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传旨的太监刚一离去,谢母便迫不及待地指挥着下人忙碌筹备,眼角眉梢尽是藏不住的喜色。谢父站在一旁手抚长须,脸上也是笑意盈盈。
谢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之景。
唯有谢云晗唇角的笑意浅淡而内敛,待视线与谢父相接,他垂下眼帘,拱手行礼后悄然退下。
寒冬的肃杀之气已消散殆尽,如今春日正盛,园内繁花似锦竞相绽放,缤纷的色彩交织在一起,甚是夺目。
谢云晗一路缓行,待到路过一丛开得正绚烂的月季时,脚步顿住。
片刻,他似是从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来,眼神也恢复了以往的平和,继而迈步向前。
*
禁足的日子,平静且单调。
于这漫长的日子里,除了静心练字外,聂蕊便是看话本子发呆。不过有芳嬷嬷思谨她们陪着,倒也不觉得难熬。
只是过于安静的环境下,外界的一切声响都被无限放大。那些深藏于心底,平日里被刻意忽略的记忆,趁虚而入化作频繁地梦境,纠缠着聂蕊。只是梦里的原身实在太爱哭,导致每次聂蕊醒来双眼红肿。
每每迎着芳嬷嬷那满是担忧的目光,聂蕊便涌起一阵难言的窘迫。
昨夜又是这样,梦里因为一支珠钗哭个不停。
聂蕊对着镜子,轻轻按压着红肿的眼角,神色不甚明媚。
“宿主,您似乎接收到了原身的……记忆?”520小声嗫嚅:“宿主你别难过……”
“不用在明知故问了520,我是接收了记忆,”聂蕊道:“但我并不难过,只是眼睛疼。”
话落,便见思谨进门,只是瞧着脸色并不好看。
“公主,林清月来了,她声称得了太后的口谕,来探望您。”摁在眼睑的指腹顿住,聂蕊微微颔首,让思谨带着人去正堂等着。待将眼下的红肿遮好后,她才起身朝着正堂走去。
刚踏入正堂,还未坐定,便见林清月那张清丽的面容上,恰到好处地浮现出一抹心疼的神色。
“妹妹,许久不见,怎的如此憔悴?”
目光划过她嘴角微敛的笑意,聂蕊已对她的来意心知肚明,直接道:“有什么事吗?”
明显带着不耐的语气,并未让林清月有丝毫的不悦,反而双颊微微泛起红晕,声音也染上了几分羞赧之意:“我是来告知妹妹,过不了多久,我便要成婚了。”
说到这儿,她抬起眼,眸中的笑意颇有些意味深长:“是和谢公子,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八。”
即使早已经知道林清月的目的,在听到这话的时候,聂蕊心口处还是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既如此,那便恭喜你了。” 聂蕊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极为缓慢道,“可惜我如今被幽禁在府中,怕是无法前去观礼了。”
“你我姐妹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林清月的目光在聂蕊府手上短暂停留后,嘴角轻轻弯起,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思谨,送客吧。”聂蕊抿了一口茶。
“妹妹,莫要急着赶我走,”林清月道。
“你还有事?”
“自是还有些话,想对妹妹说。”林清月看了眼一旁的婢女,神色颇有些不好意思:“我怕这些话,日后若是忘了,便不知如何告诉妹妹了……思来想去,还是现在说来的妥当。”
见此,聂蕊喉间泄出一丝轻笑,让思谨和一众婢女退下。
“我知道妹妹近日,心中愁苦,只是姐姐心中也是苦的很,”林清月道:“本是不该同你说这些,可我实在怕是日后忘了,便与你说不得了。”
“毕竟,苦楚只有过得不好时,才会记得很清。想来日后,我应是再无这般烦恼的,便只好有劳妹妹听一听我的心事了。”
“妹妹,你我二人,似乎生来便是相克的。不知你是否还记得,当年姑母带你出宫的那件事?”
聂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面无表情,并不打算搭话。她早已经想起这件事的始末,不过林清月倒是还以为她不记得。
林清月也并未期待聂蕊的回应,她的目光中满是追忆之色:“出宫之前,姑母曾细细叮嘱于我,说只要我把你带的远些,只要你找不到回来的路,她便会封我为郡主。那样一来,我便能如同你一般,无论走到何处,都是万众瞩目。只可惜,我明明将你带了那么远的地方,你却偏偏又回来了。而我,反倒因为你的缘故,被歹人掳走。”
“妹妹,是我替你挡了一劫啊。” 对上聂蕊冰冷的目光,林清月脸上露出一丝悲伤:“我被带到垂怜阁后,每日遭受着非人的打骂,那些人折磨人的手段可谓层出不穷。哪怕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他们也不放我走,反而更是对我严防死守。”
“我原本应当潜心学习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在那里却沦为了讨好他人的工具,他们甚至妄图将我养成一个供人玩乐的玩物。”
“期间我想过太多的法子,逃跑,让人帮我递信,佯装顺从,却是没有一个有用的。渐渐地,我几乎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要这样在那污秽之地度过了。甚至,我唯一能够逃脱困境的希望,便是以名妓的身份来到这京都。”
“所幸上天终究还是对我有几分眷顾,在我及笄之前,我被林家寻了回去。也让我有机会,逐渐将那些失去的,甚至没有的东西慢慢都拿回来。”
说到这里,林清月的语气已经逐渐平缓下来,嘴角也泛起了一抹轻快的笑:“得知你被幽禁在府中时,我心里真是畅快无比。倘若你当初乖乖听话,我便不会遭受那般的苦。”
人是无耻的,这是不争的事实。尽管聂蕊心中早已有数,可当亲耳听到这些话从林清月的口中说出时,还是不禁侧目。
“你这些话说的时候,不觉得恶心吗?”
“倒是未曾觉得。” 林清月轻声细语地,语气中却透着一丝理所当然,“一想到我替妹妹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便希望妹妹能够更加痛苦些,这样我方才能好受些许。”
“姑姑虽是给了一桩极好的婚事来补偿我,但这还是不够。我原本应当得到的郡主之位,姑姑虽曾承诺我的郡主之位,可时至今日,却仍未兑现,怕是还需再等待一段时日了。”
“你跑到公主府发神经,倒是不怕你的这些话传出去。” 聂蕊瞥了她一眼道。
“传出去又能如何?” 林清月笑容略显张扬,“姑母不会信你,你最爱的云晗哥哥,也不会信你。就连你的皇帝哥哥,被孝义和名声裹挟,如今又病体缠身,有姑母在,他怕是也有心无力。”
“我倒是忘了,你如今被幽禁于府,怕是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林清月掩了掩嘴角的笑意,缓声道:“前几日在早朝之时,皇上突然吐血昏厥,吓得一众大臣惊慌失措。这段日子实在繁忙的很,不过听闻,皇上已经安排好了抚政大臣,看样子,怕是命不久矣……”
话未落地,“啪” 的一声脆响,打断了林清月的话。
聂蕊收回手,轻轻吹了吹被震得发烫的掌心:“原本不想打你,可你的废话实在太多。做了缺德的事,嘴巴不紧一些,反倒得意的到处狗叫。”
对上林清月阴沉下来的脸,聂蕊轻叹:“不过,你的脸皮倒是厚得很,本宫这手都被震得生疼,怕是没有几日都难以恢复如初了。”
“你也怪不得本宫下手太重,毕竟你贸然闯入本宫幽禁之处,狂吠一通,实在让人烦忧。”
这一巴掌,聂蕊用了十足的力气。林清月挨打那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白皙的皮肤上,一道醒目的指印清晰可见,显得格外可怖。
面颊之上传来的疼肿,林清月眼中划过一丝狠色,随即轻声道:“我并不怪妹妹,原本还在为郡主册封之事迟迟未决,而忧心忡忡。如今看来,倒是要多谢妹妹了。”
“提醒你一下,本宫是没有什么姐妹。另外,用一个巴掌换一个封赏,实在过于便宜。不如你再多留一会儿,待本宫这只手不再疼了,再赏你一巴掌。” 聂蕊微微扬眉,“倘若你着急,本宫用另外一只手,也不是不可以。”
“公主倒是爱说笑。” 林清月强忍着心中的怒火,稳住脸上的笑容,转身离去。
望着她走远的背影,聂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幸而扶住一旁的桌子,才勉强站稳。不经意间,衣袖将茶盏带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候在外面的思谨,闻声快步进来,却看到碎落在地的茶盏碎片,被染湿的裙边,以及聂蕊苍白的脸。
“公主!”
聂蕊摆摆手,她静静闭眼喘息了几瞬,强行压着胸口的闷疼,在思谨的搀扶下回去换了衣衫。
只是那将将压下去的难过,那些林清月说的原本聂蕊无甚感觉的话,在对上芳嬷嬷关切担忧的目光中,理智好似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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