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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那人,该不会是和我有仇吧?”

莘野嘟囔着,推开房门后立即关上。

“世子与何人有怨吗?”

扶桑随口问道,深沉的夜色很好地掩盖了他的神情。

莘野没有作答,沉默着铺床,沉重的棉花被抖得猎猎作响,然后把枕头扔到里边一个。

随后他无言地原地转了两圈,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事可做后,便三下五除二蹬掉鞋子脱掉外衫,穿着中衣蹬蹬蹬上床,一言不发地躺在内侧。

扶桑目瞪口呆地看着莘野动作,站在原地没动,有些犹豫,不然还是回去跪着吧?

其实早年间别说跪一晚,就是连跪几晚也是有的。

“莘野”,扶桑犹豫着准备说自己还是告辞吧,莘野却突然一改冷脸,撑起上半身拍拍自己身边,高兴道:“上来呀!”

扶桑瞬间了然莘野方才的反应,是对又叫他世子感到不高兴了。

扶桑一时觉得有些怪异,又说不上哪里怪异,旋即转身准备脱去鞋子。

那反应像是五岁小儿冲他撒娇,此时那五岁小儿还半撑在床上,目光灼灼到有些冒犯,他自己却好像丝毫不觉,正盯着扶桑背对着他的身影。

扶桑不吭声,沉默地褪去外衣,随后便平躺在床上,看也不看莘野一眼,一动不动。

他有近二十年没和人同床共枕过了,上次跟人同床共枕还是他自己也是五岁小儿的年纪。

莘野看着扶桑的动作,默然无语:“……”

随后莘野把被子展开,盖在扶桑身上,再抻平被角,最后盖住对方肩头。

扶桑的反应随着莘野的动作变得越来越僵硬,最后甚至好像在躺着立正,如果此时跟他说句“稍息”,他可能会飞速伸出左脚。

如果他知道稍息是什么意思的话。

莘野想着,没憋住笑出了声音,扶桑知道他是在笑自己,莫名有些慌张:“世…莘野,莫要笑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莘野彻底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莘野笑得浑身发抖,连带着这张不牢靠的床也跟着抖。

扶桑深吸一口气,转身侧躺背对着莘野:“这床空置多年,不牢的。”

莘野的笑声戛然而止,这可是他们俩现在唯一的栖身之处,哦不,是他自己唯一的栖身之处。

随后他便悻悻道:“你这人,净说煞风景的话。”

您的笑声是很美妙吗?是吗?

翌日,莘野醒来时门外又是一阵刷刷声,身畔扶桑躺过的地方已是一片冰凉。

今日也是万里晴空,烈日高悬在东方,空气中满是山间清新的气味。

莘野穿好衣服揣上钱,伸着懒腰踏出房门,果然,扶桑又在扫地。

“你每天都要这样打扫一遍吗?”

莘野遥遥冲着不远处的扶桑问道,扶桑已经打扫完毕,听他推开房门便收起扫把,正朝他走来。

“不,只是昨晚宿在这,早晨便打扫一番。”

莘野迈步,跟扶桑一道将工具放回去,边走边问:“那你为何要时常来打扫?这庙不是已经荒废了?”

他直觉感觉这一点很重要,前日晚他连夜上山,昨天早上扶桑就出现在寺内。

如果不是经常来的话,那就是凑巧了,再不然,就是知道他来以后,专程上山的。

说到这,他又想起昨晚的黑衣人,黑衣人并无恶意,但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呢?

扶桑脚步微顿,将扫帚搁在门边,抬手推门入内。

将扫帚放回角落后,才看着莘野回道:“荒废与否都在人心罢了,我既是个云游和尚,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这话说得无比真诚,莘野没吱声,默认了这个回答。

按照他现在对于扶桑的了解,这人克己、对他也不算冷漠,会主动清扫破庙也无可厚非。

更况且这里安静,看他的样子,估计也是个喜静之人。

既然如此,那就更好不过了。

扶桑眼见着莘野面上逐渐添上喜色,笑容逐渐舒展放大,随后他推门出去向远处眺望。

扶桑随他出去,不无好奇地看着莘野的反应,下一秒只听莘野理所当然道:“你今日有事吗?”

扶桑略有踟蹰,最终还是诚实道:“……无事。”

莘野得到满意的回答,提议道:“那今日你陪我去买些东西,我帮你做张竹床,如何?”

他已经看好了,后山有一大片竹林,砍下来拉回院内就能做,很是方便。

只可惜现在季节已过,不然挖点嫩笋野味什么的,正合适。

不过雨季到来,马上就可以采蘑菇了。

莘野摸摸自己的肚子,昨日没吃晚饭,身上一毛没有,又恰好碰上扶桑,就直接回来了。

现在只觉得饥肠辘辘,肠胃叫得震天响,不知扶桑听到没。

扶桑知道莘野是在故意装傻,他已经明确说过自己不住在山上,昨晚不过是送他上山,才会留宿。

“多谢世,”扶桑深吸一口气,改口说:“多谢你,不必了。”

莘野努努嘴,继续装傻:“那你是想每晚都与我同床共枕咯?”

“你……”

那明明是借宿,还是被迫借宿。

扶桑不再理他,转身就要走。

莘野摸摸怀中的钱,路过水井时飞快打水匆匆洗漱,然后甩着满脸满手的水珠追着扶桑喊道:“大师!等等我~”

扶桑背影一顿,随后不动声色地加快步调。

但走得再快也不如跑的,莘野没两分钟就追上了他,劝道:“大师,我们去吃早饭吧?请你吃包子,你既不愿和我同睡,那就给您再打一张床,放到你那间屋子,好不好?”

莘野说话时凑得极近,大学时跟球队队员勾肩搭背惯了,说话诱劝时恨不得把嘴巴搁在对方耳朵上。

扶桑对这种距离明显很不适应,被莘野从右挤到左边,最后甚至被挤上了树。

扶桑靠在树干上,莘野站在他跟前,上午的阳光穿过油绿的叶片,在两人身上和脸上打下光影。

扶桑终于有些怒了,这人懂不懂得礼貌?讲话凑这么近,就算是,就算是同性,也是不好的啊!

“世子,贫僧家住山下,不劳烦世子了。”

说完飞速离去。

莘野:“……”

好嘛,又变成世子了。

也是,他堂堂一个反派,又不是傻子,怎么会被人三言两语就骗昏了头?

莘野忽然也不觉得饿了,站在原地缓缓蹲下,刚才跑得太急,好像有点岔气。

八分钟前的阳光打在身上,很是暖和,将他头发都照得发热,莘野紧闭双眼,将脸朝向苍穹,眼前被罩上一块忽红忽黄的滤镜。

那光影流转,莘野的思绪也跟着千回百转。

或许人生本就是孤独的旅程,正如前世他孤寂一生,也不过短短二十几年,今生,想来也是独自住在山上的命。

独自住有什么不好?

正好他也懒得伐竹打磨,又不会被人盯着每日行为举止。

再说这扶桑既然能当上反派boss,指不定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万一叫他无意间发现什么秘密又被灭口……那多得不偿失……

莘野安慰好自己,起身时一阵头晕目眩,扶桑竟还没走太远,不过他也不打算去追。

行至路口,莘野看着扶桑隐没在另一条小径,自己则兀自走了昨日的路。

下山、包子铺吃饭、去裁缝铺买布匹丝线,又置办了些油灯、斧子等工具。

莘野拎着大包小包回到山上。

下午,莘野将工具归置好,去扶桑房间查看,这人还真没回来。

傍晚,他把打包回来的包子吃了,知道自己明日还应该带个铁锅和米面菜肉什么的上来。

他本就空荡的钱包一下子变得更加雪上加霜。

斜阳余晖笼罩着林间,飞鸟归巢,万籁俱寂,仿佛夜色提前降临。

长庚与弦月早已现出身影,就是这夜色将至未至的时刻,星月最是明亮。

靛蓝苍穹仿佛自身带着微弱的光,和如钻般闪耀的星子相互辉映。

莘野正坐在门槛上,靠着门边,手里慢条斯理地绣花。

米色真丝布在绣绷上铺开,莘野已经在上面打好草图,天色渐晚光线渐暗,他决定先秀荷叶。

荷叶可以用粗线,绣出大面积的绿意,待到花开,再添上花去。

是的,他绣的就是院中缸内的荷花。

直到夜色深沉到连手中的东西都看不清,莘野才起身将带着线的针插好,连带绣绷一同放置到一边。

借着月色到院中洗漱,山内传来野兔狂奔的声音,万虫齐鸣。

“怀民亦未寝。”

莘野脑海中突然冒出这一句来,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傻乐半天,他是真的不想寝啊!

风声吹过,飘渺的脚步声传来,仿佛只是出自莘野的臆想。

那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轻、也越来越近。

莘野:“莘野已入寝!”

说完便逃也似地飞快回房,砰地关上门,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那脚步声在黑暗中消散,仿佛不曾来过。

莘野躺上床后,外头便是一片静谧,他也在这片静谧中被困意侵袭,沉沉睡去。

翌日莘野又下山采购,绣花。自从那日过后,莘野便不再下山了。

林间有野菜野果干柴河鱼,他自己又置办了油盐米面,一连几日都无需下山。

他不下山,扶桑又不上山,两人数日没有碰面。

莘野逐渐习惯了隐居山林没有网络的日子,他当时不正是因为这个,才独自跑到深山中的吗?

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得偿所愿。

于是莘野每日白天在山间摸索,摘野果挖野菜,晚上就回到寺内绣荷包,还没想好绣好后要卖给谁。

无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

莘野一如往常地安慰着自己,今日回到寺庙中时,却出乎意料地撞见了扶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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