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那个叫安室透的人怎么样了?”
一个孩子急切地寻问着故事的结局。
这故事他听过很多遍,可从未得知过结局如何。
他听到的故事版本像一个孤身走入森林的英雄,在这个故事里的英雄受了些委屈,那些血淋淋的、不适合孩子听的部分都被人刻意隐去了。
他曾经问过父亲、母亲、伯伯,他们只是笑着揉揉他的头,没有人告诉他故事的结局究竟如何。于是他又来询问那个为他讲述故事的人。
“安室透的结局?”
故事的讲述者停下了手里的活,思忖片刻,他给出了一个适合孩子听的、童话故事般的结局。
“他重新成为了大家的英雄,继续去保护森林里的所有人了。”
“可是他被冤枉了,他不生气吗?他会去报仇吗?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很伤心很愤怒的。”
“所以你还只是个孩子。等你再长大些就能明白这个故事了。”
似懂非懂的孩子点点头,张嘴了吃下故事讲述者递过来的草莓。
他的右前臂上有一道疤,脖子上也有一条歪歪扭扭的伤疤。伤口处理的很粗糙,黝黑的皮肤上多了两道丑陋的痕迹,有些吓人。
可这个孩子并不害怕疤痕,他的父亲的脸上也有如此交叉的两道疤,母亲说那是属于英雄的勋章,是他们警察保护别人时留下的故事。
孩子稚嫩的手轻轻抚摸着那道疤痕。疼痛早平息了,那里的皮肤如今只有些麻木的触觉。
感知不到的东西迟早会被忘记,像这道伤口带来的疼痛,又像曾经的记忆。他终于要忘记那些事了吗。
“你也是警察吗,降谷叔叔?
这些伤疤是保护别人的时候留下的吗?”
“我?”
他是警察吗?
......
安室透死去了。
他死于失血过多。当日本公安上层那些人睡醒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了。
冰凉的血液往他身体里输送,冷漠的仪器发出声声尖鸣,他从简陋的监狱医护室被转入了医院——在重重看管下。
把那名高级成员运作出去的违规手续已经办好了,那名成员本来在日出时便能重获自由,继续在肮脏的世间呼风唤雨、极尽奢靡。
总会有人在此间获利。浑水下的暗流即将涌到岸边,却被人截流了。
利益链重新交织、碰撞。买下那名成员自由的一方花费的心思在计划即将告成的前夜全部化为乌有,收下了钱财、应允了放出那名成员的日本公安高层同那些将降谷零视为眼中钉的高层正分庭抗礼。
降谷零凭借着特工对情报的敏锐与在日本公安训练中的浸淫,从被迫害的泥泞中捕捉到了这点风向。
他从一枚即将被吃掉的棋子,变成了双方棋手博弈时的必争之子。
在倾轧中被利用的工具只会走向死局。
但暧昧的政治纠缠则有无数生机。
他需要用等价的东西换出自己的命。
那名组织的高级成员离奇死去,降谷零也伤痕累累、奄奄一息。
总有人要对这次意外负责,要对那名组织成员的死亡负责,要为高层失去利益与信任时无处宣泄的怒火负责。
他们一定会找上安室透——同为组织成员,莫名被安排进了那名成员的牢房,尽管他看起来也是受害者,是在恐慌中受了重伤的求救者,但这件事的终点需要有一个人来背负罪愆——收受了贿赂的日本公安高层选择了安室透、阴毒的波本来做这个人。
他们只要结果,真相并不重要。
幸运的是,他们并不知道降谷零是一名卧底——他的卧底行动是一次彻底的保密行动。
卧底无法被人知晓名姓是一把双刃剑——出事时无人知晓、无人庇佑,但隐匿的身份信息总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保护的作用。
那名高级成员死了,他的秘密与利益或许都系在了降谷零身上。
审讯官及其背后的高层不会交出降谷零的,不会让他们的政治对手获得“犯人安室透”的处置权的。这是他们的领地、他们的利益范围。他们要留着降谷零的命,要让他把知道的秘密吐出来,要让他们的政治对手无法交代事情,狠狠吃瘪。
于是安室透死去了。波本死去了。
他死于失血过多,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于那名组织高级成员之手。
他身上的每一道疤痕是证据、牢房墙面地面上的血痕是证据、那夜所有犯人听到的动静更是证据。
罪恶的组织发生了内斗,两个恶人魂归天际。
他们扯掉了他身上维持生命体征的仪器,他的嘴唇干裂,毛糙的金发再无光泽。
代号为波本的组织成员——安室透,堂堂正正地死去了。
......
“你在发呆,你在想什么?”
他被孩子稚嫩的声音拉回了现实世界。
他在想着过往,六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是他的身份还是一名警察时的过往。
“你也是警察吗?和父亲、母亲、诸伏警官伯伯一样的吗?他们的身上也都有伤疤呢。”
“我吗?”
他是吗。
“我曾经是一名警察。”
这个可爱的孩子雀跃着跑远了。
他惊喜地发现自己身边都是保护别人的警察。
他的父亲大和敢助是,母亲上原由衣也是。父亲母亲的好友——或许他该叫伯父的诸伏高明也是警察。诸伏警官的弟弟——他听见父亲母亲叫那人景光,虽然他从未见过,但似乎也是警察呢。
现在,他发现了经常来他们家做客的、开了间咖啡厅的店主,那个和母亲年纪相仿的“降谷先生”也曾经是一名警察。
这个小小的、柔软的孩子生长在好山好水的信浓国里,心里种下了童话故事结局那样美好的梦想。
他爱这里的山水,爱这里的所有人。这里的所有人也都爱他——未来,他也想成为保护这里的警察。
橘红的夕阳隐匿在云霞中,烈火般灼烧着。
降谷零觉察到了这孩子的心思。
大和警官家的孩子...刚上小学的年级。
与他刚认识景光时的年龄相仿。
景光从长野县来,与小操约定好了要成为警察。
他受到了艾莲娜老师的鼓励,要证明自己,要找到她,他与景光一同考进了警校。
然后是什么...是残酷的特工培训,是冰冷的卧底生活,是一个个好友的离世,是烈火烹心般的背叛......
回忆一但拉开闸门便再也收不住了,思念倾斜出来,如水般洒在人心头——满月升至空中,发散着银光,夜幕降临了。
他关闭了店门,一个人坐在窗边。
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那夜的真相。
那夜也有如此美好的月光。
......
他从来不是良善之人,良善之人做不好卧底。仁慈、善良离他很远了......这些形容越来越像挂在他身上的伪装。
那个残忍的夜晚,他温热的血和着生机流淌出来,滴落在寒冷的地面上慢慢冷却。
他的两道伤口并不算致命——一道切开了小臂上的皮肤,一道在颈部几乎割到血管。
他在赌。他做了一回胸有成竹的疯狂赌徒。在做出这个决定时,他身上属于降谷零与波本的所有东西第一次交融在了一起。
他用自己的命下注,
赌自己不会在这个夜晚失血过多而亡,
赌这名组织成员的身份与地位不会让他接受法医的解剖、而是体面完整地离开,
赌他这十几天来留下的各类痕迹能使他成为受害者,
赌他在这场即将发生的政治博弈间能获得生机。
凶器藏匿在死者的体内,是一小块锐利的铁片。
他的血流出了很多,他有些麻木了,仍在敲击着牢房的门。
他感到冷,一点亮堂的月光从牢房墙壁的小窗中透进来,照在他身上。
他在昏迷前仍朝向那点光。
他阖着眼,眼前有些朦朦胧胧的混沌。
他对自己下手极狠,可他并不觉得痛。
或许该下手更重些,他不必有那点生的希望,不必去陌生的长野县看一看。他该下手再深几分,直接去见那些在这世间曾给过他温暖的人们。
可这里太冷了。
好在他赌赢了。
胜利并不能带来愉悦,只是勉强带来了些生机。
曾经他追随的那些人亲手帮他杀死了安室透,杀死了波本。
世间只有降谷零活着了。
他不恨那些人,也不再爱他自己了。
又或许他从未得到过任何爱。
任何爱他的人都会被神收走。
神书只写给孩子们看的童话,却从不垂怜任何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血写就的童话故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