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噬的操作部分已经完成了，江荼愣愣地坐在按摩床旁边的椅子上发呆。
“江荼？江荼？”彭悯的呼唤从纱帘后传来，江荼努力把自己游走的神魂拽回来安进自己的身体里。
“我没事……再等一会儿就好。”
江荼抹了一把脸，振作起精神，检查起林绵绵的情况。她的呼吸轻柔绵长，眼珠在眼皮下不规律滑动。江荼猜想，她应该是在做梦。
不知道绵绵的梦里，是不是一直都在重复那些噩梦般的回忆？
红噬在林绵绵体表总共三处位置扎入，只留下了浅浅的一点像是用指头按下去的凹坑。捏住两边的皮肉揉一揉，这个体表的凹坑就不见了。江荼将林绵绵的衣服整理好，对纱帘后的彭悯说：“可以了。”
彭悯将腕式血压心率监测仪扣在林绵绵的手腕上，又给林绵绵做了一个血糖检测，给了江荼一支笔式的激光多普勒血流仪，让江荼照射林绵绵吸脂过的位置的体表皮肤。
“心率血压和之前相比没有明显变化，血糖在正常值范围内，四肢的血流正常。”彭悯说，“一会你再让你朋友上称，看看你这次吸取的量是多少。”
做完了这些，见江荼似是还没有缓过来，彭悯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这句脱口而出的问话让彭悯感受到了一种难言的局促和尴尬，这还是他成年之后第一次对某一个人展露关心。
但江荼根本就不领情。
她沉浸在林绵绵的噩梦余韵里，消化她的那些恐惧和负面的信息。
第一视角直面林绵绵从小到大因为身材肥胖而遭遇的那些或明或暗的歧视，实在是太令人窒息了。尤其是林绵绵在一次又一次的回忆里又不断放大了这个情绪。
或者对别人来说只是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调侃、玩笑，但林绵绵却记了很久很久，她反复咀嚼回味这份苦涩，将它撕裂成心底陈旧的伤。
“我该怎么帮她呢？”江荼喃喃自语。
如果她早一点认识绵绵就好了，从小就护在绵绵身前，帮她挡下这些恶意。
彭悯非常不爽江荼居然对自己的关心无动于衷，在他看来，这个胖子完全是在自我折磨。
但他的毒舌在看到江荼失魂落魄的低落面前突然失去了锐气，一种叫“情商”的东西在他只管科研的脑里短暂上线了。他的直觉，如果他此刻对这个胖子恶言相向，江荼一定会非常非常生气。
是那种会持续很久的，他绝对不知道怎么去哄的生气。
不对，他为什么要哄这个女人？
彭悯脑子里CPU满载，头脑风暴个不停。他提了一个建议：“既然知道了你朋友恐惧的根源，也许你把她恐惧的这些点稍加美化，让她之后想起这些，不再是这些畸形的投影。”
江荼抬起头看他：“我要怎么做？”
彭悯不语，只是点了点他的眼镜。
江荼双目圆睁，灵光乍现：“催眠！！！”
-
“绵绵……绵绵……”
谁啊，谁在叫她？
“绵绵……林绵绵……”
这声音听起来好熟啊。
林绵绵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落入了一对鲜艳的红色的漩涡里。
那熟悉的声音像是从异界传来，让人听不真切，可是落在她耳朵里，又振聋发聩：“绵绵……你有些地方记错了……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江荼双眼血红与林绵绵对视，轻柔又极富蛊惑地为林绵绵这些糟糕的回忆，描绘出一个不一样的走向。
她在课堂上把凳子坐坏，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非常生气。从台上走了下来，认真察看了林绵绵的凳子。
这个凳子并不是自然散架的，它的一条凳子腿上，有着明显的被锯过的痕迹。
老师在讲台上大声宣布要严查，迫于老师的压力，班上几个最调皮的男孩子站了起来，承认他们用钢尺故意把凳子锯坏，又使劲摇晃，才让林绵绵坐下的时候散架了。
老师严肃地批评：“你们这是严重的霸凌行为！”
老师让这几个调皮的男孩子罚站，写检讨，最重要的，是站在讲台上对林绵绵道歉。
那些面目模糊的，团聚在一块的青蛙卵分开了，林绵绵突然分得清楚他们的脸了。
不苟言笑，板正严肃的班主任；眉毛和眼睛一起耷拉下来，在台上垂头丧气念检讨，并且乞求不要通知家长的男同学。
啊……原来……是这样的吗？
画面一转，林绵绵回到了大学寝室的第一个晚上。
宿管阿姨走了，她和她下铺的女生B换了铺位。
对床下铺目睹了这一切的女生A对那个找来宿管的女生B说：“你可真有意思，下午吃她零食的时候可没见你客气，晚上就来这么一出？”
女生B像是被戳中了痛点：“关你什么事？宿管阿姨不是说了，她睡下铺才安全！刚刚不见你说，现在出来装什么好人！”
女生A冷笑道：“怎么了，看不惯你这连吃带拿什么好处都要占尽的德行，不行吗？你要是为她安全着想，怎么不说要她跟我换，我也是下铺。”
女生A又转头对林绵绵说：“你要是不愿意，不会拒绝吗？那个宿管阿姨能拿你怎么样？亏你还是最早来报到的那个，现在住个最差的铺位！自己的权益不争取，等着别人给你出头吗？”
啊……是这样的吗？
女生A继续说：“算了，懒得说你。这破寝室条件这么差，争来争去就为了争个壁扇，有什么意思！要争就争个大的！”
争个……大的？
女生A果然如她所言，争得很大。她给学校写投诉信，要求改善宿舍住宿条件，没有得到反馈，于是她拍了寝室里简陋条件的视频，配上打油诗和诙谐的BGM，发上了网。
视频很快取得了无数学子的共鸣，热度越来越高，校领导强行要求她删除了视频，不久之后，宿舍里装上了空调。
就在原来的壁扇的位置。
新空调的效果很好，冷空气下沉，林绵绵睡在下铺，终于没有那种像被铁板炙烤的感觉了。
好舒服，好凉快啊……
女生B因为刚开学就在寝室里闹了个没脸，之后一直扭扭捏捏不能融入她们的群体。而林绵绵因为好脾气，室友们都和她相处得很好。
这样的生活过了四年。
林绵绵的唇角不自觉地带上了一抹微笑。
手机响了，她低头看，是那个马头男发来的信息：“你是H市本地人？”
她没回复，马头男持续不断发来信息轰炸：“上次见面没有深聊，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加深一下了解。这周末要不要一起出来看个电影？我请客。”
马头男：“你喜欢漫威系列吗？”
林绵绵面无表情拉黑了他，转过头，看见她妈妈正在痛骂介绍人。
妈妈还是一贯的大嗓门，恨不得嚷嚷得整栋楼都知道：“……我跟你有仇是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给我姑娘塞？！你介绍的那个猪头有儿子你知不知道？！我姑娘一黄花大闺女给他这个猪头的便宜儿子当后妈，做梦也不是这么做的！”
介绍人在手机的另一头，似乎是在拼命道歉。
林绵绵觉得很解气，她笑着点开手机刷小某书，刷到了某个女生的吐槽：“谁懂，相亲对象第一次见面约我去游泳馆？”
下面一堆评论附和：“我也遇到了！”
“我知道，那天逛某扑论坛看到了，有男的发帖说现在女孩子化妆叫换头术，看不清本人长相，然后就有回帖建议说约游泳馆，这样又能看素颜又能看身材了。”
“噫。”
“呕。”
“博主快告诉我你把他拉黑了。”
“拉黑了拉黑了……”
林绵绵笑出了声，愉快地回帖，加入了吐槽大军。
“宝宝，在刷什么这么开心啊？”
林绵绵侧头，刘明全正坐在她的右手边，嘴里嘶嘶吐着蛇信。
蛇的舌头又长，尖端又分岔，说起人类的语言来，吐字含混不清。
“宝宝。减肥10斤，我们就线下约会一次；减肥40斤，我带你去迪士尼乐园玩好不好？”
林绵绵看着刘明全。
“宝宝，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
林绵绵自己也问自己。
明明这个人也很胖啊。
他是凭什么，能把和她的约会，作为一项她减肥的奖励呢？
10斤，好难的。
她从小到大，减肥过那么多次了，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总是瘦下去又反弹，瘦下去又反弹。
她有胰岛素抵抗，她不能胡乱节食。
她现在基数太大了，运动起来，膝关节痛。
她减肥10斤，要吃好多好多的苦头。
而她这么辛苦，这么辛苦，难道只为了获得和这个男人的一次约会的奖赏吗？
“绵绵……绵绵……”
有什么声音，轻柔从悠远的远处传来。
“绵绵，你是非常坚定，意志坚强的女孩子。”
“你减肥，不为了取悦谁，不因为别人的眼光。而是你有信心战胜自己的**，克服自己的恐惧，成为更好、更健康的自己。”
“你一定能做到的。”
是的。
她一定能做到的。
林绵绵的心泡在了一池暖暖的春水里，心似乎连着她的泪腺，暖暖的池水就这么从她的眼睛里一直一直不停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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