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德兰娜苦笑,她不认为对面这个人是在有意讽刺,或者并没有注意到法师们在此地的特殊处境,里昂是聪明人,不过可能有点过头了,以至于对于他认为不用介意的事情,他就真的不会费丝毫力气去介意。
她才醒来的那天也是,所有人都惊慌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他跑上跑下试图找到一个视野良好的位置观察窗外的鱼。
大教堂中的大多数人都认为他脑子缺了点东西,搞不好自此之后都会对搞学问的形成偏见。
“这样下去可不行。”里昂还在喃喃自语无法释怀,“我得找一个突破口,让他们发现我们文明火光闪烁的魅力!”
“修女!给我点帮助吧修女,”话虽这么说他也没停下进食,只是在吞咽之间翻开随身携带本子,“帮我选选课题,这几个哪个更有趣一些,嗯,首先是这个。众所周知,十个世纪之前,圣马可岛的商人从亚历山大港偷回了圣马可的骸骨,从此之后圣马可岛就有了圣人庇护,可是最近有新的文书发现,似乎有人将圣马可和征服王亚历山大的遗骨掉换了,唔,我准备加点课后问题,你知道的,大家能讨论起来就很好,调节气氛啦,拉近距离啦,像是‘如果你是圣马可总督会同意开棺验尸吗’你认为如何?”
里昂一边喝汤一边满眼期盼地望着玛德兰娜。
“我想……”玛德兰娜有点吃不下去了,“嗯,我想最好还是少一点关于尸骸的内容吧,有些敏感的孩子会因此做噩梦的。”
“这样,”里昂沮丧地翻过一页,看来他真的对虚拟的小总督们会不会开棺抱有很大期待,“那么这个呢!我们亲爱的,命运多舛的同胞,白袍骑士团,他们被我们尊贵的国王指控,处以火刑,团长德·莫莱在死前下了诅咒,他告诉国王,‘陛下!上主必在新年之前将您招来,向您询问这一切的原委,并为我的弟兄洗去冤屈!’,而我们的国王确实也在距新年仅有一月余一日之时蒙主召唤。唔,很有奇幻色彩呢,我小时候真的非常喜欢这一段。”他欲言又止地再次看向玛德兰娜。
“我的话,”玛德兰娜抱歉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如实回答,“还是觉得这对大多数孩子而言或许太过刺激了。”
“呀,那这个想必也不合适了,”里昂的眉毛拧在了一起,翻开后面一页自顾自念叨,“东帝国破国时,最后的主君君士坦丁的遗体并没有被找到,同样,他最亲近的一些骑士也没有。有传闻说,他们驶了一艘圣母亲自祝福的巨船出港,救上了无望投海的臣民,并载着他们航向深海,他在海底建起城市,就这样生活了下去,直到某个神圣而注定的升天节,那天他们会破海而出,如闪电般归来,叫故土恢复真名。虽然不是史实,但这个故事和我们很有缘份,我实在不舍得去掉。说来,前几周还是这位披紫袍的陛下四百年整的祭日呢。”他吃掉最后一块面包,“刚好今天今年的升天节也结束了。”
玛德兰娜忽然想到自己今年也到了兄长过世时的年纪,“确实……是个好故事。”对他们而言尤其。
“哦?修女你认为最后这个可以?”里昂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太苦涩了里昂。”玛德兰娜说,太苦涩了,一个古老的永不会实现的遗民悲愿。
“让他们过得快乐些吧,这是我们能为彼此做的为数不多的事了。”
“这样啊,”里昂五官皱在一起哼哼了几下,仿佛闻到了刺鼻油漆味的狗,“好吧,修女,你也许是对的,不过我还是想保留自己的看法。多见识点轶闻,维持热情和兴趣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更重要,当我们最年轻的朋友们未来构建自己的‘花园’时,这就是他们的草图。大家都说多多益善不是吗?毕竟要是你从未遇见过除了百合之外的花,那又怎么认得出玫瑰的香味呢?只是很遗憾,如你所说,或许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吧。”
他兴致大减地往后翻页,“……还是只能从备选里面挑了吗?”翻到某页他停下动作,抬手一撑了下眼镜,“啊,这么说来这个结果也收集得差不多了。”
他将笔记本转了一圈,使它正面对着玛德兰娜。
那上面的字很小,里昂虽然不是贵族,但其父是银行家,出生于这个时代最受幸运女神眷顾的家庭之一,可以说此生从未体会过苦日子,但就连他现下也不得不开始节省资源,笔墨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玛德兰娜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后面标注着“两次梦境入侵”,“许诺可以复活故去的亲人”以及“可是要付出什么?这一点对方没有告知”。
“或许有些人不大愿意说出来,”里昂开始解说,“但总的来说,疑似在梦中被催眠的大约有五分之一,这都发生在第一二晚,睡眠超过了四小时的人身上。不过你和我还有,嗯,可能两个孩子,在地上,也就是升天节之前那晚也有做‘异乎寻常’的梦。如此看来,催眠施法确实是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吧。”
玛德兰娜的心脏一缩,避开自己的那段,她佯装没有异样,越过那几行字,往下看着别人的备注,好像这样她就能将自己的叙述藏在所有人身后一样。
兄长的一切至今都是难言的隐痛,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如果说这是痛苦……不,就连痛苦也是更加轻盈更加奢侈的感触。
她甚至为自己的泪水感到不堪,也许正是因此,这段回忆才会被拣选出来作为诱饵。
玛德兰娜没有将细节告诉里昂,正如当年她没有将细节告知父母一样。
如果可以,她想将发生过的一切带入坟墓。
玛德兰娜找到了爱娜的名字,她手抚摸着里昂帮女孩记下的字句,“在梦中与自己的父母告别”。
爱娜的父母死于船难,出航的那天她并没有去送行。
“我梦见爸爸妈妈在傍晚上了船,天空是紫色的,可离海面最近的地方又有点红。”被告知要减少睡眠,不能再做这样的梦的时爱娜抿着嘴,沉默了好久才抬头问玛德兰娜,“修女,我很久没有梦见他们了。这原来是不好的梦吗?”
玛德兰娜没办法回答,最后是照料他们的凯瑟琳嬷嬷娴熟地板起脸叮嘱所有人都不准任性。
“我算了算值得注意的,在梦中受到各种引诱的有七人,看见灾难的十三人,碰见无法理解认知之外的语言与环境的是十八人。当然啦,也可能有些只是普通的噩梦。没办法,我们缺乏更精确的判断标准。”里昂挠了一下脑袋,“嗯,但是没有更进一步的梦境的话……只凭这些也很难得出什么结论呢。”他撩眼观察玛德兰娜的神情。
“你觉得呢?修女?”
“里昂……”玛德兰娜只能再次强调他们的初衷,“这么多人的遭遇,如果都藏在心里,那么只会滋长自己是异类的不安和惊恐,所以我们才鼓励大家开诚布公地交流这一切,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孤单。原本也不能期望这些揭示出什么。”
“那——那或许可以找个志愿者进行更进一步的尝试呢?我是说,你看,我们最好别浪费大家的坦诚对不对?”里昂跃跃欲试,就差点把“我愿意!让我来!”写在脑门上了。
“我们绝不能让任何人冒险。”玛德兰娜又怎么会在这一点上让步。
大概一开始期望就不大,里昂可怜巴巴地眨了两下眼睛也就不在纠缠了。
“嗯……那也许就没什么别的值得说了,”里昂把笔记收回自己手中,“哦,不对,我差点忘了还有他。”
他再次将笔记递给玛德兰娜,指出其中一段,那一段属于“阿金”。
阿金的名字并不是“阿金”,也许他本名叫肯尼斯又或者凯兰恩,但没人知道具体念法,连阿金自己也不记得。
阿金今年十四岁了,身材比大多数成年男性还要高出一个头,福利院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开始学各种谋生手艺甚至去外地做学徒了,可他记不住自己名字和超过二十的数字该怎么读。
阿金,圣梅兰尼亚福利院收容的白痴儿,还患有癫痫。
“他说他遇见了,哦,是在梦里遇见了一个女孩,”里昂念着自己的笔记,“那个女孩是棕色的,不会说话。”
“她把自己的小指头掰了下来,让他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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