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红噬从林绵绵的右大腿位置进入她体内的时候,江荼在发抖。
那些血管、神经、肌肉、脂肪,层叠的脂肪、真皮层……在江荼与红噬共感的视野里,都有了远超之前**实验的动物表现出来的亮度。
红噬显然非常兴奋,人类的光团落在它眼里,是最亮的,它很喜欢今天的“猎物”。
但红噬不敢得意忘形,它能感受到,今天牵动着它的那根名为“克制”的神经崩得很紧。它已经好多次因为过于放纵,吃足了苦头。若是不按照那个指引来行动,它以后恐怕就再也不能获取到如此美味的食物了。
它把自己的肢端分得更细,小心避开那些不能触碰的红色、黄色的细小末梢,扎进那些颜色深暗的灰色的部分。
肢端细小的绒毛接触到那层深灰的,已经略显衰败的细胞筋膜时,积压的脂肪就像破堤的奶浆喷涌而出,红噬将自己的肉须绒毛尽可能的伸展,裹住这些游动的脂滴往管腔里送。
彭悯在纱帘后,能清楚地看见高清摄像机实时传递的画面:江荼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红噬红玉般的管腔莹润透亮,其中游动的脂滴似乎泛着珍珠光泽。
随着红噬将脂滴送入体内,江荼眼前忽然一片大亮,她从昏暗的按摩包间里一下穿越到了一个明亮的课堂里。暖光透过大大的推拉窗斜斜照进来,课堂里穿着校服系着红领巾的学生们似乎有些昏昏欲睡。
她正站着回答老师的问题。她答得很好,老师表扬了她,她高兴地坐下——
然后,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她凳子的一条腿断了。
她倒地的声音仿佛给这明亮的世界按下了关灯键,四周的一切瞬间暗了下来。她处于舞台的正中央,一束明亮的聚光灯照在坐在地上的她身上。
寂静的舞台一下子进入了喧闹的演员谢幕阶段。同学们环绕着她,变成了台下灯光外一位位观众。满场大笑,有人在说:“胖子把凳子都给坐榻啦!”
她惊恐地环视四周,那些哄笑的脸都面目模糊,落在江荼与她共感的那双眼里,只能看见他们咧开的嘴,看不到其它的五官。
嘻嘻哈哈的调笑声逐渐同频,形成了一阵可怕的共鸣,那些只有嘴的、发白的脑袋凑在了一块,密密麻麻,像一串青蛙产在水里的卵。
江荼汗出如浆,立刻控制红噬退出了林绵绵的身体。她摇摇欲坠几乎要立刻倒下,彭悯走过来扶住了她。
“怎么了?”
江荼脸色惨白,完全不像平时用红噬进食时,面色红润有光的样子。闭上眼,那些密集的、咧开嘴的莹白青蛙卵就旋转着凑了上来。她调整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彭悯。
在接受了那样的视觉污染之后,此刻的彭悯真是显得分外的眉清目秀。
江荼先找彭悯确认:“我刚刚、红噬刚刚,没有多吸吧?”
林绵绵的回忆画面冲击力太大,江荼短暂地失神了一会。谁能想到特别平常的小学课堂一下子就转到了恐怖片的片场!
彭悯:“应该没有,时间非常短,她的呼吸很平稳。”
江荼又上前仔细看了看林绵绵的右大腿,外形上并没有什么异常,她摸了摸,体表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塌陷。
彭悯又问了一遍,江荼才略有些气息不稳地把她刚刚看到的一切讲述了出来。她很疑惑:“不是红噬摄取了人类的基因,就会获得那个人的记忆片段吗?为什么……为什么绵绵的回忆……那么非人?”
彭悯沉默了一阵。
“我想。”他转过脸去,不看江荼,“你通过红噬看到的,恐怕不是单纯的回忆,而是那个人回忆里,最恐惧的部分。”
江荼很快反应过来,所以彭悯最恐惧的回忆是——
彭悯继续剖白分析:“……我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我的回忆,全都是真实还原的,并不会因为我个人的好恶而改变事实。”
“你的这位朋友,我猜,这段回忆真实并不是这样的,只是在她日复一日地复盘中,被她自己扭曲成了这个样子。”
江荼不自觉攥紧了拳头,捏到了手心里还未完全收回去的,软弹滑溜的红噬。红噬似乎感受到了她波动的情绪,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
这样就说得通了。
一次学校里难堪的经历,让绵绵觉得自己成了同学们的笑料,舞台上的丑角。过了这么多年,这段尴尬的经历已经成了她内心深处的隐痛和恐惧,只要一回想,就觉得一切都是这么面目狰狞。
这一刻,江荼觉得自己能共情到绵绵为何养成了一个这么怯懦的性子。
“……我说过,背负别人的人生很沉重。”彭悯说,“还要继续吗?”
江荼闭了闭眼。
再睁眼时,她眼里已经是一片坚定。
“我要做。”她说。
“我一直……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自己不得不与红噬共生,靠吸食人类基因来维持人性的境况。”
“但现在我知道了。”
“我知悉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然后,治愈这份恐惧。”
“这样,也许我就能跟自己说,我不是罪人了。”
彭悯的手悬停在将要扶的眼镜上方。
他忽然觉得这包间的空气稠密得让他有些喘不上气,一股热气从他的胸口涌出,并迅速地占据了他体表每一个感知细胞,他从未觉得扣在喉结下方的这个衬衫扣子这么紧过。
他破天荒地解开了这个扣子,回到了纱帘后。
太热了,W市的夏天,真的很热。
江荼又回到了按摩床前,这次的目标是林绵绵的左大腿下方的脂肪垫层。
一样的操作,但这次传递过来的是不一样的恐惧。
这次,她在一个狭小的、昏暗的寝室里。
寝室还是那种非常老式的上下铺的铁床,没有空调,只有通往阳台的门上方的墙上,挂着一个壁扇。
她来报道的时间很早,所以她挑选了最靠近阳台的上铺,她很怕热,这个位置也许能凉快一点儿。
她和室友们打了招呼,还分了她喜欢的零食给新认识的室友们。她们将一起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度过四年的时间。
可是到了晚上,那个白天还笑嘻嘻吃了她不少零食的室友,伴着宿管阿姨进来了。
宿管阿姨一进门就精准地锁定了她,点着她说:“同学,那位同学!你和你下铺的同学换一换。”
语气毫无回旋的余地。
她张口说了什么,但是宿管阿姨说:“你下铺的这位同学反映你上下铺的声音太大了。咱们宿舍的床经不起折腾。你这个体型,还是睡下铺比较安全。”
为了谁的安全,阿姨没有明说。室友站在阿姨的身后,捂着嘴,似是想笑,又要维持那种虚假的体面,不敢把自己的太过刻薄的表情展露出来。
又是那种,身处舞台中央,而室友和宿管阿姨都模糊不清的画面。还好人不多,所以这些只有嘴,没有眉眼的人这次并没有让江荼有多么不适。
晚上,她躺在下铺,老旧的壁扇嗡嗡作响,但她感受不到一丝风。
好热啊,真的好热。
她的皮肉紧紧地贴在凉席上,汗水把她的睡衣、躺着的床垫都洇湿了。她像是在锅里熔化的固态猪油,整个人都塌陷了下去。
她和她的下铺嵌在了一起,挣脱不了。密实的木板床和床褥紧紧将她包裹,她喘不上气。
而这样的生活,她要过四年。
第三次吸脂,是从林绵绵的腹部位置进入的。腹部有很多的内脏,江荼提起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告诉红噬千万要慢。
所以这一次的恐惧折磨,也就格外绵长。
她坐在一张张不同的桌子前,对面的相亲对象,长了一张张非人的脸。
长着一颗马头的男人沉默地吃着饭,话都懒得说。吃完饭后,他说:“我这份单我已经买了,你别跟介绍人瞎说什么啊,大家出来就当聚个餐,别跟网上那些女的一样不请你吃饭就挂人。介绍人跟你妈认识,搞出什么不好看的,我也能捅到你妈那儿去。”
画面一转,一个脖子特别短,长着一颗猪头的男人说:“我也不蒙你,我离过婚,还有个2岁的男孩在老家养着。你喜欢小孩不?我听说现在年轻女孩子都不怎么能管事,你有信心照顾好他不?”
还有一个男人,没有露面,和她在微信上热聊,一口一个我不是那种看重外形的人,从聊天里看得出来你是个温柔的女孩子。
然后,和她约第一次见面的场所,他选了个游泳馆。
手机里,那个男人逐渐从微信头像里爬了出来,皮肤是微信的绿色,浑身带着游泳池的水气。
他蹲下,在她的手机上,变成了一只刚上岸的青蛙。
场景一轮轮闪回,她与一个个非人的顶着动物头的男人,短暂地坐在一张桌子上,接着她起身去下一个桌子。
最后,她终于看到,不是动物的男人了。
刘明全。
他虽然是人形,但他嘴里的牙齿却是兽类的尖牙利齿。他笑着,细长的蛇信在他嘴里若隐若现,他说:“你看,我不也胖胖的吗?我胖,我也一样挺快乐。”
“咱们俩在一起,这就是标准的‘合肥’。”
“我说真的,宝宝,一见到你,我就有了强烈的定下来的冲动。你不会觉得我傻吧?”
“唉!真的!我就,刚才脑子里,连咱们的孩子以后长啥样都冒出来了!肯定也是胖胖的,胖点好,有福气!”
刘明全的嘴开开合合,说了好多动听的甜言蜜语,勾勒了好多动人的未来愿景。手机上,刘明全发来的长条状的语音信息,头尾相连,蜿蜒如伊甸园里诱惑夏娃吃下苹果的蛇。
他那句江荼都亲耳听过的话落在林绵绵的耳朵里,像是拌着教堂里的钟声和唱诗班的吟诵:“但是宝宝,咱们还是要健康。母体如果太胖,到时候怀孩子期间,容易妊娠高血压,糖尿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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