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提着药箱回去，掀开篷布正准备入内，迎面一把扫帚飞过来，她敏捷地侧身避开。
里面的三个人纷纷停下动作，差点误伤了，不敢再胡闹。
姜令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光线，第一眼就看见了多出来的男子，挂着花脸对她笑。
“张桐？”
“诶，诶，是我。”
原来是张桐回来了，难怪主仆几人一大早就在这儿闹得鸡飞狗跳。
魏瑾稍微有点气喘，看来是揍人揍累了，她平复一下心情，叉着腰道：“你给我老实交代，这段时间跑哪去了？”
张桐眉毛塌下来，却露出讨好的笑容，“咱先说好了，不能再打我，哦最好也别骂我。”
学会讨价还价了，真行，先答应也无妨，打不打看情况，魏瑾嘴里应着“好”，尽量演出一幅和善的面容。
“我去北地做生意了，顺便查探到了鬼马人主营的迁移位置。”张桐说。
听到这话，魏瑾两眼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去。
…
张桐原本打算混入军中，半途中遇见一名赵姓的晋人招募脚夫，只因来自晋州的许多工人到此地后水土不服，病倒一大片，导致人手不足，张桐会驾马，做一名脚夫绰绰有余。
他自己也想着，既然这支商队要去北地，必然经过鬼马人的部落，就有机会打探敌情，这可比进肃关军营有价值的多。
然而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商队为了避开战火，走了一条偏远的路，几乎绕开了鬼马人的部落。
眼看着越来越偏离打探敌情的路线，张桐使计，偷了赵姓商人的马鞭，装作喜爱马儿也爱鞭子的小偷，这事可大可小，不至于害了性命，但也遭到一通好打，把身上值钱的东西赔光后，他顺利脱离了商队。
后来，他一个人躲躲藏藏，混迹于草原和戈壁滩，期间遇到过狼，遇到过没有水和食物的情况，总之艰难地活了下来。
得益于跟着商队认识了路，他成功跟踪到鬼马人的部落。
之所以说跟踪，是因为鬼马人游牧而居，不会长时间待在同一个位置。
这就是魏军对上鬼马人总是处于敌攻我守之境地的原因，若是魏军主动出击，撇开能不能打赢他们的骑兵不说，鬼马人要是想跑，偌大的草原，便是他们绝佳的天然屏障，魏军根本找不到他们的所在。
张桐一开始跟踪到的敌军，只是小部队游骑，没有看到主力，他知道事情急不得，于是“误打误撞”碰上附近放羊的牧人。
他如实说他是走散的晋国商队，希望在此等候商队回来，将来与他们团聚，不然会饿死在草原上，他可以帮忙放牧，来换取食物。
牧羊人同意了，张桐暂时安定下来，他一边放羊，一边打探敌军的动向，很困难，但坚持下来收获甚大。
第一次探查到鬼马人主力纯属偶然。
牧羊人放牧有规定的范围，大部落分小群居，群居根据商议好的地块而用，但分来分去，总离不开水源，军队的驻扎也离不开水源。
鬼马人的主力自己跑到那儿驻扎，正巧全了张桐的意愿。
“当时据说是从西边迁过来的，我观他们营帐的占地之广，粗略估算了一下，大概有六到七万人，他们迁移的速度很快，不过四日的时间，又往东移。”
魏瑾从他的话中推算鬼马人出兵的时间，发现刚好对上了她来肃关后，敌军的第二次进攻，那次的战役尤为惨烈。
张桐接着回忆，“牧羊人说，他们的首领没有打赢魏军，有人闹分裂，孜奴杀了好些人才平息，这次鬼马人驻扎了比较长的时间。”
“再后来，我打听到他们吃了个大败仗，他们部落都传开了，说魏军有个女人是凶神下凡，专吃鬼马人的血肉，我一听就知道是您。”
张桐说着嘿嘿直笑，感觉与有荣焉，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言辞不当，补充道：“我不是说您是凶神，那说明鬼马人害怕了，才取了个外号，您在我心里是天神！”
“行了行了，你解释什么啊，我又不会怪你。”魏瑾眼睛里满是厌恶，冷笑道：“谁要吃他们的血肉，想想都恶心，不过这样也好，他们害怕了，就会有弱点。”
以前那些鬼马人是鬼神附体的谣言不攻自破，他们有心才会有怕的感觉，有心就是人，是人就不可能如传言所说的刀枪不入、摄取魂魄。
思及此，魏瑾顿然领悟到一些可以操作的方法，她边听边分神思考着。
张桐继续道：“过了十日左右，我察觉鬼马人又有东移的迹象，我还想着怎样跟上鬼马人的行动，而不被牧羊人发现异常，结果因为这次大败，他们开始对外来人进行严查，我被人告发，敌军要抓我，我只好逃出来了。”
事情到这儿算是讲完了，他没有说怎样逃出来的，但可以知道，他一定遇到了很多困难，甚至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事情。
魏瑾看着刚刚束发的少年，心中一阵叹息，跟着自己从小长到大，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苦头，以后还不知有多少苦要吃，却因她魏瑾一人而心甘情愿。
她牵着梨花和张桐站在一起，夸赞道：“你们都是好样的。”
然而夸赞归夸赞，账还是要算的，魏瑾一个急速变脸，真似凶神下凡。
“但是，”她咬字十分用力，“我当初怎么交代你们的？啊？我明明反复强调，不要做危险的事！第一要紧的事情是什么？是保命！”
她越说越气，忍不住动手，拧着二人的耳朵道：“你们倒好，不仅分开行动，一个在孙基眼皮子底下找他要杀的人，一个直接跑到敌军的大本营，以前怎么没看出你们胆子这么大呢？我看你们以后要翻天！”
“翻不了天翻不了天，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没有跑到敌军大本营，我只是在附近偷偷看…”
梨花和张桐被拧得嗷嗷叫，仍然嘴上不停地为自己辩解。
姜令上前，把他们的耳朵从魏瑾手中救出来，劝解道：“平安回来就好，真要罚他你也心疼。”
“谁心疼！”魏瑾嘴硬。
生气也不是假的，是真的担心他们出了什么事，那不是她愿意见到的结果，十几年的共同生活的情谊，在魏瑾心中早已超越了主仆的存在。
“再有下次，滚回九桓，就呆在府上哪儿也不能去。”她恶狠狠地吓唬他们。
梨花见她真动了气，赶忙跑过去顺顺她心口，笑嘻嘻道：“我们再也不犯了，您别气坏了身子。”
张桐在一旁附和，“对对对”。
魏瑾拍她的手，“走开，没大没小。”语气不再强硬，几人瞧她模样便知，这是哄好了。
姜令询问张桐身体的状况，得知他身上有几处瘀伤，拿了些活血化瘀的药给他，让他好好休息。
魏瑾叫人在她们旁边起一座帐篷，给张桐单独安排了住处。
忙活至午后，鲁从家求见魏瑾，带来了一个重大消息。
“军中有流言，孙基要主动出兵北上。”
魏瑾疑惑道：“这么大的事，他不和大家商议，怎么会暗中流传开来？”
“确实有这个风声，还没查到从哪儿传出来的。”鲁从家道。
魏瑾又问：“鬼马人行踪不定，就算他要北上，也得有明确的方向，莫不是他探查到鬼马人主力在何处了？”
鲁从家摇头，“不知道。”
魏瑾奇怪地看着他，“你既然心有疑问，为何不直接去问？”
鲁从家今日一来就紧皱着眉头，眼神飘忽不定，他迟疑了一会儿，说：“末将有一事相问，世女可知李将军的下落？”
李部受伤的事，肃关旧部是不知道的，他们也派了人寻找，若是知道李部命不久矣，就怕生出事端。
魏瑾心里咯噔一声，压住突如其来的慌张，冷静地说：“大王让他回九桓，算算脚程，他们应该到了吧。”
鲁从家的眼神忽然锋利起来，狐疑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托九桓的好友打听了，李将军没有在九桓，亦非耽搁在半路，肃关到都城的一路上都没有他的消息。”
他停顿许久，看魏瑾没有接话，又说：“世女方才说他们应该到了，敢问这个他们指的是谁？世女怎知李将军身边有其他人？”
魏瑾当然知道，而且知道是两个人，但她不能说，强装镇定，信口胡诌，“路途遥远，总不能让李部将军一人回去吧，难道没有几个同行的人吗？还是说，你知道李部将军身边确实有什么人？”
她见招拆招，说得鲁从家怀疑自己过分思虑了，退一步道：“是我想多了，我只是太担心李将军的安危。”
魏瑾心虚，赶紧扯开话题，“你来跟我说这些，是因为担心流言是真的，对吗？”
“是的，我其实更担心孙基在李将军的事情上从中作梗，”鲁从家坦白道，“他是主帅，我肃关驻兵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若李将军有事，此次出兵，我等多半不能顺利回师。”
他考虑的并非自身，而是所有将士，他们艰苦守国多年，孙基来此一遭，叫他们扔弃了荣誉甚至性命，没有人不感到愤恨。
“我不信他！”他直言道。
不仅是率性之语，更是求助之意。
有血性的人不会傻傻地白白赴死，摆在他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造反或者活下来。
造反是死路，况且因为孙基而造魏国的反，不理智。
活下来的关键是如何活下来，放眼军中，只有魏瑾这个选择。“末将这就去问清流言的真假，孙基若执意出兵，还请世女万万不能答应他，更不能把胤城骑兵的兵权交出去。”
“我不会交给他的，”魏瑾说，声音沉下来，“我与你一起去见他，此事若真，也必不让大魏将士受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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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泥人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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