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派来的专业工程队马上来了，姜晓睿欢欣雀跃，陈老师却忧心忡忡。
“小姜，听说镇长铁了心要卖地，他不让修。”
“镇长想把地卖给谁？”
姜晓睿已经知道，镇长是个重男轻女，骨子里瞧不起女性的封建老顽固。女子高中能办下去主要靠校长的坚持，以及镇长对自己姑姑的敬畏。
陈老师说，镇子经济不行，镇长想卖地敛点财。穷乡僻壤没啥可干的，有个小老板想在这建座小型水泥厂。
姜晓睿收拾行装，打算再去现场一趟。林靖一见她要出门，马上停下电脑上的工作，举手说。
“姜老师，您的助理陪你一起。”
姜晓睿被主动请缨的他逗笑，最近林靖天天跟着她跑。从他积极的态度和时不时发光的眼神可以看出，这个文科生好像对她的地勘很有兴趣。
人总对自己没经历的领域带有好奇，姜晓睿就当他是助理，反正他脑子聪明。
“我会不会被镇长暗杀？”她怀疑问。
姜晓睿一而再再而三阻扰镇长，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
“不会的。”林靖懒洋洋回答，有他当助理和……保镖呢。
姜晓睿记不清自己来了几次现场，林靖都快学会勘察步骤了。
工具箱放在地上，林靖先拿出探测仪器。
姜晓睿笑了，“这个是探测混凝土的。”
“那今天我们？”林靖感兴趣地问。
“做我本职工作，探测岩土。”
老天派她来云谣镇必然是命中注定，如果来个老板说开家服装店，她可不好插话。
开个水泥，那她可有话说了。
“云谣镇地质不好，不适合重型工厂开设，其实我前几次来就感觉到了。”
林靖不懂岩土专业知识，他问，“是不是土太软了，工厂会陷下去？”
姜晓睿在本次工作中明白一个道理，大家都不是专业人士，得用简洁平白的话去说明情况。
什么力学性能指标，桩基承载力，土地腐蚀度……别说不识字的镇民听不懂，高材生林靖也听不懂。
林靖的说法在专业用词上不对，但结果导向是对的，姜晓睿不反驳了。
“没错，土地软，以及沉降不均匀，地下水承压性差。”说完，姜晓睿猛拍一下自己脑袋，她又说了复杂的专业词汇。她思考该怎么说，无知的镇民和土豪大老板才能听懂。
“没关系，你慢慢和我解释，我清华毕业听得懂。”
探测完土地，姜晓睿和林靖来到学校门口的便利店，林靖买了两包橡皮泥和一小盒巧克力。
他把橡皮泥压在巧克力盒子里，表面揉得凹凸不平，“以我浅薄的知识理解，是不是这样？有些地方凹下去，有些地方没凹。”
“对，水泥厂总体荷载……不，重量很大，还有重型设备。土地总体偏软，不适合重型设备进出。”
说完，姜晓睿准备回去写土地勘察报告。林靖却越学越上头，不知不觉翻起了她的岩土规范。
她没注意他，一把抢回规范书塞进工具箱。
林靖有所感悟，这几年他只想赚钱，人心浮躁。而姜晓睿工作却特别特别认真，她目中无人，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
“能不能教教我原理？”
“你们中文系的文科生还挺闲的。”姜晓睿脱口而出，倒不是嘲讽他，而是她专业的东西不仅枯燥无味，还干涩难懂。
“我金融系……理科生。”林靖慢吞吞回答，和急吼吼的她不同。
姜晓睿完全不知他的专业，所以大学阶段她真的没关注过他。
林靖的失落一闪而过，算了算了，以他在清华的经历，优秀女性往往有个共性——专注自身。
他不被关注，很正常，很正常。
“不好意思，你说你写小说，我刻板印象成中文系了。”姜晓睿认真提了句。
林靖不想说，她表面呈现的样子也很符合“理工女刻板印象”，耿直，正经，工作细致。
“那我一样，我一开始觉得，女孩怎么会去做岩土工程师。我不是歧视，我就是很好奇，毕竟这项工作男人做也很辛苦。”
现在他逐渐了解，女性做岩土工作，难度很大，令人倾佩。”
“哪里哪里，这样说会不会有点矫情？工作完了，我想穿上漂亮的衣服去旅旅游，拍拍照。”姜晓睿终于露出了上学时那种纯真甜美的笑容。
林靖当年在学校，一眼就关注到那个女孩，笑起来特别温暖治愈。他做梦都想不到，多年后她会变成一个灰头土脸的岩土工程师。
但现在的她，有了反差感，还更吸引人了？
林靖不敢多想，他这个小助理得跟紧“大佬”步伐。姜晓睿一回到家就抓紧赶报告，而他陪过来的小红一起聊聊天。
小红听说镇长要卖地非常不安。她特别乖，暑假帮父母做家务、看管弟弟妹妹、编织竹篮竹包卖钱……从未抱怨一句。她唯独害怕学校被拆掉、卖掉。
小红楚楚可怜的眼神让林靖十分不忍，换成前几天，他可能会直接资助小红去外地读书。但他明白，云谣镇和周边乡镇有无数个小红在等上学。
两个享受过最高等教育的人没有说话，但此刻心意相通。一个眼神交流后他们共同确立了目标。
学校，得恢复学校！学校是这些女孩的希望。
姜晓睿太庆幸自己来援建了，如果她不出点力，日后回想起一群女孩一生就此黯淡，她会良心不安。
反之，这一定是她最骄傲的工作成就。
-
想建水泥厂的张老板今天亲临现场，姜晓睿过去劝说他。
林靖早上不知去了哪，之前他每天像助理一样跟着她。姜晓睿暂时没功夫理会他，她眼里只有无数专业术语编织成的劝诫书。
来到现场，她有点心酸。
张老板身后一堆人，他有一整个团队，还有镇长和支持者。而姜晓睿没有，她形单影只，独自强撑精神。
论考试，她没输过任何人，她清华才女，三证在手……但面对一群山野村夫，暴发户老板，她没经验。
“一个小姑娘，专家？”张老板吐着烟，慢悠悠地说，“我开眼了，稀奇。”
姜晓睿内心冷笑一下，张老板比镇长强一点，没怀疑她女专家身份。
“张老板，此处不宜建厂。”她开门见山。
张老板来贫困县建厂，是考虑此地阻碍较少，还有原厂房可以利用，节省成本。
如今一个小姑娘只身挡在他面前，他有点兴趣听她说。
姜晓睿拿出她连夜做的地址勘察报告递给张老板，她知道他看不懂，但一份纸质的专业性文件，会给他正式的感觉。
张老板翻开地质报告，听姜晓睿介绍。她尽量清晰地使用大白话介绍，把建厂的危险性逐一告知张老板。
不仅脚下的土地松软，张老板想把现有建筑改为职工宿舍的想法也被姜晓睿否定。
“你给员工住危楼？危楼不出三年就会倒塌！”
“不可能。”张老板面色冷静，实际心里慌张，“镇长和我保证过——”
“张老板，你信我这个清华大学的岩土工程专家，还是信镇长这个不识字的。”
“这……”张老板犹豫了。
“你说房子是危楼！那你修什么！学生发生意外了，我可担待不起！”镇长说。
“目前的建筑，经我计算修复，可以保证安全。但张老板你想改造多层厂房，现有结构无法支持。”姜晓睿沉着冷静，“张老板，你建厂想赚钱，肯定不想造成重大社会事件。”
张老板面色凝重，他和身后秘书聊了起来。
镇长气急败坏，指着姜晓睿骂，“一派胡言，一个小姑娘不好好干正经工作，来一帮大男人面前——”
镇长没说完，张老板旁边的秘书抓住镇长的手，把他拉到一边。
“专家，你的报告我先发给另一个专家复核。”张老板不再称呼姜晓睿为小姑娘，他内心的天平产生摆动。
“好。”姜晓睿认为张老板和他团队应该有点文化，可以沟通。
姜晓睿暂时走到便利店前，背对摘下安全帽和口罩擦擦汗。她一直恪守规矩，下现场永远戴着安全帽。
而且她精致的小脸，确实给人专业性不强的错觉，尤其一些带偏见的男性。
远远的，一群年轻活力的女孩子往姜晓睿跑了过来，为首的是小红。
“小姜姐姐！”小红边跑边挥手，她身后两个女孩，手里拿着一卷横幅。
女孩们怎么来了？
“镇长，不许拆我们的学校，我们要上学！”小红高喊口号，身后的女孩们一起拉起了横幅。
“我们要上学！”小红身后的女孩们整整齐齐重复了一遍口号。
姜晓睿心里一暖，她突然有了队友，而且全是柔柔弱弱的女孩子。
有些女孩脸黝黑黝黑的，明明脸特别漂亮。她们衣服破破烂烂，没人有双好鞋子。
姜晓睿鼻子一酸，好希望她们全部上大学啊！上了大学，一定要努力读书，自己赚钱，全部变成大美女！行业精英！
林靖也适时出现，姜晓睿捶他一下，询问，“还以为你在睡懒觉，你组织的？”
“不，她们自发组织的，我只是开车去县里打印了横幅。”
怪不得林靖一早就不在，这么大的事不告诉她？
“镇长，你说卖给我一座老厂房。”张老板缓缓开口，“没和我提这里是学校，也没说结构有危险。”
“张老板，你若真想建水泥厂，我可以帮你评估其他用地。”姜晓睿适时提出。
张老板是逐利的商人而非村霸，他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土地性质差，土地有纠纷，房子有裂痕……好在女专家阻止，不然他可能接盘一个大雷。
云谣镇不少镇民前来看热闹，张老板弃地走人，镇长老脸挂不住，骂骂咧咧也离开了现场。
姜晓睿舒了口气，终于没人惦记学校用地了。
-
两天后，省里组织的工程队下来，在学校外围搭起了脚手架，开始修复。
姜晓睿特别高兴，她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
她和女学生们说，别接近施工工地，耐心等待学校修好，九月就可以回去上学了。
陈老师说附近有处花田非常漂亮，姜晓睿来了许久都没歇过，可以去放松放松。
姜晓睿想起，“哎，去看花海，可惜我没带漂亮裙子！”
她来工程探测，带的都是利于下工地的黑色长裤。
“姜老师有颗少女心哦。”林靖微笑，这么多天总算见到她偏少女的一面了。
“人家本来就是漂亮姑娘。”陈老师领姜晓睿出门，手指一个方向，“镇子东北方有家女装店，虽然衣服没城里的好看。”
姜晓睿心情放松，林靖又像助理一样紧跟在她身后。两人惬意漫步，毫无方向。
“对了，姜老师不用回去上班吗？”林靖不知何时她会离开，内心略带不安。
“援乡是省里的任务，我可以一直不上班直到任务结束。”
姜晓睿仰望蓝天，脸上带浅浅的微笑。林靖心下暂且安定，那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一起……
他们在乡间漫步，林靖早知走错方向，一直没提起，等待姜晓睿发现。
“奇怪，服装店呢？”姜晓睿快走到山了，没见到服装店。
“小姜老师。”林靖忍住笑，“服装店在东北方向，你走了西北方向。”
“诶？有吗？”
林靖语气懒散，“你作为工程师，方向感竟如此差。”
姜晓睿立马掉头，“反正不上班，走到哪是哪，对吧。”
他们浪费了很多步数才走到女装店。
姜晓睿是新客，老板娘却认得她。
“呀，清华的女工程师，欢迎欢迎！”老板娘特别热情，“你喜欢哪件衣服直接拿走，不要钱。”
一聊天才知道，老板娘女儿正在女子高中读高一。一开始镇长说学校部分坍塌、墙体损坏，不能继续使用；后来说卖给大老板建新厂。母女俩一度陷入绝望，以为上学之路就此中断。
姜晓睿最近总被夸，理工直女的她又不会回应，只能专注看衣服。她挑了一件白色的裙子，在试衣镜前转了一圈。
“天呐，衣服太衬你了！”老板娘由衷夸赞，“小姜老师头脑又好，长得又好看。”
姜晓睿脸更红了，以前在研究院，那帮男同事不会这样夸她。她眼神瞥到林靖脸上，发现他陷入了呆滞。
他在想，她真好看。去掉工程师着装，摘下高知光环，她是一个如此清纯可爱的女孩。
他不虚此行。
姜晓睿高高兴兴穿了新衣服出门，她没头没脑大步向前，林靖喊住她，“姜老师，你又走错方向了。”
“噢……”她面色尴尬。和乡间刁民吵架没慌，走错路她真慌了。
他们来到花田，一些农民正在采花。他们大部分人都热情好客，勤劳朴素，给客人指了指赏花的路线。
沿小径上山，姜晓睿把心飞扬在花海之中。下乡的好处要牢牢把握，呼吸新鲜空气，放松神经。
“林老师，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她的关心总慢他好几步。
林靖欣慰能被她问到，轻松回答，“写小说，在哪里都一样。”
她引起了他的兴趣，他想在此多停留一段时间，起码等学校修好。
理工女钝感力十足，姜晓睿完全没注意身边男子温润如玉的眼神一直落在她身上。
她只关心学校修复和女孩上学问题。
“明天有兴趣去另一处果园吗？”林靖问。
林靖的问话被姜晓睿忽视，她收到一条师父发来的消息。
[根据你发回来的检测报告和现场施工队的分析，这栋楼结构寿命不足五年，加固后也撑不过十年，我建议选址新建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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