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惊落栖鸦,明颐辗转反侧许久还是睡不着,便索性起身,靠着小时候的记忆偷偷摸进祠堂。点燃了一根蜡烛左看右看,她终于在角落中找到了描金已经黯淡了的“明颜氏”牌位,迅速为亡母上了三炷香。
“妹妹果然在这儿。”
突然从身侧冒出来的声音惊得她差点打翻蜡烛,明颐回身一看,明颢不知何时已跨坐在祠堂的窗子上,像晚饭时第一次见面那样对她浅浅地笑。
“兄长怎么在这儿?”明颐吓了一大跳,竭力把声音压到最低,连礼数都顾不得,满脑子都是自己出格之举即将被父亲和周良玉发现的恐惧。“你背完了一整本《国枢政要》?”
“想什么呢,”明颢灵巧纵身跳入祠堂,轻轻关上窗户,月白直裰下摆沾着青苔,发间松枝簪歪斜欲坠,倒比白日里端方守礼的模样鲜活许多,“我那院子又不是大理寺的监牢,翻墙就能出来。”
少年顿了顿,又补充了两句:“一猜妹妹就在这儿。不过你放心,我是来找你聊天的,不是大人和夫人派来抓你的。”
明颐仍是惊魂未定,看向这个哥哥的眼神依旧充满着紧张和怀疑,“兄长有什么话,非要大半夜的在家祠里说。”
“自然是说些想给祖宗们听,父亲还不让说的。”明颢嘴角那抹浅淡的笑意在明颐眼中早已从温润变为了狡黠,“妹妹懂不懂占星?”
明颐终于明白了,怪不得父亲方才对自己这个哥哥这样凌厉——他不单结交胡姬之子五皇子,还尽挑些西域胡人的东西学,即使是过继来的,又有哪个做父亲的能不愁?
“我的确在西北玉门关长大,这西北却也是大荣的西北,离西域还隔着数不清的大漠和盆地。”明颐回答地倒是认真,“镇西军不信星宿,只信手里握着的刀。”
“镇西军知道天河亮光光,来日雨更狂便足矣,不信也就罢了。”说罢,明颢竟从袖口里掏出一卷星图来,话锋一转,“但是妹妹,你不能不信。”
“妹妹且看。”
明颢将星图铺在供案上,祠堂的烛火在星图上摇曳,明颢的指尖划过泛黄的宣纸,北斗七星的印记在紫薇垣处洇开一圈金晕。
“昨夜观奎宿东移,斗柄指离宫,正应了那疯道人的谶语。”他忽然将星图翻转,北斗倒悬如凤首,天玑星恰巧抵在明颜氏牌位的金漆裂痕处。
“什么疯道人?”明颐出声打断,疑惑发问。
“你不知道这回事?”这回轮到明颢惊讶了,“你知不知道院里那棵被你刻过小马驹的梧桐树,从前是在宅子外的?”
明颐茫然地摇头。
“你出生那天,宅子外面突然来了个疯道士,看你们家门前有棵梧桐树,就喊这家要出金凤凰了。”明颢一言以蔽之,“说直白些,就是预言你能当皇后。”
当皇后?
天底下哪有哪个皇后小时候被扔在边关舅舅家七年,父亲不闻不问?
明颐一时间有些信息过载,不过还是迅速抓住了重点反问明颢,“哥哥那时候才两岁,父亲最注重名声严谨,这样忤逆的事情定不敢和你提,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深夜路过他俩房门前偷听的啊!”明颢说的理直气壮,却依旧不愿叫明允承一声父亲。“夫人提了这件事,问他是否需要为你成为太子妃谋划些。他发了好大的火,说什么太子牵连甚广,明家最不应搅入政局,明哲保身才是正道。他倒是愿意你嫁个无实权的清流人家,连着明府一同安稳便好。”
“我听了这件事就心痒痒,想亲自验一验这疯道士说的究竟是疯话还是参透了天机的箴言。”
明颐望着星图上金笔勾勒的奎宿,忽然想起小时候颜昭陪她策马的夜晚。少年将军的银甲映着篝火,将星子都衬得黯淡。她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时候的明颢,有几分肖似颜昭。
“妹妹,你瞧这紫薇星垣——”明颢的激动几乎按捺不住,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了少许,被明颐轻推了一下才重新低下声来,“自你回府那夜,帝星旁便生出赤色芒角,恰似凤凰浴火。”
他袖中抖落几枚龟甲,裂纹蜿蜒成《周易》中的离卦,“离为火,为雉,书上说这是离火淬凤翎的征兆。”
明颐望着星图上交织的赤线与金痕,全然不知对于他这话与星宿之事自己应该信个几分。
明颢抓起供桌上的蓍草,草茎在香灰中摆出奇异阵型:“紫薇为帝座,奎宿主文章,而你命宫两曜交驰——那疯道人当年定是窥见了星移之变,才敢断言凤栖梧桐。”
“妹妹可知,北斗第七星又名破军,最善撕开死局——而星历记载你生辰那夜,破军芒角直指东宫。”
“太子殿下身强体壮,深得圣眷,哪来什么死局。”明颐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面上却已经镇定下来,从容反问道,“哥哥为何要同我说这些?”
烛火在明颢眼中跃成两簇暗金色的火苗,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我既验过了,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忤逆天。他要明哲保身,可星轨已缠上明氏血脉。”
她倏地想起舅舅让她带给太子的那本西域农书。
所以她,真的是为成为太子妃或是皇后而生的吗?
明颢忽然俯身贴近供案,广袖清清扫落香灰,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出灯花,将明颜氏牌位上的裂痕映得如同泣血:“明颐,这么多年,你就从来没怀疑过先夫人的死因吗?”
“什么意思?”明颐猛地按住他手腕,定睛却看到他大鱼际内侧的茧——像是常年挽弓才会有的痕迹。
明氏家训第一条,不涉兵戈。
明颐一惊,却来不及多想,脑子里满是明颢充满暗示的话语,“可是所有人都说我娘是难产而死。”
“颐妹妹这巧劲,果然有将门之女的风范。”明颢并没有用力挣出来,“先夫人亦是将门之女,身子强健,孕时胎象一直安稳,为何生产时突然血崩而亡?”
明颐虽着急,却也自知失礼,松开了按住明颢的手,“哥哥莫非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明颢答的很干脆,“你出生那夜,水星东大距,所以我猜先夫人的亡故有蹊跷。”
“颐妹妹,时辰不早了,我该走了。”明颐还没来得及回应,明颢就开始往窗外翻,“走之前往祠堂梁上看看。”
明颢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中,明颐抬眼望去,房梁上面竟藏着一把波斯角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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