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N区大中小学的的寒假都结束了,学校附近也变得热闹起来,纳西的店铺也迎来了更多的客人——这些客人中就有李鸣。
起初李鸣确实是有回家的打算,但在纳西告诉他李微不可能还活着以后,在悲伤的同时,李鸣也陷入了迷茫:他没亲人了,也没家了。
因为当初李微抛下他自己一个人去了上等城市,李鸣有些生气:
自从父母死后,一直以来都是李微努力工作撑起这个家,李鸣的身体不好,从小药就没断过,他不能长时间工作,最多只能干一段时间歇一段时间;李鸣知道,如果单靠自己的话,他连病都看不起,所以他十分依赖李微,他最怕有一天李微受够他这个废物、抛下他去其他地方生活......
但怕什么来什么,李微最后还是离开了。在她离家前的最后几个月,李微在家里总是没事找事地跟李鸣吵架,什么嫌弃李鸣买菜买贵了,嫌弃他做饭做多了,嫌他炒的菜汤太多了,嫌弃他没把家里收拾干净、没把家务活干好,嫌弃他又买药了,说他的病都是装的、都是他偷懒不出去挣钱的借口......
那段时间李鸣整天在家里受李微的气,他知道李微这是在怨他拖累自己,只是她不能这话直白地说出来,所以她动不动就朝自己发火。
受气挨骂久了,李鸣自己心里也有气:他气李微老是说这么伤人的话,气他自己都二十多了还得靠李微养活。
总之在那段时间里,每个人心中都充满怨气,每个人都非常不快乐。
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李微在疗养山庄附近失踪,李鸣除了报警什么都没做:他早就看出来李微想扔下他不管,说不定她就是故意失踪,好躲着他——既然这样,那他就成全她吧——反正左右都是讨生活,累得狠了他活不长,气得狠了他同样也活不长,横竖都是活不长,那还不如自己养活自己,让自己多过几天高兴日子。
结果到头来,真相却是这样。
李鸣感到十分痛苦,他心中的悔恨到达了极点。
他不停地在心中埋怨自己,他觉得自己当初就不应该跟李微生气,他就只剩她这么一个亲人了:李微嫌他不挣钱,怨他拖累她,那他去找份工作不就好了?就跟李微离开后的那样,找份服务员或者收银员之类的短期工先干着,然后干着歇着,能帮家里分担一点是一点。
李鸣想,如果当初他这么做的话,李微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工作?她身上的担子是不是就能轻一些?她是不是就不会再去上等城市打工?
但是人生从来都没有如果,那些失去的东西也从来都不会再回来。悲伤的故事向来都以残酷的悲剧结尾,每个人走在人生这条道路上也总是避免不了来自各个阶段的各种磕磕绊绊。
这是一个注定所有人都要认清的现实。
李鸣无所事事地在威明市待了十来天,上等城市的物价很高,加上之前的开销,李鸣的钱包很快就遭不住了。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他决定先在这里找份工作干着——有了工作,他就有事情可做,他就会忙起来,就能暂时忘掉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糟糕念头。
然而上等城市的工作可不好找,这里的绝大多数工作都对学历有要求——哪怕李鸣去应聘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商场导购,对方的要求(仅对于中下等人)也都是至少要有本科学历。所以一个星期过去了,李鸣始终都没能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看着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只减不增,而且数目还越来越小,李鸣开始焦虑,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回家的打算。
不过很快这一现状很快就迎来了改变。
这天,李鸣在平价菜市场(威明市西南角的郊区被政府建设成一个专供中下等人生活的大型社区,那里有平价商场、平价超市、平价饭店、以及平价菜市场等诸多专门为中下等人提供服务、供他们消费的各种场所,那里的物价水平跟市区比相对较低,不过对于在那里居住生活的绝大多数中下等人来说,那里的生活成本依旧非常高)买菜时遇到了一个年轻男人,那个男人是个白人,他的皮肤白到发淡,脑门上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黄毛,人长得高高瘦瘦的,杵在人群中像是几截杆子成了精。
男人提着一个破帆布袋子在菜市场里逛悠着买菜,许是刚下夜班,他的表情倦得发木,因为疲惫,他整个人看着有些混乱,走起路来也是一飘一飘,脚步都踩不稳。
在早晨温暖的金色阳光的照拂下,男人逛完了菜市场西面的两溜摊位,然后迈着虚浮的步子来到菜市场最中间的这一列(也即是李鸣所在的这条过道)。
男人在不远处的一个摊位上又买了一兜长面包,他把它们塞进帆布袋子里,然后把它们提起来拎了拎。
“还缺点水果。”他嘟囔了一句。
于是男人木着脸朝李鸣所在的摊位走了过来。
“你的橙子多少钱一兜?”男人问。
“我这是橘子。”摊主瞪着眼说道。
“都一样。”男人说,“橘子多少钱一兜?”
“27,再加五块还可以附送两瓶我自制的梅子果酱。”
“果酱甜吗?”男人问道。
摊主没有直接回答他甜或是不甜,而是将一旁还未吃的面包切下来一小块,然后在上面抹了些果酱,她将面包递过去,说道:“你尝尝。”
男人接过面包,两三口就把它吃完了。这果酱是酸甜口的,甜得适中,酸得正好,凉丝丝的滋味刺激着他的味蕾,让他感觉稍微精神了点。
“不错。”男人评价道,“我要两瓶这个,还有一兜橘子。”
摊主转身去后面的小屋子里拿果酱,男人则掏兜准备付钱。
“真他妈见鬼!”李鸣听到男人低声咒骂道,“妈的,我钱呢?”
男人将两个裤兜都反向掏出来,但也只找到了几个几毛的硬币。
“妈的!”男人又骂了一句。这会儿他的表情看着终于没那么麻木混乱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还有慌张。
他往过来时的方向张望着,但很遗憾,摊位中间的那条过道里人来人往,地上见不到一分钱。
男人犹豫着要不要先跟摊主说一下,自己先回家拿点钱再过来取东西,突然他注意到蹲在一旁挑水果的李鸣。
“嘿!”他自来熟地凑过去冲李鸣打招呼道。
李鸣扭头看向他。
“你能先借我点钱吗?”男人说,“我的钱丢了,你能先借我32,我好付橘子和果酱的钱。”
李鸣没有理他,他在网上听说过类似的事,这种找陌生人借钱的大概率是骗子,网上的那些人都说,遇到这种人,哪怕金额再小,也不要把钱借给对方。
见李鸣不吭声,男人意识到对方可能以为他是骗子,便赶紧补充道:“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你先帮我付橘子的钱,然后我带你去我家把钱还给你。”
李鸣犹豫了下,他瞧着男人确实窘迫得紧了,男人长着一双真诚漂亮的眼睛,于是不知怎么的,一向谨慎、不爱做好事的李鸣脑子一热,想着也就32块钱,就当做善事积德了——在这种冲动下,李鸣帮男人付了橘子和果酱的钱。
男人乐呵呵地从摊主手里接过橘子和果酱,他对李鸣一再感谢;李鸣的反应却很平淡,他刚白给人32,回过味儿后心里就开始不如意了,他正在脑海里一个劲儿地唾弃自己刚刚那股做善事的冲动。
“你真是个好人,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了。”男人由衷地感谢他道,“我就住在对面那条街上,走快点五分钟就到我家了。”
“你吃过早饭没?”男人热情地问道。
李鸣摇了摇头,反应依旧冷淡。
男人一点都没察觉到李鸣的心思,相反,听到李鸣这么回答后,他还非常高兴,立刻热情地邀请李鸣道:“那你等会在我家吃点东西再走吧,就一起简单地吃顿早饭,弄些面包、煎蛋、火腿、果酱、牛奶什么的。”
李鸣这才发现自己好像误会这人了,他好像不是骗子。
“好啊。”李鸣有些羞愧于自己对这人的猜忌,他点了点头,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我叫尼尔,来自V区的中部城市,之前在市区的一家商场里当保安,最近刚刚转行成出网约车司机。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李鸣,来自T区,我刚来这里没多久,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李鸣回答道。
“那你需要帮忙吗?”尼尔热心地问道,“我加了很多找工作的聊天群,那些群每天都会发很多招聘信息,虽然有时候会在群里遇到一些骗子,不过骗子总归还是少数——只要记住:找工作是为了挣钱、那些反过来得先给雇主打钱才能上班的工作都是诈骗,记住这一点,你就不会被任何人骗到。”
“我到这儿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群里找到的,之前辞掉的那份商场保安的工作也一样。”尼尔说道:“对我来说,这些群比手机上的那些招聘软件好用,因为我学历比较低,只有高中学历,而招聘软件上的很多工作都对学历有要求,工资和待遇好点的工作最低也得有个专科文凭,我达不到,人家就不要我。”
尼尔说到这里,神情不自觉地失落起来。而听到尼尔说这些话,李鸣又何尝不失落呢?他也只有高中学历,正因为如此,他才找了半个多月都没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见李鸣的反应跟自己一样,尼尔瞬间就明白了李鸣的处境,他拍了拍李鸣的肩膀,诚恳地安慰道:“在上等城市生存的第一步都不好走,慢慢来,我们的生活最后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之前在商场当保安时,一个月挣的钱只够房租水电和日常开销;现在当网约车司机就不一样了,只要努力比别人多干点,一个月下来多少能攒些钱,而且现在生病也敢去大医院看病了......总之,我感觉我的人生在朝好的方向前进。”尼尔热情洋溢地说道,谈到自己的未来,他那张因为熬夜而毫无血色的脸瞬间鲜活起来。
这是一个很容易感到快乐和满足的人。李鸣在心里评价道。
和乐观的尼尔相反,李鸣是个非常悲观的人,他既不容易感到快乐,也不容易感到满足;跟身边那些朝气蓬勃、整天快活无比的同龄人相比,李鸣就像一枚被晒得发瘪发暗的种子,虽然能种,也能长成,但他生来就是畸形的,于是他很难快乐,也很难相信快乐;哪怕他看到别人快乐,他也会对这人当下的快乐持以怀疑和否定的态度。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简直阴暗得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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