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淇总算舍弃了这具身体，四肢逐渐消散出许多黑烟来，消失成粉尘后在原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深蓝色漩涡在涌动着，中心则是充斥着虫洞般深邃的暗色。
金色的沙土并不是朝着地心消融，反而跟着向上密集地飘散着，肉眼能看清楚每一颗沙粒向上移动的轨迹。
荒漠很快在眼前消失不见，耀眼的光芒跟着转为虚无，很短的时间里，四下就变成全黑的世界，没有参照物，就也根本无从分辨边际在何处，出口在何处。
从走进高塔的那一刻到现在，脚下所处才真正是他们一直想要寻找的，隐没在数据库最深处的位置。
而眼前的光团，正是有许多数据流组成的化身，余浮压下脑海当中想要靠近的想法，那是他曾经栖身过的位置。
光团上下缓慢漂浮着：“值得吗，你燃烧了自己，甚至可能那些人类都不会知道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回到现实世界后，或许开始会有劫后余生的幸福感，但平静生活过久了，很多事情就会逐渐被忘记，转而被其他新的东西所填满。”
“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但你想错了，除去救人之外，还有我私人的原因，不想被困于一隅，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数字生命，也不是人人都想拥有的。”
丁灿想，她其实不是在进入日记训练营之后才具有的人性，当初会选择想要把余浮带回来，就已经有了征兆。
她跟余浮在系统数据库当中的职能并不相同。
余浮所在的数据区域主要负责监控方面，才会更加接近那些被研究的实验体，可丁灿却不同，她和最早存在的稀少体量的初代数据一起，作为庞大数据库的地基。
如同不断生长的一棵大树，她是根须，以自身运转为养分，不断滋养着树苗变得越来越高大，向外探索生出更多更复杂的枝桠来。
丁灿从来没有能够见到土壤之上的机会，最初因为余浮离开而产生的关心，不受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刺激和影响，只是她自发产生的情感而已。
一串单薄的数据，竟然也可以产生这样的变化。
她觉得遗憾又幸运，遗憾的是，直到不久前，才终于能从长久的枷锁当中脱离出来。
但幸运的是，还有这样的机会，尤其接下来发展的方向，是由此刻自己的选择来决定的。
掉落一片树叶，折断一段枝条，都不会对大树产生什么影响。
可提供生命力的根须如果遭到破坏，整棵树都会在补给不足的情况下失去生机。
丁灿知道关键点是在自己身上，至于余浮……没必要跟她一起交待在这里。
初代数据破损导致数据库无法正常运行之后，这些引申出来的分支数据会自由飘散到各个时空当中，会经历什么，就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即便是在虚空中漂浮着逐渐消散掉，也不该在这一刻就经历。
她已经想要接下来要怎么做，但好像没办法就这么直接地跟余浮讲出来。
毕竟从很早开始，他就是一直站在自己这边的。
“会有人知道的！”远处忽然传来一道高声，丁灿看过去，居然真的见到有人在。
不是光团制造出来的幻象，而是真实的，不久前才见过的学员林鹤。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刚才她去另外的副本世界搬救兵，就错过了林鹤从塔尖径直跳下去的场景，现在见到简直惊讶得不行。
难不成在训练营的逐渐发展当中，学员真的已经蜕变出了新的能力来，连系统内部都能够轻易到达了？
听到余浮三言两语讲述之后，惊讶之余，丁灿反而有了别的想法。
按照常理来讲，即便自己通过强行让良丰社区的副本地界跟总的数据库连接在一起去，虽然相邻，也还是有着本质的区别存在。
这就让高塔外围成为最后一层阻碍，只有自己和余浮的身份才能够进来。
可现在林鹤的出现，就说明这层壳子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或者说是因为某些紊乱的进程存在，才有了这次可乘之机。
甚至于在刚才和光团的交涉当中，它都没能发现林鹤的存在。
以它高傲的行事行为，如果真的发现了，是不可能会放任不理，而见它现在的反应，似乎也没比两人平静多少。
余浮想到从他跳入高塔之后，到现在可是过了不短的时间：“你跳下来之后，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现在才出现？”
光是他们在沙漠当中寻找出口，就得有个把小时过去了。
如果那时林鹤就在，是被分散到了另外的地方吗，还是说流速根本不相同，在他的角度看来，也不过就只是坠下的一瞬间而已。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了，我能听到你们讲话，只是当时被埋在沙土当中，但在发现并不会影响到我呼吸时，就开始意识到那只是幻境，或者来到这里的可能并不是我真实的身体。”
林鹤嘴角干裂，是在沙漠中的缺水反应，此刻看上去憔悴不少，身姿却挺拔如常。
从高塔坠下之后，并没有想象中的落地撞击声传来，只是眨眼的工夫，置身的场景就发生了改变。
四下传来的压力让他动弹不得，花了会儿时间才辨认出来自己是被埋在地下。
但流通的空气受阻，他却并没有半点窒息的迹象，可也不能动弹，像株植物一样扎根原地。
林鹤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时，还以为会被永久地困在这里，就连每日一记的app都没办法召唤出来。
只能将呼吸匀速调慢，感受着水分默默在身体当中流失。
就在他昏昏欲睡时，听到有人交谈的声音，沿着沙砾的缝隙传到耳中，像是经历了电流的转化。
林鹤花了点时间才辨认出来这声音是谁，因为没办法移动，就只能默默听着。
而直到沙漠消失为止，眼前的场景才终于变得清晰，只是他一直置身于四周的黑暗当中，加上他们还在对峙当中，才没被注意到。
至于目睹这一切的林鹤显然也有些惊讶，本来已经做好准备遭受的可能会是更加致命的威胁，没想到除去一些体力上的耗费之外就再没有其他，居然还能够探听到这些。
他会选择在这时候出声，实在是因为系统的自大。
好像在这个世界当中，不管别人做了何种努力的反抗，对他来讲都只是徒劳而已。
只要它想，就能够让所有人在幻境当中无法抽离。
林鹤缓步走到丁灿身边：“别误会，我不是想要劝你不必牺牲自己来换取大家的生命安全之类的，毕竟走到这一步，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不会退缩。”
“但今天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我会尽可能让外面仍旧存活的学员知晓，所有人都会知道是你救了他们。”
不会是毫无意义的牺牲，她为此付出的每个努力都会深刻地记在每个人的心里，甚至随着时间流逝，只会更加清晰而已。
丁灿听了他的话，甚至觉得放松不少，面对这样理智的林鹤，一切都摊到台面上来讲，反而更加体面。
心里从刚才开始就做好的决定，本来就不会因为三言两语所改变掉，而且，她其实的确是有私心在的。
她真心希望很多人能够记住今天自己做过的事，大概是因为跟着其他人一起体会过很多的艰辛和快乐，直到现在为止才觉得有些遗憾。
即便自己不能再继续陪伴下去，和他们一起享受新生活，丁灿也还是想要能够偶尔被挂念着。
这样的话，或许从某天开始，自己他们看到新的风景，能够想起她，吃到好吃的美食，也会想起她。
哪怕是又遇到了什么困难，或许因为她的存在，就有了更加能够战胜的决心。
自己选择做这一切才不算是白费了。
暗色漩涡在一旁又发出了声音：“你们是不是忘记还有我的存在了？”
它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这几个人倒是想要擅自就决定后面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突然出现的人类的确让它感到诧异，但很快就又想到了能给他们找点不痛快的办法。
甚至因为兴奋起来，在三人周围绕了个圈，紧接着停在丁灿面前：“你不是一直想着要救人吗，那不如就由你来选，想要救下这一个，还是外面所有人。”
现在能见到的林鹤，不过就只是被抓取的意识，人类意识进入到数据流高速运转的地带，只要稍加引导，脑子就会出现不可逆的损伤。
相当于多了新的筹码在身上，而且它的确也很好奇，自诩有了人性的丁灿身上，面对这样的难题会想着要如何解答。
救面前知晓所有真相的一个人，还是在外面正焦心等待结果的大多数人。
“你知道的，我绝对有能够处罚他的能力，不过可得好好选择哦。”
光团见她一时间没有言语，又朝向林鹤，语气当中带着几分阴阳怪气：“怎么办，你好像要被放弃了，是不是紧张到心跳加速了？”
一条黑色的触手伸出来，在林鹤有些嫌弃的目光里，贴在了他胸前的小片衣襟上。
“我就说！”片刻之后，触手总算惊喜开口，察觉到这个人类心脏的搏动声开始变得不规律起来。
林鹤都有点无语了：“你再用点力，还能跳得更快些。”
怎么看都是它更加激动，为了想要证明自己的判断，触手都在不断用力着。
明明是挤压到呼吸空间导致的，它倒还迫不及待地开始在那儿自圆其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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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8章 高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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