欲笑，最后回归到了平静。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坐在那些鱼缸面前静静发呆的时候。
这个想法一出现，她便眼前一晕，梦里曾经出现过的那个空无一物的鱼缸在她脑海里再次浮现，可眨眨眼便化为水雾消散于无形。
大楼外，剪彩完正准备回到车上的坦维契人猛地停下脚步，仰起头轻微左右观望，下一秒竟不管不顾地往围观人群中走去。
区政府的工作人员被这位贵客的突发兴致整得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好一会才赶忙架起人墙拦住想要伸手去抚摸他的围观群众。
人流实在太过拥挤，他被卡在半路出不去，政府高层们紧张地凑到他的身前，“佩安先生，请问您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吗？这里人太多了，您亲自处理或许不太方便，有什么是我们可以代为效劳的吗？”
佩安没有理会这个问题，自顾自欲抬手呼叫安防护卫队，手还未举到胸口便骤然止住，无视周围所有人的声浪或动作，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一座雕塑般站了十几秒。
他抬头看向远方的人群，歪了歪头，肉眼可见地散发出迷茫的气息。眼看着就要有人突破人墙摸到他的身上，安防护卫队轻柔但强制地想将佩安拉回警戒线内，可往回拉了没两步，他又原地停住了十几秒。
大楼内，白桐被一闪而过的梦境冲得有些头昏脑涨，捂着眼睛蹲在地上，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把那不适的感觉勉强压下去。
“秀秀，你快看！那个坦维契人往人群方向走诶，他是不是想和我们打招呼问好呀！诶，秀秀，你还好吗？你怎么了？”
潘晓文看到坦维契人对着人群走去时那个兴奋，结果一转头看到白桐失力滑落，神情萎靡地蹲靠在墙边。
白桐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全身力气被瞬间抽空，连站都有些站不稳，“可能是我这两天伤口刚愈合，又没休息好，才……”
话还没说完，白桐径直晕了过去，吓得潘晓文赶紧弯腰扶住她，“秀秀？秀秀！你醒醒，你别吓我啊！”
大楼外，佩安彻底迷失了方向，安防护卫队见他抗拒的力气减弱，赶紧半护半拖着他继续回车门口。佩安怅然若失地随着护卫队拉扯，最后呆呆地被塞进了车里。
见人终于安全上了车，政府高层们总算松了口气。C1区还盼着能和坦维契人继续合作呢，可不能让第一位来使在家门口出岔子。
悬浮车队迅速上升，转眼就驶离了工厂正门。与此同时，潘晓文扶着白桐，千辛万苦挤出了人群，一脚油门来到离食品工厂最近的医院。
挂号后得知白桐已经没有免费医疗时间，潘晓文咬咬牙准备自掏腰包给她看病，晕过去大半个小时的白桐幽幽醒来，阻止了她的帮忙，虚弱地说道:“不用了，我家里还有药，我等会请假回家休息就好，把号退了吧，别浪费钱。”
潘晓文犹豫着，最终还是同意了她的方案，“行，你好好休息，今天下午的事我来和店长说就行，我开车送你回家吧。”
白桐头重脚轻地回到家，小声和潘晓文道别后无力地倒在床上，就着昨晚水杯里的水吃了两片药，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
佩安被安全送回政府接待酒店的总统套房内，拒绝了安防护卫队的医疗检查，他把自己独自关在房间里。
总统套房里有个恒温浴池，佩安慢慢走到池边，数根水色半透明的触手把长袍轻轻脱下，接着浴池里的水位慢慢上涨直到溢出不少才稳定不动。
【我需要帮助。】
【食品工厂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不，工厂一切顺利。是……我似乎……感觉到了来自精神标记的共鸣。】
【精神标记？！】【共鸣？】【真的是共鸣吗？】
【我不确定，它非常微弱，我还没来得及进一步确认便消失了……】
意识海里顷刻间涌入数十股股水流，且声量越来越大，一把肃穆庄严的声音打断了议论。
【接入共感，我们要亲自确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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