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剧痛,正是灵神破碎带来的。可燕绝的痛为什么会转移到凌衣身上?
为什么,他会看到紧紧贴附在湿滑岩壁上的燕绝??
凌衣那时年纪太轻心肠太软,刻意避开了清算燕绝的行动,也从未打听或看见过那晚发生的任何事情。
但他现在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燕绝。
尚未被亡灵邪术染红的瞳孔,被雨水和汗水浸湿的额发,伤口遍布,失血过多,纵使狼狈万状,却也俊美得令人心颤。
随即是无比的厌恶。
凌衣抬头看向上方,人声从上面传来。他立刻明白了,燕绝在崖上时意识到跑不了,故意留力,先行跳崖,躲在了这。
妖魔海暴乱是长生塔千年历史上最恐怖的一次灾难,海水已经淹没下三层,从中逃出的妖魔鬼怪更是遍布长生塔每个角落,连塔顶都数周不见天日。
三大势力亦束手无策,派出人手四处降妖除魔也只是杯水车薪,治标不治本,反而日日耗损精兵强将。
最终,三大势力仅剩的残部号召塔中所有请灵成功的人,先是其他保卫组织的成员,后是平民百姓,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六岁稚童,万人赴死,以铸此墙。
虽则留下的佳话荡气回肠,结局却并不圆满。万人的灵神也没法杀绝深海孕育出的上亿妖魔,只能铸成此墙,使妖魔对其望而生畏,不敢逾越雷池。
自古以来,登上万英墙的人都是九死一生。掉下万英墙的,更是从无生还者。
燕绝竟想利用这点假死逃生。他也确实假装得极像,已经挣扎到灵神开始失控暴走才跳崖,任谁都会断定,这人必死无疑。
果然和凌衣记忆中一样狡诈阴险,诡计多端。
但崖上的人似乎并没有就这么离开。
“没死。”
听不清是谁的声音,意外笃定。
崖上无人探头查看,能站在万英墙上就已经十分危险了,没人还敢将头探出万英墙的保护范围。
数秒之后,万仞狂风席卷而下。
凌衣没感到风力,却看到燕绝的脸这一瞬间发生变形。他一口死死咬在岩石上,牙龈裸露冒血,唇瓣都像要被狂风撕下来。这样下去撑不到两秒……
不用两秒,千分之一秒后,燕绝眸中忽然闪过一道银光,光落在腿上,左侧大腿齐根而断,坠向海面。
扑通——
一秒之后,风停下了。
头顶传来惊奇的声音:“还真没死!挂在岩壁上呢!”
接话的人声音都发颤:“他……他灵神不都碎了吗?怎么还能挂在万人墙上?”
他们灵神尚在,毫无损耗,也不敢将头探出崖边,更别提贴在崖上了。身边是无数前人的枯骨,脚下就是妖魔海的黑浪,万劫不复的魔渊!一个灵神破碎奄奄一息之人,怎么可能挂得住?
但燕绝不仅挂住了,还断了一条腿。
他自己,斩断的。
仅存的灵力大概封住了血,已经不像手起刀落时那样,鲜红液体如喷泉四溅。即便如此,燕绝的脸色还是苍白到透明,青紫色的血管根根分明。
他仍旧用力咬着岩石,一颗牙齿崩掉了,满嘴是血,神色却极端平静。
那双眼睛虽然暗淡,却看不出剧痛力竭之下的忍耐强撑,看不出苦苦挣扎的求生欲,也毫无对下一刻是生是死的忐忑恐惧。
只是冷淡而专注地,凝视头顶。
虽知对方骨子里便如此冷血冷情,天生是个冷静到丧失七情六欲的疯子,凌衣仍觉触目惊心。他的目光在对方脸上和对方的伤口不断穿梭,强撑的苦楚,挣扎的**,对生死的恐惧忐忑,竟一个不少地转移到了他身上。
明明和他无关。
不对。他巴不得燕绝死。
但为什么听到崖上那句“不对”时,他却感到窒息一般绝望?
万钧雷霆撕破夜幕,劈头斩下。
“燕绝!!”
凌衣下意识伸出手,可是什么都没发生。
幸好,什么都没发生。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黑影如何坠落,眼睁睁变得越发渺小,冷淡的双眼彻底闭合。
石壁上全是燕绝的血,凌衣下意识想擦掉,擦了几次也无济于事。他反应过来,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是既定的事实。
一个奇怪的念头却冒出脑海。
慕容潇没来就好了。
他的直觉太准确了,他来了,燕绝就不可能假死,也不可能躲藏。
他不来,燕绝真的可以逃掉……
凌衣机械地擦拭着石壁,后知后觉地反驳自己。怎么想的?怎么能让燕绝逃掉?还好燕绝死了……他亲手杀死的……对啊,他亲手杀死的。
燕绝这次没死啊!
如大梦初醒,凌衣眼前的石壁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极暗的血光洒在如墨的海面上,一浪一浪涌来,身体冰冷刺骨毫无知觉,却逆着浪涛前进。
燕绝虚弱地略微张开嘴,又缓缓抿紧,将眼珠从眼角移到眼尾似乎就耗尽了力气。
“真能睡啊你,现在才醒。”
一张神采飞扬的笑脸,闯入暗红与漆黑编织的画面中。
简庭?!
梦中的凌衣瞳孔瞪大了两圈,梦外的凌衣猛然睁开了双眼。
“哈啊……哈啊……”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立即闭上了嘴,尽快平复着呼吸。
眼前依旧是那张脸。
不再精致的眉眼,不再俊美的容貌。更加精致的眉眼,更加俊美的容貌。
残留在视网膜上的燕绝的五官,逐渐覆盖了宋初景的脸。
“……”
凌衣的呼吸也得到了控制。
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为何一句悄悄话就说服宋恩和,为何临时写下的计划书却被挑剔的凌千帆由衷称赞,为何熟悉,为何厌恶……所有曾掠过心头的疑问都得到了最可信的解答。
凌衣深吸一口气,发颤的指尖彻底冷静下来,极轻极缓地,抖出袖中暗藏的刀锋。
紧握刀柄之际,他略略垂下目光。
他不想杀人……
况且他不明白,为什么林哥救过小时候的燕绝,甚至看上去和燕绝关系很好……啊,不,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燕绝本身,就是条没有感情的疯狗。
凌衣再次握住了刀柄,看向目标对象。呼吸绵长稳定,应该睡得正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再次死里逃生,但……
凌衣刺刀的动作有了一瞬迟疑。
万一……不是呢?
他迟疑,万一自己看到的不是宋初景的记忆,而是燕绝的残魂在他附近?虽然被他镰刀割下脑袋的人按理来说应该魂飞魄散万世不入轮回,但谁知道燕绝又搞了什么鬼?
谁知道燕绝到底披了宋初景的皮没有?
万一宋初景和燕绝无关,那不是太无辜了吗……凌衣呼吸一滞,指尖一压,将刀弹回袖中。
他感到,一道目光默默注视着自己。
没有感想,没有情绪,就和燕绝看着崖上时的目光一样冰冷。
他忽感愧疚,却又疑心对方其实就是燕绝,心绪无比复杂地闭上眼睛。但他到底不习惯装死骗人,也难以忍受被人如此审视,又猛然睁开了眼睛,对上宋初景的视线:“你在看什么?”
宋初景只是微牵唇角,丝毫没有被他的无名火传染烦躁,声音微哑,愈发温柔:“做噩梦了?”
凌衣闭上眼:“嗯。”
他的思绪乱成一团,根本无暇和宋初景对话。
“我已经睡好了。”宋初景淡淡道:“我会注意井鬼的,你可以当我在站岗,就别担心了。”
凌衣微微皱眉。
对方的话听起来十分体贴,可又似乎有另一层意思:
我不会再睡觉了,你也别想再搞小动作。
是他的错觉吗……是他想多了吗?或许只是他自己的梦?
得想个办法,验证一下宋初景到底是不是燕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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